盛之遥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或许在仿生人看来，人类做他们的宠物人，这已经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了。

蓝鲸坐下，他坐在盛之遥旁边，单手抄下盛之遥的腿窝，另一只手覆上盛之遥的肩膀——

这是个很浅显的动作，像在人类世界，一个人要把猫抱在怀里。仿生人也要把人抱在怀里。

盛之遥本能想要推开蓝鲸的胸口，但他想起了贝拉和李世廷，想起了浅海底一样的天空，以及整整三年没有涉足太空的全人类。于是，盛之遥闭上眼，转而，他抓紧了蓝鲸胸口的衣襟。——像猫主动用自己的肉垫扑着人类。

蓝鲸把盛之遥放在自己腿上。

盛之遥闭上眼，主动依偎在蓝鲸怀里，轻声开口：“我的项圈还在人类救助中心。”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令蓝鲸高兴的信号，这个人类，在经过两天的流浪人类生活之后，终于肯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主动投入仿生人的怀抱。

“没关系，我还有新的。”蓝鲸把手插在盛之遥的头发里，逆着方向抚摸，他现在很开心。

“嗯。”盛之遥最后说：“带我回去吧。”

“这次你真的想好了吗？”蓝鲸问他。

盛之遥抬头看着蓝鲸，他看到蓝鲸的眼睛依旧是漆黑的，没有深情，只有神秘，就像他们的文明一样。像一堵厚厚的、无边无际的墙。盛之遥看着这样的眼睛，就像在黑夜里，他坐在小舟上用手电筒观察着四周漆黑的大海——他永远不知道哪一片海浪会将他吞噬。

盛之遥忽然抱住了蓝鲸，他消瘦的下巴抵在蓝鲸的肩膀上，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滑落，他感到很悲伤。

最终，盛之遥咳嗽两声，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悲伤之后，他回答：“不许再问了，你带我回去。快点。”

虽然不清楚盛之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蓝鲸而言，喜欢的人类能主动要求自己回去，那么其他的事都不算事。

《流浪人类保护法》爱通过就通过吧。

有些人类想离开浮空城就离开吧。

——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事，当生命大爆发开启，地壳运动，板块重新形成，没有人类能在这样的大陆上生存。

届时，整个浮空城将会被解构，陆地上将不会再有人类。

蓝鲸将盛之遥带回家里。

“饿不饿？”蓝鲸拿出了葡萄糖。

盛之遥摇头：“不饿，我想休息。”

说着，他抬起胳膊，示意蓝鲸：“帮我摘掉。”

——他的身上还挂满了宠物人服饰商城给他装饰的衣服挂饰。

蓝鲸打开了卧室全部的灯，灯光晃眼，盛之遥被刺的闭上眼睛。

“你干什么？”盛之遥皱着眉头问。

蓝鲸说：“你今天穿的很好看，我想多记录一些。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盛之遥不懂：“那为什么要开着灯呢？”

“在灯光下，你的耳夹、袖口还有腰链，都会发亮，很漂亮。”

蓝鲸说完，他走向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照相机。

盛之遥看着那个照相机，他站在原地，由着蓝鲸对他进行360度无死角的拍照之后，盛之遥借着这个话题开口问——

“你们为什么还用照相机呢？”

问完这一句，盛之遥再提及宠物人服饰商城的那些把他当做流水线产品一样的机械夹，试探着触及高等文明：“我在宠物人服饰商城里换衣服的时候，没有看到一个仿生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蓝鲸看着他：“什么意思？”

盛之遥对上蓝鲸的眼睛，发现对方真的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他琢磨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然后表示理解，好吧，确实是他问的太抽象。

知错就改，盛之遥决定问的明确一些：“浮空城，很适合人类居住。虽然小了一些，而且大部分建筑都是金属，但和我们人类世界很像。你们也都伪装成人类和我们相处，比如说海藻汤店的老板，还有服装店的店员，这些都很像我们人类世界的一切。”

蓝鲸牵着他的手坐下，帮他缓慢解着耳夹，继续漫不经心地问他：“嗯，然后呢？”

盛之遥对蓝鲸的回应不满意，他故意“嘶”了一声，借机捶一下蓝鲸的胳膊：“弄疼我了。”

蓝鲸看着他，无语地“唉”一声，银色的金属耳夹顿时消散在空气里，被解构了。

“你说，我听着。不弄疼你了。”蓝鲸语气认真。

盛之遥这才满意，继续说：“但我在宠物人服饰商城的时候，那里却没有仿生人了，为什么？”

蓝鲸反问：“你想问什么？”

盛之遥再次重复：“为什么那里没有仿生人？”

蓝鲸回答：“那里不需要有仿生人。”

蓝鲸用了“不需要”这三个字。

盛之遥试探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宠物人服饰商城的T台秀，因为筛选模特的要求很高，很少人类能去T台秀。

所以这里，不需要仿生人。

盛之遥再次确定：“是因为那里，大多数人类都无法被选上模特吗？”

“嗯。”蓝鲸回答：“重组可以制作很多东西，像你的衣服，腰链，很容易就被做出来。所以宠物人服饰商城不需要仿生人，太消耗重组的能量。”

“重组仿生人，很消耗能量吗？”盛之遥问。

蓝鲸垂下眼皮：“我们可以在一瞬间构建起钢铁高楼，但无法重组一个完整的生命，包括最低级的单细胞生物。仿生人是我们仿照人类做出来的生命体，我们观察人类，爱护人类，也在学习人类。”

在此刻，盛之遥终于对仿生人所象征的文明有了粗浅的实质性理解。

——他们对生命的诞生抱有一种虔诚。

所以，他们认为地球发展到生命大爆发这个阶段是重要的，并且需要人类的参与，所以他们设立了浮空城，照顾好被带到寒武纪的人类。

很机械的文明。

盛之遥的脑海里闪过“机械”二字，他皱了下眉。他想起自己被那些金属铁夹操控着换了一套衣服，很像工厂里的流水线工程。

机械严密而规整，但无法创造出生命。

盛之遥再次看向蓝鲸，问他：“你们在浮空城照顾人类，也是设定好的程序吗？”

“是。”蓝鲸说：“我们会赡养人类一生。”

“你们爱人类吗？”盛之遥又问。

“爱，我们会满足人类的全部需求。”

这是蓝鲸的答案——他们认为的爱，是满足人类的所有要求。再无其他。

盛之遥别过脸：“算了，睡觉吧，你想抱着我睡就抱着我睡，不想睡就别睡。”

-

蓝鲸深刻地感觉到这个人类的变化——

人类确实对他稍微热情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主要体现在，这个人类开始使唤他做一些事情了。

蓝鲸把这个记作人类对他展示亲密关系的特征之一。

于是在第二天醒来，盛之遥窝在蓝鲸怀里，拿手指戳了戳他，问：“去给我拿一套新衣服，给我换上。”

早上起来，盛之遥展开双臂，任由蓝鲸拿着衣服，享受无比的样子，把所谓的宠物人时兴套装一套套的在盛之遥身上尝试。

盛之遥都认命接受——

随便。他如果能通过自己的身体让高等文明露出破绽，他也算真正能为人类做出贡献，并且也完成属于他的「填海计划」的一部分。

但很明显，并非如此。

蓝鲸的爱像被插入的程序，他其实并不爱人类——不然，浮空城也绝不会在023违反《流浪人类保护法》好几个月之后，才忽然觉得宠物人服饰商城违反了《流浪人类保护法》。

高等文明对人类的爱很廉价，人类就像被装在水缸里的鱼，可以随时被换环境，也可以随时被抹杀。所以他们其实并不在意人类的死活。

毕竟人类观察鱼缸，只是需要鱼够漂亮够生动就可以，至于鱼的想法，对人来说，并不重要。

盛之遥想起自己那S 级别的外貌特征，决定用这些去获取高等文明的新知识。以及，还债。

“今天我要去落日酒馆。”盛之遥提出这句话的时候，蓝鲸正打算把新的项圈给他套上。

“不想戴这个，对吗？”蓝鲸问他。

盛之遥“嗯”了一声。

“给我20个能量币。”盛之遥伸手。

蓝鲸收起项圈，看着他，目光虽然依旧温和，但那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是藏不住的——

“不给我一点好处吗？人类。”

“……”

盛之遥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决定在给好处之前，再索要新的利益：“可以，但我要一个人去落日酒馆。”

蓝鲸想笑了，他摁着盛之遥的头接近自己，又在盛之遥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一点也不吃亏。我一直叫你人类好像也不太好。”蓝鲸自顾自地说着，他想起落日酒馆那个粉色头发的人类，于是他问盛之遥：“我叫你少校吧？人类。”

盛之遥看着蓝鲸——

“少校”这个称呼，是他在人类世界的荣誉。但在这里，蓝鲸称呼他为“少校”，更是一种低趣味的代称。

就像制服本应该是高尚的，但在一些人眼里，制服是诱惑的一种。

“随便。”

盛之遥回了蓝鲸一句，然后他垂下眼眸，在心里想——

原来他的个人尊严，也可以一文不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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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