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遥瞪着他，目光向下，最后盯着他的手——

“松开。”盛之遥语气发冷。

蓝鲸转而去掐他的脖颈：“不松。”

盛之遥抬起眼，又瞪他。

蓝鲸“唉”了一声，松开手：“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盛之遥垂下眼眸，不生气了。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子，有些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回到蓝鲸准备的遮阳伞下，盛之遥躺在沙滩椅上，不想动。

在浮空城，人类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盛之遥看着远处的大海，心里在想，自己如果再这么懒，身上的肌肉会不会都掉光了？到时候他还能捕猎吗？

听说漂浮在海面上的三叶虫有一米那么长，他能打过吗？

想了这些，盛之遥再次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假设有一天，浮空城被解构，人类应该有强大的适应性，到了新的环境，总有人能活下去的——这是生物进化论的三大规则之一，自然选择。

盛之遥骤然起身，他看着蓝鲸。

蓝鲸依旧一直在盯着他，问：“怎么了？”

盛之遥问：“你们仿生人，是不是没有生物学？”

蓝鲸看着他，没有说话。

盛之遥继续丢出自己的猜测：“你们无法合成生命。你们对人类的爱像是插入的固定程序。你们所理解的爱，是高高在上的满足人类的要求。”

“你糊涂了。”蓝鲸看着他，目光平静。

盛之遥继续说：“如果你们爱人类，就不会把人类当做可拆卸的积木，更不会随意解构人类。”

“人类本就不适合在寒武纪生存，我们把人类带过来，只是为了让陆地上拥有生命。但元素经过时间的解构与重组，真正的人类还在好几亿年之后。”

蓝鲸解释。

“这不正确。”盛之遥反问：“请问几亿年之后的我会记得浮空城吗？”

蓝鲸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记得。”

盛之遥理解一下，在仿生人看来，人的记忆相当于数据同步。

盛之遥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能一键同步，除了——爱。

盛之遥看着蓝鲸，他平静地说：“如果我在浮空城爱上你了呢？这些，你怎么让我记得？”

蓝鲸回答：“我会让你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

盛之遥笑了：“如果没有爱的话，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我都会认为这是不怀好意。”

蓝鲸没有再说话。

这一次的海滩对话算不上太成功。

但蓝鲸没有放在心上，人类的爱，对他而言，不是必需品。

第二天，蓝鲸发现，他的人类又开始忙碌了——

他的人类经常往外跑，还不戴项圈。每次回来，身上都脏兮兮的，手指甲缝里有砖红色的灰尘。

晚上在给自己的人类剪指甲时，蓝鲸终于忍不住问：“你又去做什么了？”

“盖房子。”盛之遥回答。

蓝鲸停下手里的活，坐端正，看着他：“用手？”

“抱歉。”盛之遥看着他：“我们人类的生产力低级到你了，我们确实用手在盖自己的新家园。自己的房子住着踏实。”

蓝鲸掰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掌心和指腹，一寸一寸地摸了个遍。

然后蓝鲸说他：“你的皮肉变粗糙了。”

盛之遥抽回自己的手：“不用你管，浮空城被解构以后，我要长期在寒武纪生活，我的手会变的更粗糙。”

蓝鲸叹气一声，然后又问他：“你们几个人在干活？”

盛之遥没说话——

只有「填海计划」的人在忙，大部分流浪人类不相信浮空城会被突然解构，盛之遥没有证据，无法说服他们。所以他只能先着手搭建一些能遮风挡雨的住所，这样浮空城就算被解构，人类也不至于立刻居无定所。

但这个事实让「填海计划」的每个人都很冤大头，盛之遥不想说。

他不说话，蓝鲸也能猜到——

“很少有人愿意离开浮空城吧？”蓝鲸问。

盛之遥不想回答。

“你们做的这些努力，真的有用吗？你们早晚会死。”蓝鲸又说。

“这不一样。”

盛之遥再次重复：“这不一样，我们可以是鱼缸里的鱼，每天只用等待被投喂鱼食。但我们想打破鱼缸。”

“打破鱼缸，鱼会死掉。”蓝鲸说。

“那也要打破，人类的命运要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

盛之遥坚定的说。

蓝鲸看着他，说起另一个话题：“在几亿年之后，你们人类的世界里，曾经无法涉足太空，但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这也是在打破鱼缸吗？”

“是。”盛之遥回答。

“很有意思。”蓝鲸笑了，他继续抓住盛之遥的手，问他：“我可以给你三次机会，如果你每次都能打破鱼缸，我保证在你20岁生日那年，天空不会再出现浅海底，人类的航天不会再受阻碍。仿生人永不干涉人类宇宙。”

盛之遥看着蓝鲸——在蓝鲸的视觉里，盛之遥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

“第一个鱼缸很容易，就是浮空城。你能带着人类离开浮空城，就算成功。”蓝鲸看着盛之遥。

“虽然现在很不应该，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盛之遥问：“为什么人类拥有了这样的机会？”

“人类有没有这个机会，对仿生人来说不重要。如你所说，仿生人是把人类当宠物养的，宠物可以不养。”

蓝鲸回答之后，又补充：“但你用鱼缸来形容人类的宇宙，并且要做打破鱼缸的鱼。我觉得，可以给人类机会。”

盛之遥看着蓝鲸：“谢谢。”

“不用感谢我。”蓝鲸说：“我更偏向于，你们一个鱼缸也打不破。”

盛之遥就当没听见这话。

因为蓝鲸的承诺，盛之遥更加繁忙——

除了日常的搬砖之外，他开始去人类救助中心和银河街活跃，多劝说一些流浪人类离开浮空城。

虽然效果并不显著，但他还是要劝。这是人类的机会。

这导致盛之遥每次回去都会很晚。蓝鲸看着自己人类折腾，他认为人类不会成功——

即便是人类知道在某一天浮空城会被解构掉，人类也会选择在浮空城安乐死，不会去外面的无机世界。因为这是大部分人类的惰性。

直到某一天，盛之遥手臂上带着伤回来。

那是刀划的，浅浅的一道。盛之遥今天穿的衣服带着丝巾，他自己用丝巾缠了缠，简单处理一下。血液经过丝巾渗透出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他在人类救助中心附近劝说一个小女孩的时候，碰上了346。那个海藻汤店喜欢仿生人店长的流浪人类。

盛之遥自然也要劝346离开浮空城，不要过度沉溺于仿生人提供的生活。

然后346就要拿刀要砍他——

盛之遥当然是能躲过去的，但那个小女孩还在，他护着小女孩先跑，动作慢了一步，胳膊被划了一下。

后面他到了落日酒馆，让艾瑞克帮他找一些调酒时用的高浓度酒精，简单处理一下。

盛之遥想不通这个原因——

为什么346会砍他呢？这几天，他在劝说流浪人类的过程中，确实容易受到白眼和冷嘲热讽，但大家都还是比较有礼貌的，没有像346这样直接砍他。

盛之遥抱着这个疑问回到蓝鲸的家里。

刚打开客厅门，他照例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蓝鲸。

盛之遥伸出胳膊：“受伤了。”

蓝鲸看着他，目光和平时的平静温和不一样，有些冷。

盛之遥催他：“给我上药。”

蓝鲸问他：“谁干的？”

“一个人类。”盛之遥说完，也觉得无聊：“你们仿生人又不会伤害人类，你问这个不是白问吗？”

蓝鲸的语气发冷：“我的意思是，哪个人类？”

盛之遥看着蓝鲸，只问一句：“他是流浪人类，你要违反《流浪人类保护法》吗？”

蓝鲸反问：“不可以吗？《流浪人类保护法》的通过还是因为我，解构的力量也来源于我。”

盛之遥的目光冷峻下来，他收回胳膊，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语气不太好：“给我上药吧，不许再提这个，别让我讨厌你。”

蓝鲸看着盛之遥，他其实不太理解人类的做法，但人类现在确实更需要上药。

但蓝鲸在给人类包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起：“为什么呢？你被流浪人类伤害了，但你还是选择保护这个流浪人类。”

“你很关心我？”盛之遥问。

“是。”

蓝鲸说完之后，指着客厅的门：“每天你从出这个门开始，我就开始担心。我害怕你在移动那些石块的时候会划伤，害怕你在浮空城游说其他流浪人类的时候会被嘲讽和白眼。但我又无法跟着你出去，因为你不喜欢。”

盛之遥思考着，或许蓝鲸和其他仿生人真的不太一样，他好像知道什么是爱。

“你好像懂得怎么爱我。”盛之遥突然说。

蓝鲸看着他，二人视线相对。

盛之遥依旧看着他，语气突然变得坚定且不容置喙：“你要一直这么爱我。不丢下我，不许再去爱新的人类，你说，你永远爱我。”

蓝鲸意识到，这个人类虽然是在要求，但实际上是在央求他——

他和这个人类相处过很多个瞬间，但这个人类总是骄傲的，对一切事物都做到松弛有度，没有露出过这样的故作强势。

为什么呢？这个人类很需要爱吗？

“我答应你，少校。我永远爱你。”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蓝鲸给出承诺。

要走一点主线啦——

人类要打破鱼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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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