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拿着手电的李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陆宴居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睁大了震惊的眼睛,开始急切地自辩起来,道:“我怎么不是李亚!你们要是不信!你们可以去找啊!我在镜子上面撞出来的血应该还留在那呢!你们自己去看啊!我没说谎!”
然而,谁又敢真的走出“安全屋”,去寻找他所说的真相。
“撒谎!撒谎!撒谎!”
另一个李亚又被激怒了,他咬牙切齿的反驳起来。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我撞到了镜子,伤得很重,也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情,所以我马上就回来了!”他恶狠狠地看着对方,甚至最终把矛头指向了陆宴,道:“难道他就是真的吗!你们说过那怪物会模仿人,甚至可以复制对方的记忆,那么信息素难道就不会一起复制吗!信息素一样,就说明他是真的吗!他额头上的伤口!之前是在这个位置的吗!”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不安起来。这这种不安,却又像是陷入了迷雾中一般,居然无法从记忆中回溯准确的认知。
“左边?右边?”有人摇摆不定。
“不,他之前根本没受伤吧?”甚至有人记忆错乱。
白熵却沉默着。
这个最应该给出肯定答案的人,现在一句话也没说。
“白先生,白先生?”蔡杏儿忍不住向他询问“您总该记得吧……”
那是白熵亲手为陆宴包扎的伤口。
发生在仿生人身上的记忆数据不会删除,他最清楚自己做过的事情。
此刻,陆宴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脸上不见惶恐,也不见因精神图景碎裂而产生的痛苦表情,他好像无事发生的健康人,脸上甚至带着自信的笑意,丝毫不怕白熵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左边。”
终于,白熵给出了回答。
“陆先生此前受伤的地方,在左侧眉弓处。”
白熵平静的眼底,有数据乱流形成的微小漩涡。
这与眼前陆宴眉弓处的纱布是同样的位置。
可众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发出一声放松的声音,对陆宴的信任似乎也更上一层了。
然而在白熵脸上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他的目光还落在陆宴的身上,眼底电子数据的计算并未停歇。
陆宴却似乎并未察觉白熵对他的观测,他反而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
只有两个李亚的状态更加慌张起来,尤其那个打着手电的李亚,他的额头已经流下了冷汗,此刻态度居然卑微恭敬起来,急切地向白熵恳求,道:“白先生,白先生……您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吧?您一定还有区分我们的方法吧!”
之前白熵就给出过分辨真伪的办法,无所不知的仿生人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可这希冀的稻草,这一次却似乎并没有落在李亚的手里。
白熵并未说话,他沉默不语。
“白先生!”李亚提高了嗓音,似乎想将白熵唤醒。
然而他的呼唤并未对白熵产生任何的效果,反而像是惊动了身后的什么,灌木的迷宫中,传来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淅索声。
冷夜怪响,无不令人恐惧胆颤。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声音,“安全屋”门口的争执像是瞬间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什么李亚的真假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众人的目光和手电筒的光,齐刷刷落在不远处的迷宫里,妄图照亮黑暗下的真相。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照到。
没有畏光的怪物,也没有玻璃镜面的反光,只有灌木墙角留下的颤动,说明着刚刚那里或许存在的非人生物。
逼近的危险令人冷汗直冒,时间的紧迫性,看来已经不容他们再争执下去了。
“投票吧。”
紧张之下,陆宴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旁侧插进来,这不免让众多紧绷的神经一紧,更是反应不过来地迷茫地看向他。
或许是经验丰富,陆宴看起来并不紧张,甚至目光有些慵懒地在两个李亚的身上游走了起来。这打量实在令人不安,那拿着手电筒的李亚更是连声音都颤抖着,道:“什么,什么投票?”
隐隐的,他觉得那不会是好事。
果不其然,陆宴抿了抿唇角,状似无奈地开口道:“既然无法分辨出你们的真伪,那么就证明,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不会是人类。”
“我必须保证‘安全屋’中其他人的安全,所以——”
“投票决定吧,让两个李亚都在外面待着的,举手。”
说着,他第一个举起了手。
如此不近人情的残酷顿时传来了几声不可置信地抽气声。
“这不对吧,他们最少有一个是活人啊!”
“太武断了吧,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陆哨兵,你记不记得你当时打了李亚的哪半边脸啊?”
反对的声音当即响起,显然,不管是谁都没有想过这个方法,更勿论当事人李亚更是瞪圆了眼睛。
然而陆宴只回答了一片沉默。
拿着手电的李亚不可置信地要发疯起来,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把真人留在“安全屋”的外面,无异于成为那些怪物的口粮!即便是拥有手电光,可以做暂时的防身。可一旦手电光耗尽,留给真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简直是背离了人性的决定!
白熵的眉头少见地皱了起来,他眼底的数据代码发出警报声,警告向自己的使用人,道:“陆先生,无论在哪项《守则》或《条款》中,这都是有违人权的决定!请陆先生马上撤回,否则我将向塔方面,如实反应陆先生的所作所为!”
这真是一个严重的警告,然而落在陆宴的耳朵里,却像是轻飘飘的风,以至于他只是耸了耸肩膀,反问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白熵必须以使用人为第一负责人,这是仿生人的行为准则。
然而白熵眼底的数据在拉扯,他严肃道:“仿生人对使用人负责的前提,是使用人必须遵守基本的道德准则。”
陆宴听闻,却还是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反而道:“那么你现在有办法分辨他们两人的真假吗?或者你,你们,现在谁有办法分辨他们的真假?”陆宴指向了“安全屋”中的众人。
只要能分辨出来,就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然而众人无计可施,只留下一片沉默的哑然。只有白熵依旧忠诚,遗憾道:“抱歉,我的模型受意识海干扰,目前仅能分析出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拥有同样的人类特征。刨除被怪物复制的可能性,他二人的都有99%的可能性为人类。且他二人对话自然、活动正常、无畏光属性,均与该意识海的怪物特性不符。”
这简直就是给李亚判了死刑。
而陆宴却还要落井下石,道:“所以,把他们两个人都留在外面,是紧急程序,也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我不能为了无法分辨真伪的人,而放弃保护那些,确认是人类的同伴。”
从两个李亚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命运的李亚,当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其中拿着手电筒的李亚更是拼命向陆宴恳求起来,可怜道:“别,求求你别这么决定!我才27岁!我不想死!我还有女朋友,我们要结婚了,我……”
陆宴仿佛听不见,再度号召起来,道:“好了,现在,同意将他们都关在‘安全屋’外的人举手!”
他明明可以强制执行,却还要民主投票。
白熵的底层逻辑似乎被激怒了,他表情严肃地看着胡闹的陆宴,再度警告道:“陆先生!按照《仿生人生存守则》中的规定,如果您执意如此的话,我不会参与您愚蠢的行为。我选择弃权!”仿生人恪守着道德底线。
陆宴似乎无所谓,他只是耸了耸肩膀,似乎在表示遗憾。
对于白熵来说,这确实很遗憾,他想要力挽狂澜的愤怒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而在安全的威胁下,那剩下的三个男人已经犹犹豫豫地举起了双手。
即便他们也觉得不应如此,可他们更不想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白熵看不到他们的举动,他的眼底还在疯狂计算,目光落在陆宴的身上。
蔡杏儿脸色纠结,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显然,女孩细腻的内心不愿意让自己成为杀人的帮凶。她咬着嘴唇,观察着白熵的一举一动,最终,那忐忑想要举起的手,还是放下了。
同蔡杏儿一样,站在后面的鬼火少年也没有举手。不过他的理由似乎并不是对良心的谴责,而是对陆宴的行为,本身就无动于衷。
他脸上的表情戏谑,反而像看戏。
受伤的高俊也没有参加,他甚至都没有往门口凑过来,依旧虚弱地坐在另一边,半生半死一般的面庞灰白,无序翻滚的眼球像是死鱼眼。
李亚自己不可能参加投票,白熵弃权,10个人的队伍,现在有4人赞同,4人反对。
这一瞬间形成的微妙局势,似乎让李亚看到了一点希望。打着手电的那位甚至露出一个劫后余生似的笑意,不服地看向陆宴,道:“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怪物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聂子麒却轻声呼唤了他。
这是聂子麒回来后说得第一句话,李亚像是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回头看他,甚至还要安慰两句,道:“别怕啊,马上咱们就能……”
可他的话没没说完,喉头的一口气如同脸上的表情一样僵硬了起来。
昏暗的手电光下,聂子麒的身影仿佛带着模糊的柔光,可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标准的动作。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举了起来,虽然他空洞的双眼可能并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却并不妨碍他露出僵硬的笑意。
现在,赞同李亚都在外面的人,变成了5个。
丧钟仿佛在李亚的头顶悲鸣,无法想象自己遭受了朋友的背叛,李亚整个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不不,聂子麒!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他发疯了一般跳起来,扔掉了手电筒,恨不能现在就扑在聂子麒的身上,将愤怒的拳头抡在他的身上。
那手电筒砸在地上,跳了两下,光源便熄灭了。
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另一个李亚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得!”他也疯狂起来,拉扯着对方,眨眼间就同对方扭打了起来。
“都是你害得!我死了,也要拉着你陪葬!”
两个李亚已经在草地上滚成了一团,眼见着他们的伤口崩裂,之间的战况愈演愈烈,陆宴果断上前一步,一把拉过聂子麒,往“安全屋”的方向跑去。
“关门,别让他们进来!”陆宴马上命令道。
白熵却似乎并不想放他们进来,不依不饶道:“陆先生,聂子麒先生的分析还不能确定他是否为真正的人类!是否会威胁到‘安全屋’中的……”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肩膀便被陆宴骤然一推。
强大的力道让白熵后退了几步,一直守着的门口,自然也被冲开了。
“关门!”
已经带着聂子麒冲进来的陆宴再度命令了一句。
白熵荒唐地看着陆宴的举动,而为了自己安全着想的几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正手忙脚乱地推过铁门,想要将它重新关上。
“等一下!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救救我!不要放弃我!我是人啊!我是人啊!”
门外,不知道哪个李亚发出绝望的呼救声。
扭打中,他垂死挣扎地向“安全屋”的方向伸出手臂。可他的身体却深陷泥潭,被另一个杀红了眼的李亚死死纠缠着。
白熵似乎见不得这样的情况,他的身体向前一步,想要阻拦铁门的关闭。
然而下一秒,他手腕上一痛,已经被陆宴死死攥住。
“你敢出去试试?”嘴角还带着笑意的陆宴压迫下来,完全限制了白熵的行动。
白熵眼底的数据代码几乎要波涛汹涌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居高临下的陆宴,抿紧的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阻拦的铁门,阻断了手电光的亮度,李亚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闭合,“安全屋”里,只剩下一片至死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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