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神色很快恢复平静,“想必这位就是谭药师了,百姓们都常曾与我提起,你不仅医术高超,为人悉心负责,相貌也是民传那样的年轻俊美。”
谭禾表面作揖俯首:“谢祯夫人。”,背地里却欲哭无泪,对老姨老舅一阵心寒,不是嘱过不要外传么?
待他抬起头,碰巧对上祯祈的目光,哪怕燕莳淮左遮右挡,还是纸角划唇。
祯祈一愣,浮现出与祯夫人同样的茫然。
因为在他眼里,看到两双近似到几乎重叠的眸子,似寒夜冷意间蕴有几分淡雅清透,又有一丝苦涩悲辛,让人不禁心生疏离,仿佛无法触碰,无法靠近。
而眼眸上方是同父亲一样的细柳眉梢,柔情似水,又带些许眉峰,一不小心真令人难以分辨。
祯国主与祯夫人在年少相识,乃是竹马之交,共患难,踱生死。从国主还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时,祯夫人就在旁陪伴,无论遇到何事都不曾抛之独离,直到国主一路顺风,提官发财晋升国主之位,他毫不犹豫就将祯夫人明媒正娶,并誓言此生只有她一妻,可谓是相当情深似海,至死靡它。
二人联手把国家治理得风生水起,忠臣多到数不尽,士兵比着练功修炼,挣抢立功。说不遭嫉妒是假的,这几年来就经常让他国眼红且咬牙切齿,常曾来边境惹是生非,趁机打劫,却尽数被士兵们揍得抱头鼠窜,接连败退。给两位颁个大公无私,功德无量,克己奉公之最奖毫不为过。
如今他们脸部最好看的地方都一比一映在谭禾脸上,不禁让人有所恍惚。
“时候不早了,还请祯夫人先做正事。”燕莳淮并不打算让祯夫人和祯祈把谭禾瞧个仔细,为了挡住他的视线,又移了一步。
“嗯,那先上膳羞,诸位先享膳吧。”祯夫人笑笑,大手一挥,在侧的侍女立刻从坊里端来佳肴,香气四溢,游入鼻腔。不过各位客官贵族给足了国主等人面子,都不动箸,共同等待见证祯祈及冠的场面。
这时,一名小侍女忙里忙急小跑过来,低耳对国主道了几句。
国主嘴角露出笑意,由祯祈搀扶着站起,慢步走到殿门口,那殿门被缓缓拉开,热闹非凡的声音如马龙般疯狂涌入殿内,百姓道者乌泱泱汇聚似海,见国主出来后声响大了几倍。喜悦若飞花,抚过每人的脸颊,带来无尽的欢乐与祝福。
他自从当上了国主,那可真是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国家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粮食年年丰收有余,天灾更是几十年来无影无踪。尤其是在祯公子出生后,平民百姓的操业也火旺起来,众人对他们心怀恩念,向来都是毕恭毕敬,从不做违抗反对之事。
日中到,奏乐声渐渐明晰响亮,国主与祯祈立在距殿门几丈的地方,春风满面看向台下欢叫的百姓道者,祯祈正要铿锵有力地向诸位问好。国殿扇扇琉璃忽地炸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十几发血箭透过云层直冲向祯祈,谭禾与燕莳淮即刻闪身到祯祈面前,一人仗剑,扫过阵阵剑气将血箭撞散。一人执弓,箭与箭相怼,冲出片片玄色散烟。
天空霎时乌云满布,积压顶端,雷电交加,欲是要来场汹涌澎湃的狂风暴雨,祯祈慌忙拿出琵琶,国主却喝道:“把琵琶收回去,你的剑呢!”他面色一怔,眼神渐渐变得黯淡,悻然道:“是。”便慢吞吞地把琵琶背回身后,抽出腰间长剑。
一只黑烟孤童从祯祈身后慢慢露出身体,发出桀桀笑声,冲着他的脖梗咬去。
谭禾暗道不好,飞速把披风解开,抬手一甩,披风在空中盘旋几圈,扑向黑烟孤童,把它裹作一团,披风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里面的妖童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好在燕莳淮先前在披风里注入了灵力,不然祯祈恐怕是要命丧当场。刚缓过一口气,便望见更多更密的妖魔从国殿后面钻了出来。
谭禾道:“为何…为何还是找来了。”
“哥哥小心点,这些妖魔对付起来并不棘手,但要切忌不要被挨了身子。”燕莳淮护在谭禾旁边,单手握住剑柄,一连捅穿了好几个黑烟孤童,宛若穿糖葫芦似的把它们穿在一起,剑身将灵力一翻涌,几个糖葫芦顷刻便暴鸣撕裂,化作团团黑气消散而去。
台下的众人见这副场面,吓得如鱼龙混杂,人仰马翻,惊叫唤声此起彼伏。
谭禾只能安抚道:“各位先冷静一点,不会伤害到你们的。”但也只是深海中可舍可分的一滴水珠,起不到丝毫效果。
“小谭师弟!”
循声侧头,他看到赵青酊正背着浑身浴血的涟依真人正跌撞着沿着殿壁朝这边赶来,身后是无数黑妖席卷涌动,马上将要把二人笼罩吞食。危机时刻,谭禾喊道:“莳淮!”
燕莳淮箭步闪到赵青酊身后,蓄剑横劈,露出剑芒,剑气破空啸响,将妖墙斩成两截,消散飞天。
谭禾:“你先保护百姓,我把国主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找你,我们分头行动。”
燕莳淮:“好。”
二人冲反方向奔走,谭禾与赵青酊等人绕过树林,往叠嶂山峰里赶去。
“师兄,你与涟依真人发生什么事了。”
赵青酊气喘吁吁道:“说来话长。”
他本是要去找涟依真人还毛笔的,刚到那里才发现真人栖境被损坏的面目全非,破败不堪:
“涟依真人!您在哪?”
赵青酊慌了神,四下寻找,快到泉水边时,忽有一道剑气劈向山壁,裂开块巨石,重重掉落在他脚边,震起尘土,接着就是无数黑妖从泉水里浮出来,诡笑声接连起伏,头上还托举着涟依真人。
他眉头蹙紧,从腰间抽出两张符箓,在点燃后甩向黑妖。黑妖怕火,顿时乱作一团躲避烈火,他就趁机把涟依夺去,背在身后。
迫不得已,赵青酊两下翻出真人的毛笔,尝试绘出一个境界,只要是个安全的地方就行,可刚刚绘完,那几十个修魔者从天上飞下来,为首的说道:“怎么,不去看看你师弟的尸体么?”
他驻足停步,回眸望向李玺尸身所处地方,发现数千只黑妖嬉笑着缠绕住李玺,想将他吞噬殆尽,赵青酊怒喝:“住手!”说完便要赶去制止,当下一道剑气便将自己与涟依真人扫进了画卷。
再睁眼,已经到了国殿后方,画卷旋即被黑妖塞满,凄叫着挤作一团,自己只好先背着涟依真人往殿前逃命,恰巧遇到了他们。
待他叙述完,国主等人已然躲到郁郁老树下,无人说话,只有树叶的沙声随风响动。谭禾察觉不对,屏息凝神听去,方才还有黑妖不断被斩杀的悲鸣,却在他们抵达树下后完全平息,数量如此庞大,不可能瞬间无声无息消失。
殊不知一只黑妖化为半透明的一缕黑烟,爬上谭禾肩头,要往他耳内钻去。
祯祈眼看要酿成大祸,提起身后琵琶,弹指拨动,激起的一符音浪灵活游向黑烟,穿透它的身体,随后凝为一条似白绸的巾烟将黑烟围绕,彼时黑烟被清散完尽。
赵青酊道:“祯公子,厉害。”
“承蒙夸奖。”
国主看向自己的儿子,摇头叹息,默许了他使用琵琶应战。
谭禾简单点头致谢祯祈后,二人分开站位,共同抵御这源源不断来袭的黑妖。可祸不单行,乌云终于扛不住千斤雨滴,暴雨倾盆而下,落在几人脸上,雨滴若针,刺破脸颊,血溢染面。
“赵师兄!”
赵青酊心领神会,灵力灌入右手,凝出法盾,悬在国主与祯夫人头顶。
祯祈也用灵力凝起法盾,悬上自己与谭禾头顶。
谭禾指搭上弦,拉弓射箭,祯祈臂架一琵,指动拨弦,箭身由音灵缠绕,鎏色与褐色旋转交替,射向暗雾烟气浓郁的黑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先找到避雨之处。
谭禾道:“赵师兄,找找有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
赵青酊边砍妖边往四周看去,视线锁在山峰上的一座寺庙,连声道:“有!有!”
谭禾:“那你先带着国主与祯夫人去那座寺庙,我稍待便来。”
赵青酊:“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
祯祈道:“谭药师,我与你一起呆在这里。”
赵青酊先带着国主夫人向寺庙逃离。二人再次互相配合,打散每一只冲上来的黑妖,并抓住时机,御剑赶去寺庙。
半盏茶后,人齐于寺。这里总算是没有骇人的雨滴了,赵青酊吁出口气,把涟依真人放在檐下,拿出块白巾擦拭自己的脸庞。
谭禾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扯了扯快要和血黏在一起的衣领。环顾周围,察觉出一点端倪,这座寺没有神像,没有香火,反而有些许单调,朴拙天然。古树上的绿叶似是受到非人蹂躏,角落堆放着枝木残骸,光是站立不动就令人不禁瑟缩。
他忽想起燕莳淮还在独自对抗海浪般的黑妖,又恰有骇雨淅沥而下,必须得前去帮忙。刚要抬脚,便感到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谭禾心急如焚,低头查看,却看到祯夫人几乎要跪在地上,死死扒住他的衣角,满脸不可置信。
诡异的动作展现在暗沉的天空下,闪电划过云端,一瞬的光芒照亮祯夫人半边额头,搭配着雨滴划破的脸颊,看上去阴森渗人,宛若被当街夺舍。
谭禾本来与妖对战就消耗了大量灵力,再看到国主之妻对自己行这般重礼,顿时眼前黑翳,双膝发软,差些要回跪过去,然却并没有如实跪地,反而被人轻搂着肩往后退了一步。祯夫人的手被拍开,燕莳淮左手提剑,血珠顺着剑尖滴了一路,眸藏肃冷盯向谭禾的喉处。
“你…你脖子上为什么会有……”祯夫人舌结唇颤道。
须臾,她回过神来,躬身疯狂撕自己的衣袖,祯祈悚然,扶住祯夫人慌喊:“娘!你怎么了?”
国主也怔住了,一动不动紧盯谭禾喉处。祯夫人终于扯下自己的衣袖,抹起中衣,露出了小臂上和谭禾身上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个印记形状似若茶花,是祯夫人年幼时长出来的,而在谭禾出生时,喉处也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梅红胎记,国主还曾与众人谈起这个与夫人九分像的胎记,但在设宴以后,襁褓中的孩婴被掉包,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此事也就逐渐悄声匿迹了。
一是与国主夫人极为相似的眉眼,二是喉处与夫人九分像的茶花胎记,这些就足以证明谭禾才是国主的亲生之子。
赵青酊拿着擦脸的白巾掉在地上,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道:“这么…狗血?”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谭禾一项贯如清冷温雅的神情也在此刻崩坍碎裂,他也不敢相信,嗫嚅道:“祯…夫人,你……”
十年前,谭家主对两个孩子向来心秤不平,杆枝不正。碍于众家主之面,表象是绝不偏袒一方,公平公正。里象大家都心照不宣,深知捡来的不如亲生的,谭禾在其中地位可有可无,被无视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怀着恩心好好照顾谭简言,毫无怨言。
而如今事实却告诉他,他不是亲生的,原本也不应姓谭,应该姓祯。
身边人忽地嗤笑一声,声音极为突兀。
几人不动声色地快速抬眸瞥去,心纷纷提到嗓子眼。他脖梗处红了半边,直杀耳根,看其面庞,眉头紧皱,嘴角扯出一个欲笑不笑的弧度,正俯瞰着瘫倒在地上的二人。
……
燕莳淮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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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有缘无分双子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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