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际论坛上找到了孙旭团队泄漏出去的论文,虽然京大研究所在知晓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将论文撤了回来,可是网上流传的速度实在快的不可思议,仅过去了两天,就已经有超过几百万的转发量和上千万的浏览量。
程祁依旧在京大的物理研究院中关着,期间吃饭都是由专人送进去。调查还没有结束,他涉嫌泄漏论文数据的嫌疑还没有摆脱。
据说政府部门成立了专案组,将孙旭团队里的所有参与人员都进行隔离调查,通讯设备统一没收,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杜仝作为敬易安的学生,他都能知晓的事情,敬易安只会更多的了解内情。
他受杜仝的嘱托找到我,眉目沉郁,我从未见过敬易安这么难看的脸色。
“程祁还没有毕业,即使拥有保博资格,在毕业之前第一学历都还是硕士,不符合学历要求。因此他不能算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顶多是参与研究。”
“那项目的总负责人是谁?”
“孙旭教授。”敬易安的嗓音刻意压低,眼神在我脸上流连的很刻意。
“现在整个团队都在接受背景审查和数据加密,就连校内其他科研项目都在进行保密合规检查,以防这次的事情再出岔子。”
“需要审查多久?”
“总负责人的话,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若是团队不知情、没有直接关系的成员,最快也需要两三个月左右。”
我眼睛锁着敬易安,有点小心和慎重的问出那个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到底……是谁泄的密?”
敬易安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一问,他并不显得惊讶,对我似乎也毫无保留,他思忖良久,说:“不知道,目前还在调查当中。”
我大脑里闪过很多不好的景象,那天程祁的决绝又在脑海中浮现,我不由得捏紧了手心,总觉得事情仿佛比预想中的严重。
“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也不要再主动打听。他们很有可能会让你也接受调查,无论问什么,你都一概不知,清楚吗?”
“你还只是个学生,一般不会真的因为社交关系审查你。”敬易安反复强调嘱咐我:“你不要犯傻。”
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是疑虑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时刻提醒我追根究底:“可是杜仝……”
“罗弋,你有没有清楚我的意思?”
我被迫在敬易安的眼睛中看到了担忧。他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几乎逼着我答应他放弃追查。他的眼睛告诉我我在越界,他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件事,谁也帮不了他。清者自清,相信他好吗?”
如果我帮不了他的话,那么杜仝的暗示又是什么意思?
“杜仝怎么会拥有进入研究所的资格?”
他不过是敬易安的一个学生,即使是敬易安,没有加入到这个项目,依旧没有权限对这件事情多加打听,更何况是现在站在我面前对这件事展开的大肆谈论。
我们作为当事人的朋友,通讯设备难道不会被监听吗?
“事发突然,程祁刚好和杜仝在一起,所以他们杜仝也在审查名单里。”
“如果他被审查,怎么会有时间出来找我?”我清楚的记得杜仝先是给我打电话又来北纬找的我。
他怎么可能在审查期间这样出入自由?
“敬易安,你是不是有事情隐瞒我?”
“杜仝和这个项目不沾边,为了保密,他们先将这个项目的十几号成员相继隔离,然后从干系最轻的杜仝开始进行审查。你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刚结束审查问询。”敬易安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耐心有余的解释道。
听起来似乎的确合情合理。
“科研理论泄密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
“十天前。”
我沉吟了一会儿,断定:“你撒谎。”
十天前我还在和秦霜在一起参加读本的团建,程祁是在会所离开的。那天是九号,刚好八天前。如果他被审查的话,怎么可能有机会出的来?
敬易安沉静的望着我,没有反驳,没有慌乱。
我上前一步,正是因为他太过镇静,才让我感到心寒。
“你也说了,这件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更是个局外人,我有什么值得你们编出这么一出戏隐瞒我?这整件事,到底与我有什么牵连?”
敬易安再也维持不住原有的震惊自若,苦笑出声:“我早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眼底迅速聚集起来失望,全身都无意识的紧绷起来。盯着敬易安的眼神不错过任何一秒,我肯定我的直觉不会出错。
“你们的戏确实漏洞百出,没有任何的说服力。”我愤怒不已,冷笑质问:“我在你们眼里像个傻子吗?”
见我言语中升起恼怒,敬易安正色起来:“这都是程祁这个小混蛋的注意,我和杜仝只是打打下手。”
“……”
我咬牙切齿的骂:“为老不尊让你玩明白了。”
“其实这个研究从头到尾程祁都没有参与,杜仝更是没有一点关系,是不是?”我将近期发生所有的没有逻辑的事情穿针引线,逐渐拼凑缝补成一个趋紧真相的拼图原貌。
敬易安在一旁闲适的坐下,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孙旭一个人的项目研究,他身为一个博导,怎么会放弃能突破国际性研究的项目负责人的机会?”
“你和孙旭是同行,都在京大任职。即使没有惺惺相惜间的情分,也混了个多年同事的熟脸。你为什么这么说?”
乍一听敬易安的话没有什么异样,可是比眼前做了多年同事的敬易安更加了解孙旭。我无比急利的想要知道孙旭更多人面兽心下的私心,我努力想要收集一切对他不利的一切言行,哪怕是薄如蝉翼构不成任何犯罪证据的言语。
这些细密的心思仿佛一盏黑色耀眼的灯,在前面不远处悬于头顶的位置三省吾身的提醒我,我不能放弃。
“人之常情。”敬易安有点不解我的问题:“他是喜欢程祁,也提拔他,可他毕竟还没有毕业,挑不了大梁。我看孙教授那意思,在把程祁当作接班人去培养。事发的时候,孙旭主动切断联络程祁的机会。”
敬易安说到这里,轻轻的笑了,睨我一眼:“你以为他不爱惜这个学生?他巴不得这件事情离他远远的。”
“程祁确实接受了调查,因为他是孙旭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之间亲若父子的关系整个物理系人尽皆知。程祁更是因为和孙旭的亲密关系被造谣过……你以为他真的顺风顺水?得势背后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正是因为他们太过亲密,程祁才主动接受的调查,只不过很快便审查结束。事实证明,他与这个项目确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至于孙旭,后果难负。”
“他会判刑吗?”
“应该不会,因为他只是高校的教授。除非是牵扯军工和国防的重要项目,再加上如果调查出来泄密的人,那么他就只有过失之责,泄密者大概率会承担刑事责任。而未知负责人顶多是连带责任,名誉受损之外,没别的惩处了。”
“我要见程祁。”
我没有继续追问,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是说,我要见程祁。
长夏烈烈,我买了最近去京大的航班,开车驱使到京大楼下,然后按照都统带我来过一次的记忆顺利找到了研究所楼下,政府部门的人依旧尽忠职守的站在大门前,他们盯着我的视线表明,我进不去。
我站在楼下,看到一向通亮的实验楼里漆黑一片,三楼里面也没有任何的明亮有人的痕迹。
我打程祁的手机,没有人接,我又打杜仝的电话,转语音。这是敬易安给我的号码,我听着话筒里面传出来的盲音,心中空荡荡一片,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挖空了所有滚烫如沸的思绪。
最后,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潜隅。
院内一片寂静,大片的月色洒进庭院,落满在十八学士花瓣上,有种惊心动魄光彩夺目的美。
我无暇欣赏,因为月色舔舐的不止是十八学士,还有镀了层滤镜的程祁,颀长的身形站立在那里,听到动静后,轻轻转了下脑袋,一半面容隐匿在夜色里,一半面容覆了月光银尘,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无声翻涌着数不尽的痛色。
这一刻,程祁陌生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我似乎看到了他脊背上承载的东西,那些压力和负担压的他肩膀有细微弯曲的幅度,可脊背下撑着的是一把潇潇君子骨,撑的那副身躯形销骨立。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解和委屈,都在这一刻中升散失掉,吹的我四肢发冷,有一种泄力般的疲累和难过。
“你来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轻轻碎掉了。
我一步步走上前,竟然有点不敢碰到他,他像是刚淬好的琉璃灯,美轮美奂又极易碎。
“我以为我只要签上我的名字就能代替老师。”他嗓音破碎的像撒了把碎玻璃,唇齿启合间都是隐痛。他低首,望着泡在月光里的十八学士,笑得苦极了:“可是老师费尽心力把我摘出了这摊污泥,他说,我们的师徒情谊就到这里了。”
我很少见到程祁流泪,隐忍的、痛苦的、无能为力的恨不能压垮他最后一根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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