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然的眼珠深邃黝黑。如漩涡般的深海。

离筱望了他一眼，就不敢看下去了。他站着比她高一个头，身板又宽，贴近时，很有压迫感。亲密时，觉得是满当当的安全感。而此刻，她心生惧意。

平时他抱她不费吹灰之力，跟拎个小鸡仔似的。此时他要是干点什么，根本是鸡蛋碰石头，她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只好先认怂。

“不是，是真的很急。”离筱轻声地解释，她衣服本就不多，扬州又冷，要多穿点。见他不信的样子，就主动抱了抱他的腰，放软了姿态，把头靠在他的心口。“是真的很急——”

她的声音像粗粝石块的摩|擦声，听得令人心惜难受。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发根长出了卷曲的新发，和很久以前的一样。松软如棉。

“能不能，等我港城的事办妥了，我共你一起去扬州过户？”他不想离筱离开临城，冥冥中有个预感，此行不妥。但又没有线索推理出何处不妥。

只是一种不科学的第六感。

离筱轻摇头。“你的事只管办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种过户的事不用你陪我的。”

他觉得离筱太懂事了。懂事得令他有距离感。可能某些男人会很高兴女朋友不那么依赖。可他很想离筱能黏他一些。平日里抽时间做饭烧菜给她吃，慢慢培养他在她身边的习惯。以为她多少会有些舍不得。但此时他觉得，离筱没了他，也会过得很好。

她很独立，太独立了。

离筱看李忱然还是不信的模样，就拿出手机，给他看机票。几点起飞，现在赶过去，也差不多过完安检就要上飞机了。

“那我送你去机场。”他拿住了她的手机。

-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

一个是喉咙痛，能少说就不说。一个是不知怎么开口。

车厢里安静得只有发动机的咕咕声。

终究是离筱撑不住，清了嗓子，问李忱然快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这话令李忱然笑了一下，不过他很快隐了笑意。因为离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只说不用什么礼物，只要她从扬州平安回来即可。

上个月离筱收到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她也想还个礼去，只是价位高的礼物，不知买什么好。

车停到了一家商场的外面。李忱然让离筱坐车里等一下，他去去就来。

很快他回来，提了个手提袋。

“出来前我看了扬州的天气，那边有冷空气。给你买了条围巾。”

离筱一看，是条大牌的格子羊绒围巾。一条好几千，他也真是舍得。张口想拒绝，只听他说：

“临城几乎没有卖厚围巾的，也就这些名牌店，有一两条现货。”他看了离筱一眼，柔柔地笑道，“你已经感冒了，别再让脖子受凉了。”

离筱不得已先收下。放到了旅行包里。

过安检前，李忱然只把旅行包递给离筱，说了句一路平安。其他无再多的话。看她过了安检，才回转身，走出航站楼。

离筱的值机在二楼。她上了自动扶梯，远远看着李忱然挺直着背，渐行渐远。

在等待上机的十几分钟里，她把一切安置妥当后，脑子也随着药物的作用而逐渐清醒。开始有了思考的时间。

关于房子转让，她是不会后悔的。这里的利弊她考虑过，在她确定留在临城时就想通，当时还和周玉茹聊过这个事。周玉茹是同意的。不过她当时建议以市场价的半价转让给大姑。那时候的房价很低，在当时提出有价转让，大姑家完全负担的起。只因她一直没时间去办理这个事，就拖到现在。

今时不同往日，房价节节高攀，当时的市场半价都不够现在一套房的首付；再加上大表哥王诚的婚期将近；现在又十月底，如果再过一两个月，工厂只会更忙，那时候就没那么长的时间请假出来了。

时不我待。

综上，是她急匆匆飞扬州去的全部原因。

李忱然让她等几天，到时候他陪她一起去。

初次听，离筱还是动容了。有人相陪，总好过一个人。途中如有什么事，他做事一直靠谱，也好商量。但又想这事也不难，杀鸡焉用牛刀，她总不能一直在别人的羽翼下做事。家人朋友已经照顾她够多了，她还在不倦地寻找外援。

没必要，真没必要。

-

回去的路上，李忱然接到林丰的电话。内容是关于港城公司转让的个中细节。又问他晚饭吃了没，如没有就一起用饭。

既然已经送走了离筱，他就答应林丰去商场吃饭。

两人碰头，先把事谈了。港城的公司主营医药出口，正好和林丰的专业对口，因此林丰熟悉这方面，帮得上忙。他谢了林丰。林丰又问起大概多久能办妥。以后林丰所在的实验室，也可以通过这家公司离岸出口。

李忱然突然心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要不把公司给林丰好了。林丰一直从事医药行业，非常懂这方面的弯绕。自己一点都不懂，到时候只能请个职业经理人来管理。这个念头也就一瞬间闪过。请林丰做监理说不定可以，但不能把股权给他，因为外祖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念头可能是受了离筱的影响。

他自嘲笑了一声。

林丰见他饭吃一半在那呆笑，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李忱然埋头把煲仔饭吃完，才堪堪回，“我和离筱出了点问题。”

林丰听了一惊，双手合十说千万别啊，离大小姐又怎么了。

李忱然把下午的事告诉林丰，又问他，离筱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林丰想了一阵。他对于离筱，多是通过江蕾的转述。进社会后，离筱很少与他单独碰面，他对于离筱只有初步的印象。

“独立，寡言，很上进。总体是个不错的人。”

听到“独立”，李忱然点头。“她就是太独立了，什么都不需要，有我没我一个样儿。”

林丰笑着说：“我听蕾蕾说，她那后爸对她很好，像她的人生导师。她亲爸是个官方盖章的英雄。她老母又是年少成名，虽然现在不怎么样，到底见过大世面。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独立点，傲气点，也是正常。”

李忱然没有接下话。林丰已经概括了离筱的成长路径，很有逻辑的总结。

“不过吧。她能和你在一起，我挺惊讶的。”林丰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李忱然让他继续说。

“她大学里，变得那么靓，居然没拍拖过。我以为她要当尼姑了。”说完他赶紧解释，这话出自江蕾之口，可不是他哦。

在李忱然面前说离筱的不是，脸会被按在餐桌上的。

李忱然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林丰虚汗淋淋，凳子往后挪了两步。

“你怎么知道？”他见林丰这夸张的模样，笑说又不会揍他，和平讨论即可。

林丰笑着松了气，是江蕾告诉他的，离筱不喜欢她大学里的男生。“说他们长得像兵马俑。”

李忱然听了也笑，重复了一句“兵马俑”。

林丰看了李忱然一眼，说他不像兵马俑。

“那我像什么？”

“那可要大小姐来定义你。我没资格。”林丰也很聪明，他的话有什么要紧，重要是离筱怎么想的。

李忱然平时并不喜欢和人谈论离筱，一是他觉得背后议论人很不尊重，二是他慢慢滋生了占有欲，离筱的好与不好，轮不到其他男人来评价。哪怕是表哥赵想，好友林丰，谈论离筱多了，他总会心生不适。

只是这“不适”他不会表露出来。就像离筱曾经有没有过男朋友，他从不问。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有前男友太正常。他如果问出口，显得过于计较了。

想起今天一直对他拒绝的离筱，有感情洁癖的李忱然，此刻的占有欲变得异常强烈。

“她真没拍拖过？”终究是问了出来。即使自己的女朋友再次被林丰拿来讨论一番。

“嗯。”林丰并不知李忱然问出这个问题花了多少的心理建设，不过他回答了他想听到的答案。“我和蕾蕾也不信，但女孩子会说私房话啊。蕾蕾确定了好几遍，确实是没有。”林丰看了李忱然一眼，“你是她的初恋。”

他拍了拍李忱然的肩。

“再说了，她有没有过男人，你感觉不到吗？”林丰说完，抱头往后退了两步。

话题变得更私密了。李忱然没有回答。林丰也就收了笑脸，不再讨论下去。

两人见吃得差不多了，便埋单走人。

在回去的路上，林丰又谈起另外一件事。

林丰提及某次江蕾的画室出了点问题，当时他在京市，帮不上忙。都是离筱前前后后打点，还通过她继父的人脉，把画室的波折平息了。

“蕾蕾一直记得她的好，包括高中时，你我打架。蕾蕾那时候很伤心，都是她在身边陪伴蕾蕾。

离大小姐那会儿很讲义气。如果是别人，早和蕾蕾生分了。包括帮画室处理纠纷，她也是出了大力。”

“她讲义气，胆子也大。”林丰再次肯定。又面朝李忱然，沉下声问，“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去万国之春玩吗？”

李忱然当然记得。他在林丰面前也提起过多次。

“那三个黑衣男人多大只啊，她也敢出言喝斥。”林丰笑说这事和江蕾提过，江蕾说离筱是英雄的女儿，自然与众不同。

两人边走边聊。意外看到商场一楼新开了一家桌游馆。林丰喜欢这些，拉了李忱然进去看。

里面卖各式成人的桌面游戏。还有乐高拼图之类的。

林丰在货架上扒拉游戏，李忱然倒被一旁的乐高积木吸引。

有一款积木已经被人拼完了大半，只剩下十来块还没正确归位。他来了兴致，坐下拼了起来。

很快拼好了，是个心脏。设计得有些巧妙，这个心脏类似一个模型，中间有装置可以开合。

“啊。你拼好了。”店主是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察看李忱然拼的积木。“这个成品看起来很完整，其实缺了点儿。”

李忱然不解。

“前天有小孩来店里玩，大概是拿走了一块。丢的那块积木应该是在这个心的尖尖这里。”店主把心尖的那块积木拿下来，打开，放在了心脏中间的位置。“你看，心脏有左右心室，这个放进去，刚好。”

“但外面缺了点。”李忱然把心脏合上。里面的积木和心尖的积木是一个造型，放里外都可以。而且放外面，心脏看起来就是个完整的爱心。“放外面，又好看。放里面，别人也看不出来。”

“可放到了外面，心脏就不能跳了啊。”店主说完自己也笑了。“哈哈，这只是个玩具。对不住我较真了。”

李忱然也跟着笑了声。拿起这个立体心脏模型，想了一会儿，买了下来。

店主很高兴这个缺了块积木的产品能卖出去，因而又送了他一个支架。可以立起来，当个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