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摆了摆手让内侍宣二人觐见。
二人一文一武,薛琮身上散发着武将肆意的气质,牧平也在他身旁却毫不逊色,他气质清淡,如冬日白梅,即便被白雪覆盖凭借自身的清香遗世独立。
行进大殿,二人向众人行礼之后,薛琮抱拳道:“陛下,小妹今日在山中遇刺全靠牧大人相救,臣想着牧大人兴许知道些什么,所以将牧大人带来。”
桓帝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牧平也沉声问道:“太子已将事发经过告知孤,你可有无补充之处?”
容玦敏锐地发现他已经换下了白日衣衫,那一抹梅花的殷红像她的一个错觉。
“回陛下,臣白日虽未看到刺客面貌,”他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许鹏,微微一顿道,“不过臣幼时曾学过弓箭目力优于常人,看到了刺客的身影。”
桓帝亦瞥了一眼微微颤抖的许鹏,淡淡地问道:“刺客身影有何特殊?”
许鹏只觉得两道目光如冰刀刺在自己身上,如置身冬日冰窖般颤抖,他知道自己此次触到了桓帝的逆鳞。
“臣对弓箭不过略知皮毛,”牧平也笑着向薛琮摆了一个“请”的手势,“薛司马对弓箭十分精通,臣已向他讲述了刺客使弓时的特点,陛下不如听听薛司马的判断。”
薛琮闻言向前一步抱拳侃侃道:“根据牧大人的形容,此刺客右手持弓左手持箭,技术纯熟。”
容玦觉得薛琮说起自己精通的弓箭时整个人都熠熠发光,不复日常与她逗弄的顽皮样。
“臣专门去看了小妹说的事发的古亭,在其周围观察了刺客所射发的箭矢。”薛琮略略一顿,“根据箭矢入木的角度与深度,臣认为此刺客近日右肩应有伤,可根据此线索去排查。”
话毕,他瞥了一眼许鹏缓缓道:“而且臣记得,今日打马球之时,许大人以其前些日子受伤为由,没有下场。后来马球打起之后,似乎没有再看到许大人呢。”
许鹏不住地扣头,连连告罪:“陛下恕罪啊陛下,臣一时鬼迷心窍了!”
桓帝似有些累了,声音中充满疲惫:“都下去吧,此事太子继续调查,孤瞧着薛琮长进不少,也随着太子同去。”
殿内众人都纷纷起身行礼,一一告退。
容玦正要扶着椅子起身告退,薛皇后却拉着她的手腕,向太子、薛勖霖、薛琮以眼神示意他们先行离开。
容玦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担忧,这令她心中惴惴不安,只是不知父亲在担忧什么。
“陛下,”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拉着容玦盈盈一拜,道,“妾想为阿玦求一个恩典。”
容玦十分守规矩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跪着。
她从身后看向前方的薛皇后,薛皇后虽是跪着,却身姿挺拔,毫无“求”的姿态,和太子如出一辙。
薛皇后神色淡淡,眼底毫无波澜,看起来十分有把握。
桓帝看着下首的薛皇后,沉默片刻问道:“薛家丫头先是落水,此番又遇刺客确是多舛,皇后想求何恩典?”
薛皇后微微抬头,一双坚定的眸子直直撞入桓帝眼中,令桓帝恍惚。
她的声音清淡又有力量:“妾想为阿玦求一郡主之位。”
“阿玦下月便及笄了,妾左思右想该送她个什么及笄之礼好。不若陛下赐阿玦一个郡主之位,权当是陛下与妾送与阿玦的及笄之礼可好?”
容玦吓了一跳本想说些什么,薛皇后似有所感对她微微摇头。
不知为何,容玦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紧张了起来,甚至那烛火都摇晃得幅度都越来越大了。
薛皇后却恍若未觉,仍自顾自说地说道:“勖霖当年与北蛮之战大战而胜,差点丢掉性命,陛下可还记得曾对他说过什么吗?
“陛下曾说,‘被北蛮制之久矣,卿连获大胜,足以扬眉吐气,然来日大战,非卿莫属,此大功封王宜也。’可勖霖直言不敢担此重赏,陛下坚持为勖霖封了侯,还道以后在其一双儿女身上弥补。
“阿琮渐长,在北军中历练得不错,他早晚继承这安平侯府。可阿玦不一样,她不过一个女儿,我们薛家也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妾想不若送她一郡主之位,谅日后也无人敢欺负了她去,如何?”
桓帝看着薛皇后,试图看出她的情绪,可她却什么情绪都未外泄。
桓帝沉默了半晌,道:“有孤这个姑丈在,何人敢欺负了她去?”
薛皇后闻言竟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大殿上。
窗外忽然闷雷一声,袭来的风吹动了殿内的烛火,映衬在薛皇后脸上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容玦总觉得桓帝此刻浑身散发着怒意,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
她生怕桓帝抓着手边砚台砸下来,偷偷觑着眼,准备时刻挡在姑母身前。
“短短一月阿玦就遭了两次生死劫,裴家可有半点儿事?”薛皇后的声音不似先前的冷静自持,有微微的颤抖和泣声,“我知晓崔夫人向陛下求情,这个亏就只能让阿玦受着。”
她抬起蓄满泪水的双眸,不知看向何方:“陛下不知,阿玦落水后差点醒不过来,连钟太医都束手无策。弟妹日日以泪洗面,阿玦好不容易醒来了,初初几日犹如傀儡般没有神采,人也痴痴的。后来虽慢慢好转却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可妾身总想着,能醒来便是好的。”
“可谁知,”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阿玦今日又遇刺杀,我的孩子为何如此苦命啊!”
容玦看着泫然欲泣的姑母,被她的悲伤感染,心中涌上酸涩,她看向上首的帝王虽仍面无表情,却也被这巨大的悲伤所笼罩。
“安乐可好?”
“什么?”薛皇后一双剪水秋瞳疑惑地看着上首的桓帝。
桓帝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孤说安乐这个封号可好?”
薛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看了桓帝一眼,盈盈拜倒:“多谢陛下。”
薛皇后和容玦跨出大殿,碧桃快步上来扶着站不稳的容玦,薛皇后却只是眺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容玦疑惑地问道:“姑母?”
薛皇后抬手抹去掉落的泪珠,转头微微冲她笑道,“让碧桃送你回去,今晚好好休息,剩下的明日再说。”
容玦纵是有满腔疑惑此刻也只能先压下,向薛皇后行了礼道:“今日让姑母担心了,姑母也早些歇息。”
桓帝看着薛皇后离去的背影,一步步坚定稳重。
那个会怒斥他踩坏了花的娇俏少女,终于变成了他期望中沉稳、母仪天下的皇后。
*
碧桃送容玦回了揽月殿,月红看着容玦的样子一直在懊恼自责,抱着容玦哭了一场,被容玦好生安慰才渐渐止了哭意,服侍着容玦好生梳洗了一番。
容玦本以为今日一整日的跌宕起伏,会令她迅速入睡、一夜无梦。
相反,她躺在床上毫无困意。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月红临走前将只开了一扇小窗,风挤进小窗吹得帘纱摆动,总是拂过她的肌肤,她的思绪像这天青帘纱一般无序摆动。
她实在是睡不着,便起身推开窗,风涌进房间。
她的乌发像白日看到的那盏纸鸢一般随风飘动,一些碎发拂过她的面庞,让她略略有些痒意,她抬手将碎发别在耳后。
窗前有一株樱花树,早已败落,暗夜里她只能模糊看到一只小鸟栖息在树枝上。
可惜风太大,摇摆的树枝让它无法安睡,它烦躁地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往新的栖息地。
它在风中努力地扇动翅膀,看见前方的屋子亮着灯、开着窗,它施施然落在窗台边轻轻梳理着被风吹动地毛发。
薛皇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虽然美貌依旧却抵挡不住时光侵袭。她的双眸早已没有当年的灵动,仔细瞧瞧细纹也早已爬上了面庞。
她试图回想自己及笄之年是何样的大好年华,可是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久,她想不起来了。
那时年青,以为有爱就能抵挡一切风雨,年岁渐长才知晓风雨要靠自己抵挡,依赖别人只会让你在大雨被浇到衣衫尽湿。
她听到小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越过铜镜看到毫不畏生的小鸟大大咧咧地落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对镜梳秀发地手顿了顿,喃喃道:“你也知晓暴风雨要来了是不是?”
*
牧平也一身素衣坐在昏黄的灯盏下,听着窗外的闷雷声,手中拿着书在看,那一朵小苍兰还夹在书中。
他看着这朵小苍兰,脑中不自觉回想起离开洞穴前薛容玦的话。
“牧公子想要什么呢?
“公子师出大儒门下,甘心只做一个小小掌故吗?”
她面容柔婉娇俏,原以为她是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女。
可她双眸淡然通透,更是聪慧伶俐,仅凭一本宣林史书便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她清淡的声音又浮现在他脑海中:“不论公子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到公子,不知公子可要与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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