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行政办公楼地处空旷,向外望去校园景色尽收眼底,阵阵刺骨夜寒风掠过。
逢芷雨裹了裹身上的校服,于事无补,刚太紧张,走得急没拿外套,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中夏季短袖校服。
浓稠的夜色、寂静空无他人的教室、突然出现的男同学,逢芷雨方才的惶恐不是完全莫名其妙没来由的。
记得那次是高中刚开学,去年,大概与今天差不多时节,具体记不清,反正已经穿上秋季校服。
中考考进一中持续整暑假的喜悦,在经历高中第一次月考后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对于当时考了多少分逢芷雨不记得,只记得比她中考全校排名还要低,还要低。
校门口矗立的电子LED屏上滚动展示着新高一首次月考,各科单项满分名单。逢芷雨站那看了得有十分钟,名单展示不完似的,没一个重复名字。
那刻她真切意识到,外界对南城一中的赞颂从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学校到底是怎样高手云集,各地初中的天之骄子又是如何沦为过江之鲫。
自尊被反复捶打至地心,逢芷雨急不择途,根本顾不上什么学习方法,只知道闷着头学,用最短的时间刷最多的题。
那段时间她就像只随时随刻都在应激炸毛的小猫,无人能近身抚慰,明见景更别提。逢芷雨还因此学到个词叫——云泥之别,此前她从未想过,这个词可以形容她和明见景。
为了多学点,那段时间她常常放学后不记得回家,直至高三放晚修铃响起才离开。过程中她好像还硬生生克服了十几年怕黑、怕鬼的恐惧。
有一天作业难度高,她稍微留得久了些,高三晚修早已下,约莫十点,夜色黑沉,校园四周幽寂得可怖。
“逢芷雨你怎么还没回去?”
正在收拾书包的逢芷雨停下动作,回头,发现是初中同学,平日与他交集不深,但也没坏印象,于是她放松警惕,礼貌回答:“我留这儿写题,现在打算回去呢。”
当时逢芷雨并不知道,眼前男生已观察她好多天,早摸索清楚她的动态,此刻惊讶都是表演出来的。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啊。”逢芷雨一头雾水,感到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
“那我谁?”
“邱炎。”
“你居然记得我。”
逢芷雨不明所以,配合着尴尬笑笑。
逢芷雨:“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好。”男生应答正常。
萧瑟秋风吹入室内,逢芷雨注意到夜幕里,乌云狂卷,怕晚间落雨,她走到窗户前一扇扇关上。
关最后一扇窗时,滑轨卡住,她多用了点时间,没注意到有人悄无声息接近。
“喂。”
邱炎毫无预兆地拍了拍她肩。
逢芷雨吓得一激灵,不知道男生何时无声无息溜到她身后。大腿猛地磕到桌角,那时她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对于男生要做什么,她无法猜测无法思考,心底只剩空洞无边无尽的恐惧。
邱炎步步紧逼,逢芷雨步步退后。
“你…你要干嘛……”她牙齿都在打颤,说话结结巴巴,可能是冷的,可能是吓的。
邱炎不理会她,自顾自阴裹裹地笑着。
“邱炎,你别装神弄鬼…有话直说。”逢芷雨强忍惧意,尽可能大声,壮胆道。
邱炎突然笑了下,怎么看怎么阴森:“我喜欢你。”
逢芷雨愣了,在哪也没见过这么表达好感的人啊,思维混乱断了线,语言组织混乱:“你,你喜,你吓我干嘛。”
慌乱之余,她余光扫视观察环境,试图镇定下来,规划逃跑路线,同时还要稳住邱炎,怕他做出出格举动。
最后她趁邱炎挪桌子的空隙,找准时机,撒腿就往教室外头冲。
天色已晚,校园内仅剩路边寥寥几盏昏黄路灯还亮着。
不记得那晚具体情形了,逢芷雨只知道自己不停地跑啊跑,跑到校门口光亮处都没敢放松,持续快步地朝着宁东巷回家的方向走。
走进宁东巷,逢芷雨心有余悸地回头,巷口蔓延进黑夜,她赶忙收回视线,加快步子,心里念头只剩快点到家吧。
进了家门,逢芷雨惴惴不安紧绷着的心终于踏实落地。
“逢逢快吃饭,菜都热几遍了你都没回来。”梁仪华知道女儿压学习力大,声音尽可能放柔。
逢芷雨愣了愣神,她犹豫要不要把学校发生的事告诉妈妈。
吓人归吓人,对方没做任何实质性伤害,方才的惊心动魄可能是高强度压力下自我脑补出的,怕家人担心,逢芷雨最终还是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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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突变,瞬间狂风大作,深邃黑夜里一道惊雷劈破沉闷云层,响彻天地,巨响将逢芷雨从回忆拉出。
烈风卷起凋落桂花与枯叶,漫无目标游荡在空中。
逢芷雨走到物理组办公室前,门虚掩着,缝隙溢出光亮。
紧接着,刘双全愤怒到极点的声音从中传来,“国赛不参加,行,殷老师那边我去说。但是有什么事情紧迫到你要在学校,在老师办公室,动手呢?”
行政楼幽静,刘双全训斥的每个字每个语调,一丝不落地进入逢芷雨耳中。
这话乍一听,真让人心惊肉跳。
明见景跟殷老师打架了?
不可能吧?
之后办公室内是长久的沉默,刘双全气不过又继续说:“翅膀挺硬,要不是我今天查监控找东西,这事儿还发现不了。你小子挺有魄力,对方挨你一拳,硬是没吭声,暂且没别的班主任来找我讨说法。”
逢芷雨隔在门外,远远地都听出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
“明天把你父母叫来。”
明见景波澜不惊,声调语气一如平常:“我爸去美国了。”
“那就叫你妈来。”
“我妈陪他去的。”
“……”
刘双全声音变得平缓,更像是没话找话,“挨你一拳那小子是六班邱炎吧。”
“嗯,您眼尖。”
门外正偷听的逢芷雨瞪大了眼睛。
明见景打邱炎?
还是在老师办公室,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苦大深仇的过节了——要是非说有得话,也有,跟她关系比较大,那事过去很久了。
逢芷雨正疑虑,办公室门倏忽从里拉开,充足光线瞬间涌出,照亮宽敞的走廊。
出来的是明见景,他正欲开口问她怎么在——
逢芷雨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禁止其出声,同时,伸出左手食指比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下。
明见景任由其“操控”,跟着往光线昏暗处走。
行政楼里有电梯,使用需要刷卡权限,老师上下班通常坐电梯,逢芷雨将明见景带到了楼梯间。
明见景垂眸睨她,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逢芷雨全然不顾他的问题,满脸焦急不耐:“你跟邱炎打架了,为什么啊?还是在办公室里,万一背处分怎么办,考虑过这个吗,我看你平时挺理智的啊?”
“你想先听我回答哪个。”明见景漫不经心往墙上一倚,平常那股散漫劲儿又溢出来,不忘纠正她,“还有,不是打架。”
“全部回答。”逢芷雨双手环抱,无语瞥了他几眼:“行行行,你还挺光荣。”
“看他不爽,不会,理智思考过了。”他正了口气回答。
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明见景话的敷衍,逢芷雨拖长尾调“哦”了声,语调上扬阴阳怪气地问:“嗯,不错,我应该夸夸你?”
“是。”明见景大言不惭地应。
“……”
他不想说也不能撬开他的嘴,刘双全都没能撬开,逢芷雨没再纠结。
两人并肩下楼,期间逢芷雨时不时偏头打量明见景,少年俊冷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她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走到二楼中间层,停下脚步拽住明见景校服衣角。
楼道照明灯,声控感应,亮了灭,灭了亮,即将再次熄灭时,逢芷雨开口:“手。”
明见景会意,伸出右手。
逢芷雨递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而后握住他手腕,左右检查他手的伤势。
“你手好冰。”明见景平静地说。
“别试图扯开话题。”逢芷雨不自觉吸了吸鼻子,随后仔细看他右手,比下午那会儿还红,原本清晰分明的骨节肿成一片,光是想想痛觉神经好像都开始运作了,她皱眉问,“疼吗?”
“疼。”
“活该。”逢芷雨转念,好心提醒,“下次打架记得拿脚踹啊。”
“……”明见景笑着盯她,“觉得我自由的日子过多了?”
“那你觉得拿拳头揍就不犯法了?”逢芷雨翻了个白眼,松开他的手,“回去冰敷,你家有冰袋吗?”
“没有。”
“算了那去我家,昨天我妈点生鲜外卖里有个冰袋,好像没扔等下给你用啊。她要问你就说,打篮球摔的。”
“考虑得挺全面啊。”明见景笑说,“你写题下笔前也多想想,能再提20分。”
“那是因为谁?要是右手废了以后怎么写题,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第一拱手让人?”逢芷雨嘀咕着,抬头不期然对上明见景眼底的笑意,替他说出心声,“笑什么,不会想说,拿左手写也是第一。”
明见景扯着上扬的嘴角,忍俊不禁:“你太懂了。”
“一天不装会死?”
两人磨蹭到行政楼门口,外边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闪电破开云层,酝酿着惊雷,雨幕连绵,这场雨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斜风细雨呼呼吹入室内,逢芷雨抱紧自己,不停摩挲双臂,生无可恋地仰头望天,“完了。”
下一瞬,宽大校服外套落下,准确无误地罩住逢芷雨瘦薄肩脊,校服温热还未散去,熟悉的气息与暖洋洋温度将逢芷雨裹个满怀。
“穿上,别冻傻了。”
明见景给逢芷雨套上校服时,还不忘拉起帽子,罩她头上。宽大帽檐遮住了视线,她迟钝怔愣了下,回过神扯开帽子。
“怎么办?”逢芷雨原意是想问,雨这么大怎么回去,侧眸看到明见景身上仅剩件单薄短袖,又补充道,“你怎么办,不冷吗?”
“不穿还我。”明见景伸出手,似找她讨回校服。
客套归客套,关心归关心,外套她还挺需要的,夜雨落下后,气温再次骤降几度,逢芷雨冻得发麻,“穿,穿,感谢您的施舍。”
两人又沉默地站了五分钟,期间没任何人经过行政楼,雨越下越大。
行政楼距高二教学楼,直线距离约莫二百米,跑得快也得半分钟,跑过去只有成为落汤鸡一种结局。
“带伞了吗?”明见景问。
“教室。”
雨不断,风不停,狂风暴雨是如此。
“我们要等雨停吗?”说话间逢芷雨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不忘关心明见景,“你往里站站,别在风口吹。”
“等着。”
“你打邱炎——”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逢芷雨沉浸在思考中,反应过来后,只见明见景雨中狂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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