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明见景一向是个很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可惜遇到的是逢芷雨。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功夫满分。

谈不上是棋逢对手。

“我是在和兮兮说，副校长的假发，距离产生美，近看太假了。”逢芷雨一脸诚恳，四周看看，装模作样地搜寻副校长的身影，最后把方佩兮拉进来，“兮兮你说是吧，太假了。”

方佩兮顶着周围同学八卦似的眼神，硬着头皮“嗯”了声。

她不想掺合进这两人的“打情骂俏”。

不知道周围哪个人说了声，“副校长头发是植的。”

“植发要用自己毛囊吧？”

“……”

“拆东墙补西墙。”

四周叽叽喳喳起来，以逢芷雨这句话为导火索，讨论副校长头发这个话题从线上转移到线下。

开学典礼还在进行，大部分同学都没集中在舞台上，看书的、聊副校长头发的、借上厕所“潜逃”的。

见明见景没继续“追究”，逢芷雨心安理得地继续跟方佩兮东扯西拉。

大概是没理会后面那人的第八分钟，逢芷雨偷藏在校服裙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两下。

她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偷偷摸摸拿出来看消息。

明见景：「1」

明见景：「你物理卷子。」

逢芷雨没回消息，立即回头瞪了明见景一眼，他没接收到。

气出了就行。

过了半分钟，手机又振动。

明见景：「我没拿。」

逢芷雨无语，单手在屏幕上戳戳戳。

逢芷雨：「刷存在感的话，滚粗！」

明见景：「我也许知道，可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毕竟距离产生美。」

她的行为准则是，能昂首阔步地大向前走，也能低眉顺眼地夹着尾巴做人。

逢芷雨：「我说的距离产生美，那还不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小景大人，锋芒太耀眼，你周身的光芒深深地灼伤了我的视线，所以我要远距离欣赏，可远观不可亵玩焉，you know？」

明见景：……

明见景：「我妈收拾书房在书桌底下捡到张卷子，你的。」

逢芷雨：「那就饶你一死，感谢文姨。【双手合十】」

小插曲过后，逢芷雨收起手机，老实地拿着单词本记单词，方佩兮靠在她肩上眯着了。

“接下来进行大会第七项，期末进步之星表彰。高二一名、高三理科一名、文科一名，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接受表彰。”

这奖项是好像是南城一中第一次设立，以往没听老师提过。不知是不是今天的表彰大会正式些，这次几乎没有那种“分猪肉”似的奖项，这进步之星含金量似乎还很大。

逢芷雨习惯性往后看了眼，她下意识认为高二这个奖项肯定会颁给明见景，毕竟这人常年第一，高一几次联考给一中拿下过很好的名次。

下一秒。

逢芷雨率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二一班逢芷雨。”

“高三二班孙清妍。”

“高三十八班刘逸。”

逢芷雨本人还在懵逼。

一旁闭着眼睛的方佩兮忽地弹起来，激动拍她肩膀道：“哇，逢逢你快上去。”

接下来，三人上台的途中，负责主持的教研主任说：“‘进步之星’顾名思义，得奖的三名同学是上一学年各年级分科进步最大的同学。她们是学校通过全校成绩库中各次大小考试成绩排名增减，分数上涨情况，综合数据分析选拔出来的三名同学。”

经主任这么一说，台下神游、涣散的同学们似乎都意识到这个“进步之星”的奖项含金量有多大。

台上的讲解还在继续，教研主任抑扬顿挫，“我们想让大家知道，进步不是以分数为衡量尺度，更不是以超越谁为目标，而是相较昨天的自己，我今天更好了吗？”

说来惭愧。

她就是教研主任口中那种以超越别人为目标的学生。

她与明见景相识多年，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两家人关系亲如一家。

从小到大的老师、父母的朋友、亲戚。

夸奖逢芷雨的时候，总以小雨这丫头真机灵开头，以明家的那个小子更是不得了结尾。

久到已经记不清是多久前。

小小的逢芷雨心里就萌芽出个，大人们看来很幼稚天真的想法。

——以后她一定要让别人夸了明见景之后，再说一句，逢芷雨更是了不得！

颁奖叫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逢芷雨脑袋空白了好几秒，直到方佩兮拍她才反应过来。从位置走到舞台的路程不远，大脑迟钝地转动着，直到拿到奖杯的那刻，思绪逐渐拨云见月。

起初她没去思考，也没觉得学校会专门设置这样的奖项，思维固化地认为，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一定是颁给第一名的。

超越自我又以什么为标准呢？

每个人的内心无法剖析，衡量标准还是只能依靠外部的分数排名。学校费尽心思设立的鼓励学生“超越自我”的奖项，误打误撞地颁给了她这样以超越别人为目标的人。

但逢芷雨承认，有用。

原在她内心深处，根生蒂固、肆意生长了许多年的固执想法，开始动摇。

走向舞台的过程，逢芷雨屏息凝神，默默祈求着校服群里的手机千万别掉出来。

一中校规中虽没三申五令地说不允许带手机，但作为一颗新兴的“进步之星”自然要做好表率，树立良好导向，建立正确价值观！

明见景发言结束第一时间就回了座位。

此刻两人位置置换，逢芷雨在台上，明见景在台下。

事实证明礼堂负责打光的老师没有特地偏爱谁，一束清透的冷白光不偏不倚落在逢芷雨身上，随着其他两位进步之星上台，小束聚光灯汇合聚拢，光束平均洒下笼罩着三人。

礼堂里大家视线皆落在三人之间，明见景独独望着逢芷雨。她脸上挂着大方清雅的笑，澄澈干净的眼底透着自信，箔白光芒拥住她，像幽夜里独挂天幕的冷月。

大概是不想看到她失望。其实，早在八月中旬，明见景就知道了可能会从北城搬回南城，反复询问后得不到确切肯定的答案。他觉得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是件很混蛋的事情，所以始终没透露过任何消息。

-

这场“进步之星”作为典礼的压轴，颁奖嘉宾都是大咖，学校办得声势浩大。

人流拥挤，从礼堂回教室的路有些漫长，除了物理意义上的漫长，还因为——逢芷雨每走两步路就有碰到认识的人跟她打招呼，不免寒暄几句。

“逢芷雨你进步好大。”

“太棒了。”

“太给我们六班挣面子了！”

“……”

诸如此类。

而此时此刻。

逢芷雨并不关心什么时候能在成绩榜上超越明见景，更关心她高二新同桌是谁。

“你说我得这个进步之星，老刘能让我自己选同桌吗？”

“怎么说？”

“排座位搭同桌是他自己来，非特殊情况不会同意换座位，唯独全班第一可以在每次月考结束后有换座位的权利。”

方佩兮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刘双全带六班的物理，并不是班主任，方佩兮对他当班主任的风格不清楚。

逢芷雨在学校人缘广，可以在全校范围内左右逢源，交际圈广到能和食堂阿姨唠半小时。大到放假安排，小到隔壁班最新情侣动态，她都能打听到，只取决于她想不想。

逢芷雨平日对八卦消息不感兴趣，这次知道刘双全是班主任后刻意去打听了下。打听后，她甚至知道了刘双全哪一年结婚，他女儿是哪一年出生。

“我是谁？”逢芷雨拍拍自己胸脯，“兮崽你放心，要是我有同桌自主选择权，我一定选你。”

“当然行啦。”方佩兮说完想到，“明见景作为第一肯定也有这个权利，那他选了你当同桌，你的选择权不就跟他对冲了？”

“好问题。”逢芷雨思考了三秒后，打包票道，“他不会选我的，我说要跟他距离产生美，除非他故意来拆散我们。”

“是的。”方佩兮认真点点头。

逢芷雨很有自知之明：“按理来说。只要我不去招惹他，他就不会做这种事。”

经过高一整年相处，逢芷雨的性方佩兮摸得一清二楚，不咸不淡地说：“但愿吧。”

但愿你不去招惹他。

-

回到教室，大家疲惫的身体仿佛注入新能量，重新活跃起来，几个几个围在一起讲话，阵营分明。

任凭逢芷雨是个不折不扣的交际花，礼堂至教室这一路也耗光了全部精力。

她一回到教室就歇菜似趴在桌上，不想再说一句话。

喧闹纷扰的教室在刘双全出现的那刻，骤然无声。

逢芷雨总算和她命里的克星再次相见。

一位穿着格子衫，提溜着保温杯的中年男人，唯一不符经典物理老师形象的是——他头发还算茂密。

刘双全发表完一大堆成为高二一班班主任感想，及对高二一班未来的期许后，终于说到逢芷雨最关心最感兴趣的问题。

座位安排。

他第一句话就打破了逢芷雨“万一老刘巧合地把她和方佩兮安排成一桌”的美好幻想。

刘双全：“新班级组建，我不会把从前同班的放在一起，不利于团结感情。我安排谁和谁同桌都是有考量的，除特殊情况外不会再调……特殊情况指你们两个呆在一起会过敏。不过，我任教二十余年暂时没出现过上述情况。每次月考后会重新分配位置，只有全班第一有自主选择同桌的权利。”

逢芷雨与方佩兮不约而同，沉默中相望，互相用眼神询问。

-怎么回事？

-这个没打听到。

“请我们班期末第一的明见景同学，明天早自习之前，来办公室告诉我要跟谁同桌。”

教室里现在座位都是大家早上来随便坐的，几乎都是之前的同班，认识的在一块儿，得知换座位后都要拆散，瞬间哀嚎一片。

逢芷雨拼命抑制想回头瞟明见景的冲动。生怕他看出自己内心所想，这时最好的方法是保持缄默，降低存在感。

世事难如意，讲台上刘双全视线逡巡一圈后，突然提到她：“逢芷雨同学，在今天开学典礼，就为我们班争夺到了莫大的荣誉，值得鼓励。”

班上再次为逢芷雨响起掌声。刘双全示意她站起来：“学习就应该和逢芷雨同学一样，不断超越自我！”

老刘围绕着逢芷雨得的这个“进步之星”讲了一大堆后，丝毫没提到让她也拥有自由选择同桌的权利。

当着大庭广众的面问——是万万不能的。

万一老刘拒绝，她这个“进步之星”的脸面往哪儿搁？又或者明见景选择了和她同桌，权利对冲咋办？

原本放学要和明见景一同回家，想实现远大的谋略，第一步就得甩开他。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逢芷雨在临近放学解散前才开始自己的计划。

佯装不经意路过明见景的位置，再佯装不留心碰到他桌角，一副偶然想起某件重要事情的样子。

“对了忘了跟你说，我今天中午要和兮兮去宁北那块吃饭。”

“不跟我一起回去的意思？”

“聪明。”

“我能去吗？”

“不能。”逢芷雨毫不留情，说完又觉拒绝得太干脆，找补道，“你去了兮兮会不自在的。”

逢芷雨已做足准备面对明见景问她去宁北区做什么，如果他问，那就说要和方佩兮去宁北区新开的图书馆自习。

没料到他悟性这么高，不该问的都没问。见答应得这么爽快，逢芷雨又有些惭愧，“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带呀小景同学。”

“没有，谢谢。”

“……”

不对劲。

憋什么坏水呢？

上午举行开学典礼，下午不上学。中午放学后就可以回家，她打算提前两分钟去办公室堵老刘。

临近正午，金乌高悬，强烈的光线称得树叶翠绿欲滴，天际蔚蓝无垠。

逢芷雨沉浸在愿望即将达成的喜悦中，一路哼着歌走到到物理组办公室。

刘双全不在办公室，隔壁桌老师说他应该马上回来。

逢芷雨脑袋往刘双全办公桌上探，试图窥视他有没有开始安排座位。

嗯。

没开始就好。

办公室针落可闻，只余下隔壁老师敲键盘和空调制冷的声音。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

刘双全回来了。

身后跟位十分高挑的男生

不用看。

凭那人走路带起的风她都能认出来。

逢芷雨面上古井无波，维持着假模假式的笑，从嘴里勉强挤出句：“老师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办公桌旁，刘双全坐回工位，明见景自动站到逢芷雨身旁。

趁刘双全转身跨进座位间隙，明见景递来一个幽怨的眼神，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骗子。”

逢芷雨心虚别过头。

刘双全整理混乱的桌面，顺嘴问：“芷雨找我什么事？”

“我不急您先处理和明见景的事吧。”她生硬转移话题，微笑着，侧身礼让明见景，“嗯你有事你先。”

“行——”

明见景拖着长音，语气不明。

紧接着。

逢芷雨听到他说。

“老师我想好了。”

“我要和逢芷雨当、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