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
“她的尸体,甚至那群狼、那只黑熊的尸体也总在脑海里浮现。”
莫余霏动作果真停下了,她见状加大火力,“不想梦见他们,难受。”
莫余霏收回了手,她微不可见松了口气,继续按计划进行,“等结束之后大可以睡上一天、两天,在那之前我不想睡觉。深夜有梦,梦里有鬼。”
“嗯……好吧。”莫余霏松口。
她彻底松了口气,梦里有鬼她当然知道,但是鬼还是人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回到实验室,不再连累别人,赶紧解决这一切,至少搞清楚自己的情况,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
可能是被莫余霏打岔,她的思绪有点发散,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提醒山顶那只兔子,亦或者是再给它摘几颗果子。
寻思着这话可能会激发莫余霏的同情心,更利于自己要到手环,她就大致说了下。
本来是准备说完这个后,把话题绕回手环,结果最后一个字音才落地,她头一懵,失去了意识。
这人竟然对她使用暴力手段了,这是最后的意识,再次映入眼帘的是枯白的天花板,一如……四天前。
这四天当真是恍然若梦了。
“醒了吗?”
她循声望去,看到莫余霏站在阳台上转身看向自己,之前应该是在往外看。
外面天光大盛,看不出时间,但至少不会是清晨或黄昏。
“嗯。”她坐起来,感觉身上不太对劲,掀开衣服,密密麻麻的绷带缠在身上。
医药资源用在她身上就是浪费,但她也没多说什么,掀开被子下床,“这是管辖区附近吧?管辖区内部应该没这种安稳地方。”
莫余霏快步过来,她脚刚沾地,还没彻底站起来,酸软和疼痛就让她重新落回床上。莫余霏适时走到,伸出手。
她被拉着勉强站起来,挪到阳台上往外看。
“停在这儿不是因为管辖区里面乱,而是我们压根进不去。”莫余霏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比划着说:“从这儿到那儿,一千米以外,每隔五十米左右都有一只变异种看守,再远的地方我还没去看,也没看的必要。”
谭千觅没开口,沉思了片刻后道:“实验室应该是需要我身上的某种资源,谭建成不可能是因为不想我被利用而让我离开,那么只能是他的想法和实验室的不同。”
“……如果是这样就讲得通了,他偶尔会很偏激,尤其在自己的想法不被接纳的时候,直接全盘毁掉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实验室的确是在进行某项秘密活动,谭建成不认可,干脆毁掉,设法让作为关键药引的我离开。我走后他们无法进行,所以抓我回去,而这些看守的变异种也说明了问题,毕竟正常动物不会扎堆聚集在人类营地。”
她松开被莫余霏扶着的胳膊,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抬手摸摸下巴,沉吟。
“嗯……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二次病变和实验室的关系。时间太巧合了,但病变这个事儿看起来可不像人类能干涉的。”
至少她在实验室时所见的景象告诉她,实验室距离“控制病变”还差得远了,他们连只病变的猫也还没造出来。
“也许是他们利用了这次病变,这倒不是那么不可企及。”
差不多捋清楚后,她松力,将身体大多数重量挪到墙上,以减低对脚踝的压力。
“这些只是猜测,但我和实验室正在进行的项目有关系,是板上定钉了。他们肯定清过场,附近应该没什么无辜民众,我们之后研究一下怎么进去,或者从相关的人身上找到线索,摸清楚他们的计划就够了。”
“剩下的跟我就没关系了。”她叹气,而后摸摸肚子,收回视线看向莫余霏,“现在几点了?饿了,你有带营养剂吗?”
怪了,前天才吃了营养剂,今天应该不会饿,可能跟背后的白毛有关系吧。
莫余霏低头看向她放在腹部的手,轻轻笑了声。
“上午十点多,没有很晚。有吃的,不需要吃营养剂,稍等一下。”
她说着伸出手,像是想把谭千觅扶回床上。
谭千觅在阳台边缘的台阶上坐下,摇头,“不用,我在这儿看一会儿。”
她说着抬头仰视莫余霏,在她伸过来的掌心上拍了下,“你啊。”
莫余霏闻声一下就笑了,“你说这一句,够我再为你跑一万次了。”
谭千觅也提起笑,和她对视两秒后垂头,莫余霏离开,她看回外面。
很好的情话,不过她作为听者却心虚了。
她会这么说、这么做,也不过只是为了安抚对方,好让对方更好地帮助自己。
她只是知道这么说之后,莫余霏会高兴,会因为“二人间的牵绊和了解”而更死心塌地,而她短期内需要莫余霏的帮助。
更让人心虚的是,她因利用别人感情而产生的心虚,也不过一瞬、一丝,轻飘飘就散了。
她本身就足够让人“不耻”,世俗意义上的。于她而言无伤大雅,毕竟从小到大也利用惯了。
说得难听是“利用”,说得好听就是“了解”,世界需要理解。
只不过这次“理解”的目的不是让对方舒服,而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这让她有点膈应。
总之,现状也还好吧,除了自己亏欠的那些生命。
思绪放回外面,她慢吞吞站起来,探出阳台左右环顾。
几栋破旧但还算坚固的六层楼房,附近的林木不算茂密。往北看,遥遥能看到山的轮廓,但那是更北的地方,管辖区和实验室没那么远。
当今地球上草木茂盛,林木无法入侵的地方十分罕见,那就是管辖区。区里的楼房没建得那么高,大多都被眼前的树挡住了,看不到,但那座高耸入云的钟楼仍旧瞩目。
钟楼距离这里大概五六千米,那么管辖区的南门距此得有三千米,再除去变异种和这里相隔的一千米,也就是说它们把守在南门外两千米左右处。
把守,是不让外面的人进去,还是防止里面的人出来呢?
她拼命回忆之前在实验室时的细枝末节。
“千觅?”
呼唤声将她从沉思中拽出来,她抬手,莫余霏扶着她的手臂给她借力。
她是想直接到最近的床上就行了的,但莫余霏不乐意,“去外面的餐桌。”
行吧。
餐桌上放了一些简单的速食品,面包牛奶之类,比起来之前她准备的热食算是简陋,但放在当今怎么也称得上一句豪华。
慢吞吞坐下,她寻思反正还得去洗手,索性先弯腰拉开裤脚。
脚踝缠得跟馒头似的,腿上也有一些不太厚重的绷带,估计是包扎擦伤之类的。
她准备把除了脚踝以外的都拆了,动手前礼貌询问:“这些已经好了,我拆掉了?”
“我来。”莫余霏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好,屈膝半蹲自己上手。
她乐得轻松,安静看着莫余霏的发顶。
“你倒是占了个大便宜。”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是陌生的,她调侃,“四天前就把我剥了。”
莫余霏哼笑,“那可不是我主动的哦,你又动不了,我当然只能自己上手。”
她也发出由几个单音节的气声组成的笑。
“随你啦。”
“嗯,看出来了。”
谭千觅闻言略不舒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正好在眼前,十分顺手。
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
莫余霏并不粗心,相反,她很细腻。昨天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她想的话轻而易举就能看懂自己的一部分。
虽然只是一部分,但也是头一次在人前暴露,她略不适从,但又诡异地有点儿放松。
莫余霏的头发很软,细细的,颜色略浅。
她摸得顺手,见莫余霏没反应,双手齐齐上阵,颠倒黑白调侃道:“我如果把你头发弄乱了,你会再把我打晕吗?”
莫余霏笑了声,“你说呢?”
她不假思索回复:“我不知道。”
到底没太放肆,稍微揉了下她就放手了。
绷带自腿上脱落,伤口果然已经痊愈。
腿上轻松了,她稍微晃了下,莫余霏起身,在她头上轻轻揉弄,拇指一次次拨过发丝,舒缓的力道在头皮上降落。
没多久,估计也就三秒,她就收了手,感叹:“终于松下来了啊。”
谭千觅愣了下,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等到莫余霏走过拐角,她收回视线,很快反应过来。
哦,的确放松了点,没那么紧绷于任务和计划了。
人类受到刺激时的确会应激,她也避免不了,即便当时足够理智,但已经进了死胡同。
好像不立刻做点儿什么,连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自己当然也知道,但被别人这么说出来就有点儿怪。
为什么有怪异的感觉,硬要解释也能想明白。脑子里过了一圈,她慢吞吞站起来,才走两步卫生间就传来声音,“等下我去扶你,坐那儿别动。”
“……”哦。
那你干嘛不刚刚直接扶我一起去,为了让我有刚刚的心路历程?
心机啊莫余霏。
莫余霏很快就回来了,而她此时恰恰好刚坐下,手还扶着桌子,像极了要站起来。
“不听话呀。”莫余霏盯着她,语气略无奈。
“……”她当即松手,想到这人昨晚直接弄晕自己的壮举,不是很想和她的强势硬刚。
“我刚……”说到一半也不好继续解释,毕竟到底是站起来了。
“你刚刚?”
“……没事。”
莫余霏哼笑一声,过来扶起她。
“刚是听到我说话又坐回去了吗?”
谭千觅自暴自弃,“嗯。”
“突然这么听话呀。”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不听话你要加个“呀”,听话你也要加个“呀”。呀呀呀,毛病。
“适可而止啊。”她提醒。
“嗯?”莫余霏停下,谭千觅心里一跳,也停下。
自己又是跑路,又是“自寻短见”的,虽然后者是装的,但莫余霏总该有点儿表示。
莫余霏的确准备长篇大论,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笑。
她想让谭千觅知道自己的不满,不满于她的骤然离去,不满于她动不动就试图放弃,尤其是被放弃的部分里还有她。
咄咄逼人、循循善诱,最后好言相劝。
使用怎样的话术已经想好,腹稿也差不多形成,然而在看到谭千觅的眼睛时,她心头却忽然涌起了哀伤。
沉沉似阴霾,无需刻意想象就能体会到其中的窒息。
二人相视,谭千觅知道她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她也知道自己本该表达自己的不满。
到了最后,却只有沉默。
“你觉得选择权在谁?”莫余霏问,她没有陈列自己所设想的一条条,只是粗略总结。
无需她多说,谭千觅也知道她所陈列的那些是什么。
“在你,但我还是走了,你不质问我吗?”
“……”莫余霏沉默了两秒,声音略低,“我很想,我甚至想让你难堪、自责、内疚,最后再感激我,最后通知你不能离开,话都准备好了。”
谭千觅睁大眼睛,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你还挺诚实。”
“我也觉得。”莫余霏嘟囔,“怪了。”
“如果你没有笑的话,我还可能真会觉得你在疑惑。”
“哎呀。”莫余霏享受其中,“可能这就是喜欢吧。”
“……”
既然她没有要说的,谭千觅抬脚继续往卫生间走,莫余霏忙跟上扶着她。
她站在洗手台前,清澈的水流滑过白色的洗手台,匆匆进入下水道。她伸出手,水流便冲刷过她的手掌,不再清澈,也同样进入下水道。
“真好啊。”莫余霏的声音响起,“你不忍心走,也理解了我曾经的感受。虽然只是理解,但也足够了。”
“不忍心走”是指对于这个世界。这个谭千觅能理解,毕竟在莫余霏看来自己正准备离开世界。
但“只是理解”……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只是理解,她不是已经进入了“想不开”的角色了吗?
“我曾经的感受”,是指她曾经十九岁时想不开的行为,最后被十四五岁的自己拦下了。
描述她自己的用“感受”,描述自己的用“理解”。
她发现了自己是装的。
她甚至发现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理解”万物的内核。
谭千觅抬头,看到镜子里她们的镜像。
莫余霏低头看着微微躬身的她,目不转睛,唇有笑意。
除却她口中几年前的短暂初遇,她们迄今只认识了四天,对吧?
她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月十七日晚上至十八日早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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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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