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额角跳了跳,想到任刘赟自由发挥后他的下场,果断抬起手,一掌对着谭千觅,一掌对着刘赟。
先看向谭千觅,“这样,你们跟着去,让刘赟去和领主说,一来领主也不是什么大恶人,见目的达到也不会为难你们,二来这也算我们完成任务,他不会被牵连,三来我们毕竟那么多人,你们就算有实力,要离开也不是很简单。”
再看向刘赟,“先不说你放走她们后我们会不会受罚,你真觉得她们能完全逃走吗?而且你能确定老大不记仇吗?毕竟现在才出北辖区的,除了她们可不一定还有别人。”
说完,他深呼吸歇气,谭千觅和刘赟同时看向他。
“还挺有道理。”谭千觅摸摸下巴,有点儿同意的意思。
黑皮立即看向她,使劲浑身解数,“是吧是吧?怎么看都是百利无一害,天赐良机啊,这不比跟我们玩儿猫和老鼠的游戏轻松?亏得是刘赟跟你认识,要不还不知道会多麻烦呢,我随便给你举个例子哈。”
“老大本来……”
他语速又快,吐字跟机关枪似的,刘赟抬手拍了他一下,他才给哑火。
“停。”
“……”黑皮瞪他一眼,转而看向谭千觅,眼神中尽是希冀。
“你想去还是想走?”刘赟一言打破某人磨半天嘴皮子的功夫,“不用管他说的那些。”
谭千觅沉吟两秒,“那我还是跟你们去吧,不然之后得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刘赟看她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那行,我去跟万成儒说一声。”
转身离开之前,他回头看向谭千觅的脚,问:“是伤还是病根,需要药吗?”
谭千觅摇头,对他摆摆手,“不用,你赶紧去吧。”
等刘赟走出去几米后,她忽然补充:“压着点儿脾气。”
刘赟没回头,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黑皮小跑着跟上刘赟,回头对她们挥手,“谢谢姐,我这儿也省不少事儿。”
看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以及挥得跟狗尾巴似的两条手臂,可见他确实挺高兴的。
可惜顶着一个黑壮高大的身躯,怎么看怎么违和。
人走了,谭千觅才笑出来,“不是,虽然应该有二十四五了,但感觉他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么活泼。”
话落无人应答,她看向莫余霏,莫余霏对她伸出手,“我抱您上去?”
看到她刚刚放在地上的行李袋,谭千觅挑眉,“行啊。”
一般而言,像这种需要伪装,但不需要完全伪装的场合,莫余霏高低会借机说一句“失礼”来调侃。
这次果然没出现。
就如同之前自己说天色不好,她却说需要伞,而不是和自己天马行空地就此讨论、偏题。
但她的耳朵的确红了点儿,奇怪。
被抱回沙发上后,趁莫余霏下去拿行李,谭千觅盯着门口,略微敛眸陷入思索。
莫余霏很快就回来了,啪嗒的关门声之后,滴滴答答的声音接踵而至。
她放下行李,洗完手之后在谭千觅身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谭千觅了然,侧身把自己的腿搭上去。
莫余霏一手揉按她的脚踝,一手在空中打字。
需要警惕对方的听力进化者,那是远胜于正常人听力的存在,即便谭千觅的听觉已经很发达了,但在进化者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手环的消息很快传来。
——不能确定他们是单纯的来探索,还是有别的目的,之后不要离我太远。
——好,你的尾巴变出来之后,是能随意躯体化的吧?
——对。
这一点是谭千觅猜的,看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不就是无敌了嘛,她可是见过的,白虎的皮肉连子弹都打不穿。
莫余霏听到她的笑声后转头看她,略微挑起一个浅笑,作口型:“所以不用担心。”
这次的笑就完全变了感觉。此前她常带着浅笑,但那种浅笑闲适、悠然,游刃有余又置身事外,不会让任何人真以为她很开心。
现在的却不同,她的确在开心。一种……窃喜,像是密封的盒子稍微被揭开了一个口子,能窥探到其中不言于口的隐秘愉悦。
人怎么能够变化这么大呢?甚至连打字的习惯也变了,现在每一句话都带上标点符号了。
眸中也许有那么一瞬间的惘然,谭千觅弯弯眼角,后仰着躺到沙发上,慢吞吞在空中只有她能看到的键盘上打字。
——我继续装作残疾,你演不太聪明的保镖,让他们对我们产生错误认知,关键时刻不至于被动。然后借他们进入管辖区,顺便套点信息,是吧?
——嗯,我们毕竟不知道辖区的真实情况,到时随意扯,和实际情况有出入也没关系。
——那是,病变的情况谁都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说明他们不对劲,我们反而能得到更多信息
她发完消息后两秒,察觉脚踝上从一只手变成了两只手,也就是说莫余霏没有继续讲的意思了。
雨声渐大,穿过窗户的缝隙进入她的耳朵。
雨丝应当是纠缠着的,彼此勾连成幕布,将整个世界遮盖。
她想象着,印象中初次见面的场景忽然闯入脑海。
连天的雨幕、昏黑的天际、喧嚷的环境,以及一面轻松愉悦、一面心有难平的自己。
画面一闪而过,急喘湿热的呼吸又出现在耳边,也是银色的水丝。
目光虚幻了片刻,她猛然起身把莫余霏扑倒,压在沙发上,亲吻来得急切、甚至有点儿凶。
探出舌尖,莫余霏巴巴就跟了过来,没几秒反客为主。
良久,莫余霏起身,谭千觅躺着,呼吸略凌乱,隔着朦胧的水光去看她。
泛红的眼尾、起伏的胸膛、唇角的破口、微合的眼帘。
“莫余霏。”她喊。
“嗯?”莫余霏看向她,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俯身去抱她。
她抬手,却并未握住莫余霏的手,而是顺着向外拨,隐隐有拒绝的意思。
如果你现在顺着我的力气来抱我,那我就原谅你。她想。
莫余霏收回手,完成了“被拒绝”的任务。
雨水与土地碰撞,尘土迸溅成泥浆,湿漉漉沿着心脏流淌,风一吹,干涸成一层壳,将其中流窜的所有空气与风都堵住。
堵塞到几欲窒息。
她不开口,莫余霏也沉默,寂静蔓延了五分钟。
“等下刘赟应该会过来,你……”她不否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但如果莫余霏现在表现出半点儿抗拒的意思,她就可以退一步。
“……我在外面守着。”
“……”她几乎能切身感受到左胸腔的凉意。
“行。”
刘赟没几分钟就过来了,期间她反思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劲。
如果是她的“书”,她该做的只是阅读,而非书写。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逾矩了。
刘赟和她在室内,莫余霏自觉退到门外。
“你有进化吗?能力是什么?”刘赟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水汽,张口就问。
“……”谭千觅无语,“你就不能委婉点儿。”
刘赟嗤笑一声,“那多麻烦。”
“听觉进化了一点儿,但不是很灵敏,估计进化的不太全面。”
谭千觅反问:“你呢?”
“耐力。”刘赟也没瞒她,“近些年怎么样,你爸又干混帐事儿没?”
谭千觅沉默无言,刘赟骂了句脏话。
“你呢?”默然几秒,她反问。
“我了无牵挂的,当然好得很。”刘赟摊手,“还赶上这么个杀人不用偿命的时代,得多逍遥自在。”
谭千觅看他一眼,低声发笑。
之后谁也没再说话,他们安静盯着雨幕看了二十分钟。
如同几年前,她从家里跑出来,额角带着青紫,他从巷子里出来,脸上挂着血迹。
伤痛混着雨水而下,他们都没伞,最后去了学校的保安亭下,看了一晚上的雨。
那一晚似乎也是无言。
谭千觅知道,和他不必有那么多走心的交流。
二十分钟后,刘赟起身,“对自己好点儿。”
谭千觅笑了声,“那哪儿能跟您一样。”
刘赟分她一个眼神,也没多计较,转身往外走,“我走了,有事儿找我。”
“嗯,别太相信今天你旁边那个小哥,拜拜。”
摸到门把手的刘赟挑眉,莫名其妙勾了个笑,被疤痕衬得凶煞的脸温和几分,“嗯,知道了。”
他出门后,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失,门边的莫余霏扫了他一眼,没开口。他习惯性打量一圈,倒没特别关注莫余霏,哼着歌下楼了。
谭千觅看向门口,待刘赟走后,理所当然和进来的莫余霏对上视线。
莫余霏启唇,似欲言又止。
“嗯?”谭千觅挑着笑问她,言语神态之中全然没了先前的不悦。
“没事。”莫余霏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在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看着窗外的雨幕,腰背并未完全挺直,但也并非轻松的姿态。
谭千觅看她两眼,带着笑收回视线,叹道:“闷里骚。”
莫余霏转头看她,这次开口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不喜欢我这样,但都是我,表现形式而已,有差吗?”
“……”
谭千觅默然片刻,真是出乎意料的……直接啊。
那她也没必要绕弯子,索性承认,“我的确不喜欢你这样,也的确无权干涉你选择的生存方式。”
她擅长剖析别人,更擅长剖析自己。
如果莫余霏只是“书”,她只会阅读,而非如此刻这般,生出“不喜欢”的情绪。
为什么会不喜欢呢?因为存在着喜欢。
喜欢什么?莫余霏?莫余霏的表现形式?
谭千觅依旧盯着她,语气平平问:“那吸引我的是表现形式,还是你呢?”
莫余霏愣了一下,谭千觅借机补充:“或者说,我喜欢的是你,还是表现形式呢?”
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喜欢”,一种神奇的情绪,她不停地感受爱,却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喜欢”。
她知道所有的喜欢都有原因。
小孩子喜欢玩具,是新奇、青少年追逐轰轰烈烈的爱情和友情,是激素与自我构建、醉酒的人渴求怀抱,是疲惫与放纵、被欺压者渴望救赎,是破碎自我的寄托、欺压者追求共犯,是认同与恐惧……
沈盈月需要一个人带她认识世界,她可以充当。
学姐需要一个人解开缠绕她的锁链,她可以充当。
刘赟需要一个人理解他,他才能更安心地一意孤行,她可以充当。
学妹是一块挂着石头的浮木,起伏无依,时刻都在下坠。她需要一个人一刻不停地拉着她,她充当过。
……
一切喜欢和需要都有迹可循,她知道,所以她从未怀拥过“喜欢”,也从未真正“需要”过别人。
她以为莫余霏和其他的书没有差别,可她却赐予了自己这种盲目又令人着迷的冲动。
她应该理解莫余霏的。
理解她每一次回眸时流转的眼波、理解她精心设计好的每一句话、理解她自告奋勇来主导的节奏。
音容笑貌不可藏,言行举止皆有法。
莫余霏每次看向她的目光,每次伸向她的手,每次和她明里暗里的暗潮汹涌,都告诉她一个事实——她的心中藏着一块巨大的礁石,隐蔽不为常人知。
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和自己的忧愁烦恼,但心湖总该澄澈,是好是坏,是黑是白都无可遁藏。
偏偏有些人的心湖之中,也要暗潮汹涌,沉疴般的礁石屹立其中,让它们的主人深陷漩涡。
这些人常常会成为她的书,她在替对方清理礁石的过程中感受到“爱”。
所以她该理解莫余霏的,甚至该感到轻松。
她已经彻底翻开了这本名为莫余霏的书,目录和序章早已进行完毕,接下来就是正文。
阅读的节奏本该是她的职责,但莫余霏却接手了,她很适时地在此时展露出了自己心湖,无需自己去想法设法进入。
接下来对方所有的心理和认知,都是她该去翻阅的,无论扭曲还是诡异。
相比此前学妹的偏执,莫余霏只是把自己换了个人,这算得上什么呢?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月十八日下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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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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