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早上六点半。
谭千觅睁开眼睛,第一动作是抬起手腕看时间。
左手落回床上,落下又弹起的幅度如重物撞击无垠水面。安静躺了几分钟,她慢吞吞起身,打量周围。
熟悉的白炽灯光,陌生的布局。
占地十六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没有窗,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
这是实验室,她判断。
应该是实验室换了新的地方,她原先是和程知柳住在一个房间的。
她记得上一秒在和莫余霏讲话,吐槽路边相连的树品种不一。
然后呢?没有了。
连伴随着刺痛感的闪回画面也没有,只有空荡。
可若真的只是空白,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如同被时间遗忘,世界自顾自向前,她被隔离在外。
如果是第一次,她可能还会怀疑自己拥有的记忆也是错的,然后思考虚假的是时间,还是她。
不过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的空白有一年多,这次只有十几天。
双脚踩到地面上,她准备起来,手却莫名按到了膝盖上。
手肘随之落于膝盖,弯腰,掌心撑着额头。
颓丧如同浓郁的灰色雾气,缠着她的脚踝,将她往下扯,而下方,则是她用来关押无理情绪的监牢。
她叹了口气,几乎是有些无奈地对它道:‘下去吧。’
不过只是无聊的自我怜悯。
情绪当然不是说让它离开,就能乖乖离开的。不过谭千觅在此途颇有天赋,加上她经常这么干,也算炉火纯青了。
十几秒之后,她推开房门走到客厅,稍微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布局和之前的实验室其实没什么差别,连房间都还是三个。不过原来是两个人一间,现在估计是一人一间。
一个是她,一个是程知柳,还有一个是谁?她想着,循着记忆的路线去洗漱。
卫生间的布置,杯子的摆放等等都和从前一样,如果不是她还算坚定自我,估计就要觉得自己的记忆路线分叉了,之前经历的都是幻想。
“谭谭?”
身后传来程知柳惊讶的声音,她回头,挥了挥拿着牙刷的手,咕噜噜把泡沫吐了才道:“在呢,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
程知柳摸了摸头发,犹豫了两秒才道:“会不会是有人趁着你昨天睡觉,把你送回来了?”
她有点儿不自在。
谭千觅转回去刷牙,在间隙里似漫不经心道:“感觉可能是,我之前的记忆也不太清楚了,就记得夏鱼姐把我送出去。”
漱完口放下杯子,洗脸,拿起熟悉位置上熟悉颜色的毛巾,她的声音从毛巾下传出,有点儿闷。
“可能又被什么组织利用了吧。”哼笑一声似是自嘲,“没事,回来也行,好死不如赖活着,实验室的日子多舒坦。”
程知柳松了口气,手指无意识搅动,“实验室挺安稳的嘛……我是喜欢安稳点儿。”
她抿唇,“不知道你看见没,夏鱼姐和刘毅磐都离开了,依依也跟着夏鱼姐。”
谭千觅故作不知,她的演技很好。
“啊?为什么啊……难道跟实验室搬家有关系?”
“嗯。”程知柳不自在的地方正在这里,“其实是你走不久,夏姐把实验室炸了,保护仓也毁了,工作人员就很多都受伤了,还有病变的,很乱,他们几个趁机走了。”
“走啊……”谭千觅沉吟,几秒后道:“走了自在,不走安稳。夏鱼姐肯定选择离开,刘毅磐那么跳,跟个窜天猴似的,肯定也是出去。不过要是当时没人想杀我,我估计不会很想走。”
她说得轻松,仿佛对“有机会却不离开,而选择留在实验室继续被研究”没有意见,只是单纯分析它对自己合不合适。
“最好关我一辈子,外面的纷纷扰扰一个也别来找我。”她挂好毛巾,侧身走出去,伸了个懒腰,颇有些沉沦的意思。
程知柳摸了摸她的头发,“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她轻笑两声,“其实不石出也行,这样就挺好的。”
程知柳对此无比认同,“这样的确挺好的,我反正也就是苦力,做做任务混个安稳地方住就行。”
“是啊。”谭千觅长叹,“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嘛,我就乐当个无知的闲人。”
程知柳眼中的不自在被愉悦取代,她在心里说:我也就乐意在实验室求个安稳,而不是去外面混乱的世界颠沛流离。
“你去洗漱吧。”谭千觅只当不知道她这些心理变化,自顾自说完后扒下来她的爪子,义正言辞道:“以及,不要老是摸我头发,长不高了。”
程知柳笑笑,“你又不矮。”
她哼哼,边嘟囔边走出去,“那你们都比我高。”
程知柳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等她洗漱完回到客厅,就见谭千觅坐在沙发上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发呆。
“谭谭,你饿吗?”她感觉谭千觅不会开心,毕竟莫名其妙就来了一个新地方,于是便道:“我去地上带回来点儿营养剂,顺路找找你之前的负责人,我记得她还活着。”
谭千觅状似刚回神,“啊?好啊,谢谢啊程程。”
“没事,她应该多少能知道点儿东西。”程知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再提这些沉重又茫然的话题,而是道:“我其实也感觉很奇怪,按照原来的构造建是可以,为什么还要放一个电视。”
谭千觅摇头,“我也纳闷呢,之前的电视也就刘毅磐偶尔看看,使用率那么低,而且这玩意儿现在应该还挺珍贵的,也不知道放我们这儿干啥,落灰?”
“有了也是有了。”程知柳找出来遥控器,“你看一会儿吧,现在又没有训练任务,而且也没刘毅磐嘴欠,我上去找找人。”
谭千觅和她挥手道别,等出口处的升降门落下,她关闭了刚打开的电视。
程程啊,有想法,有条理,只是安全感太过匮乏了,即便她自身已经足够强大,但心里住着的小孩儿依旧在哭。
其实还挺羡慕她的。
程知柳是她阅读过程中最省心的书,她甚至会反过来照顾自己,自己只需要充当一个陪伴、给予认同的孩子气角色就够了。
不能太沉重,会让她的小孩儿哭得更狠,也不能太过任性,会让她觉得轻佻,像刚才那样就可以。
挺好的,她觉得程知柳已经是个合格又优秀的大人了。
待万籁归于寂静之时,思想便尤为活跃。
是被人抹去了记忆,还是于她而言,本就没有发生任何事?譬如她每月的最后一天。
是此前的猜测中,万成儒把自己带回实验室了,还是期间已经发生了别的事情?
她没什么头绪,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手碰到后背时,她愣了下,后背的那一小片白毛消失了。
身上的衣服是实验室特有的材质,没什么参考价值,她的目光放到左手手腕上。
莫余霏给她的手环,竟然没有被摘下来吗?
翻找一遍,里面只有三个字——看手环。
看手环。
这是别人的提示,还是自己的留言呢?
这个想法进入脑海,随后诸多猜测紧跟着蜂拥而来。
都让自己看到了,就不可能是友军的提示吧?无论是内容被删除了的提示,还是未到时机,内容还没出现的提示,实验室都不会让她知道。
那么,何种情况时自己会留言,又是何种情况下,实验室会放任自己带着外来的手环,甚至这手环上还有信息。
要么是手环对实验室有用,要么是有人能保证实验室不会摘掉自己的手环。
而这又恰恰是莫余霏给她的手环,答案似乎很明了。
所以应该是……之后出现意外,自己失去了记忆,莫余霏把手环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她依然在,并且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制衡实验室,吗?
证据是如今还安然待在她手上的手环,似乎挺合理的。
她摸摸下巴,寻思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
——看手环。
要么是别人给自己的提示,要么是自己给自己的留言。
提示分为两种,一种是手环里面现在就是提示,一种是以后这个手环会给出自己提示。
前者显然不是,她不会干这么蠢的事,既容易被删除,如现在,又容易被别人看到。
后者,她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心大,轻易相信不知来路的提示,即便手环来自莫余霏。
所以可以排除提示。
留言,自己给自己的留言……
看手环,看到莫余霏给自己的保证和安心药吗?
确实挺符合她们的计划来着——莫余霏在外接应,她进入实验室尝试探索真相。
想到这里,她有点儿心虚愧疚。
莫余霏帮她太多了,而她呢,除了跟这人斗心眼之外,也没帮上什么忙。
何德何能?如果之后能顺利解决实验室的事,估计得补偿好久了。
当然,她其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实验室的事没那么简单,所以“专心补偿莫余霏”的前提还不一定能成立。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实验室,她又捋了一遍,没找到什么问题,整体的趋势还在推测之中。
所以下一步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程程如果真找来了负责人,她就能问出一点儿东西。如果没有,那她自己去外面随便干点儿什么事,依据他人的反应来获得信息。
定好计划和下一步要做什么后,她轻松不少,又把电视按开了。
嗯,可怜的电视,被我按来按去。
伸了个懒腰,她斜倚在沙发上,目光落在金属质地的墙壁上。
出神了。
她觉得那里应该有一个窗户,再装上一个窗纱,用来挡住飞虫和柳絮。
原来是觉得无所谓的,不过现在是现在。
等思绪又绕了几个弯后,她忽然笑了下。
什么啊,自己不久前不还在颓丧嘛,即便压下去了,现在也该有余韵吧。
怎么变成期待了呀。
对啊,怎么会期待呢?期待被窗纱切割成海洋,而后顺窗而入的阳光,还是期待窗与窗纱?
谭千觅从不向自己隐瞒自己的心思。
答案她再清楚不过了。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一日清晨
=w=
哈哈哈哈灵感果然是第一生产力,下午四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半,狂写五六章,一万五起步(叼玫瑰
——留言于2024.6.17_23:4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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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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