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胡玄狄纵许你用这个名作为你的字了?”韩劭扬问。
“当然,我骗他说这是我翻遍书阁才找到的佳字,不许任何人给我更换,他纵容我,自然不会阻止我。”
“你不怕暴露?”
“不会,这个字只有我和师尊知道,更何况……”辛落尘眼神暗沉了下去,“他那会儿已经不在了。”
大约辛落尘十三岁时,他按照峨水给他安排,潜入金铭国宫里,一步步了解了胡玄狄的计划,也在一个倒大不小的年纪里看到了这表面清和的天下隐藏的暗流。
他见过辛适对他娘的恶行,当时一心只想护着母亲,从而卖命地练功,然后就为还不算健壮的身体留下了极深的创伤,而他为了不让杨槲担忧,自行将伤都压了下去,藏了起来,这造成了他满身的内伤。
“你当时在金铭国的辉澜街上,将那些惹事的人身上的外伤都转变为了内伤,是这种法术么?”韩劭扬问。
辛落尘点了点头。那是峨水教给他在必要的时候使用的,却被他拿来伤害自己。
他后来又受了峨水的重望,更是加大了练功的强度,要不是峨水时常帮他料理身体,他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是随着法力重数的增加,练习难度越来越大,而辛落尘心里装的事也多了起来,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心思多虑,情绪多变,导致心常常不能静,练功时的风险也愈发大了起来。
峨水那时也不知去哪里了,辛落尘大概有半年没有见到他了,而那会儿他又面临突破八重的关键阶段,金铭国带来的一系列阴谋也为他造成了不少困扰,他一个人又哪里扛得住这么多压力,终于,在一次疯狂的练功中,他顿时断了气。
“我见过地狱,真的。”辛落尘说道,“那里黑漆漆的,哭声、怨声连响一片,那里太压抑了。”
韩劭扬猛地惊坐起来:“你……曾经……”
“嗯,在那地下,跟阳间的时间不同,我在下面待了二十年,等回来时,只过了两日。”
“怎么回来的?”
“你知道移魂法吧,它修炼到最高境界即可换魂。”辛落尘握着韩劭扬的手突然紧了紧,“师尊究极一生研究该法术,最终用在了我身上……”
韩劭扬一把将人抱紧,辛落尘低下头,痛苦的回忆让他声线开始颤抖:“你知道那里有多冷么?是我去了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地方……那里可以看到生前恶事做尽的人受尽折磨,残酷、阴冷、血腥,我曾在那里见过你的那位堂兄。”
“韩寅?”韩劭扬皱眉,“他已经死了?”那赌狗之前一直找他爹娘借钱,他们都借烦了,至于后来为何没了动静,他们还以为是躲债躲到天涯海角去了,没想到早就离开人世了。
“对,那里的他自然受尽了摧残,也算是天命有道吧。”
“那你呢?”韩劭扬更关心的是这一点。
“我还好,除了冷以外,没有经受什么,只是在那里待了有二十年之久,见了太多的善与恶,回归阳间后的那段时间,我很阴沉。”辛落尘在此刻的声线很低,“只有到了那种地方,你才会感受到阳间表露出来的恶有多么微不足道,那些人和事是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的,世间最可怖的不是什么天灾地祸,而是为利益熏陶的人心。”
“师尊以魂为媒,替我离去了,与他魂魄交接之时,他向我传授了这种法术,并且告诉了我他的一生。”辛落尘说到这里时,韩劭扬能感受到他极力隐藏的情绪,他到底还是对峨水抱有太多歉意,“这种法术不能外露,否则可能会打破阴阳两界的平衡,他只口头告诉了我。”
“你别乱用……”韩劭扬心都揪了起来。
辛落尘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用过,你放心。他给我讲了他的一生,让我终于理解了他的追求。”
峨水是为活了百年的半仙之人,也是曾经的桦仙帝。
韩劭扬怔住了:“那五星兽是他封印起来对桦厉帝的挽回机会么?”
“你怎么知道?”辛落尘很讶异。
“我猜想的,但是他这样做违背了天理。”
“不,他还有一个原因,当时人们都苦心追寻五星兽,而那时的五星兽分别生存在各国的灵力充沛而人迹罕至之地,虽然很难遇见,但若刻意寻找,也不是不可能寻到,天下高手众多,但凡一只落入了歹人之手,天下都不会平定。”
“所以他把他们封印在了人体内。”
“嗯,这样会彻底截断人们寻找五星兽的途径,毕竟他们压根不会怀疑到人身上。”
“桦厉帝犯了错,他压制住五星兽去挽救,却也在帮五星兽开辟一条生路,五星兽答应了。”
“是的,然而师尊他再次犯错,五星兽被封入人体后局限性极大,因为宿主是随机的,若不慎到了薄命宿主体内,那么他死后,五星兽便会转移,但转移的过程还需要时间,诸如怀胎十月,而这期间,它们的法力极其微弱,若是这个时候天下出了岔子,那么将会失去平衡。”
“金铭国恰巧在这个时机上位。”
“嗯,因为木桦国败于重商抑农,而桦厉帝改变该制度后,国内经济却面临下行,金铭国趁机出手,以巨资援助了木桦国,缓解了一时的不稳定,于是神马随之西迁,主国异位。”
现在韩劭扬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韩劭扬总结道:“主国说白了还是跟各国属性的本质有关。”
“是这个道理,但我有不同的看法。”辛落尘说,“其实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主不主国,天下本该就是一体。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本就不该彼此分离,神马的迁徙也不过是一直在暗示我们,谁的举措正确,谁就能当天下的主。”
他继续说:“神马迁来迁去没意思,他在五国间往往复复,天下各地都能让他生存,所以对它来说没有水土不服之说。之前就有人做过一个试验,将主国的神马强制喂养在异国,它们根本待不了,几日后便自行离开了,那么肯定不是因为地域差异。”
“嗯,所以现在天下一统,神马遍布五洲。”
“这就是师尊一生所追求的,只是现在,我依旧没能为他彻底实现。”
韩劭扬知道辛落尘指什么,当今天下,表面上确实是一统,实则上不满与不甘的声音依旧不小,许多人还不能接受合并,民心还没有安定。
“那石清客于他而言是个怎样的人?他没有被寄予这个嘱托么?”
“他靠五星兽将自己的法力提至十重,师尊早就发现了,但他却没有做出然后举动,因为他知道,石清客还有大用。”辛落尘说,“他这人有手段,不一定非要早早地解决他,师尊当初收他为徒就看上他机灵这一点,于是到了后来师尊走的时候,也叮嘱我,该杀的时候可以杀,不该杀的时候留着也没有问题,随后他便将己身所有的法力传给了我,助我重返阳间后法力大涨,压制住石清客是没有问题的。”
辛落尘似是叹了口气:“所以说啊,那些人把我传得太玄乎了,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十几岁就法力十重?骗鬼去吧,还不是靠的我师尊,石清客也哪里有那么厉害,靠的还不是叶塘?”
韩劭扬“啧”了一声:“石清客大你多少岁?”
辛落尘笑了两声:“十岁,看不出来吧?你是不是以为他至少比我大二十岁?”
韩劭扬:“……是”他曾经还差点就信了石清客儿子跟他一样大了呢!
“哎,这心思太重,未老先衰了。”
辛落尘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然后问道:“怎么又伤害自己?”
韩劭扬下意识回抽:“打瞌睡,清醒用着的,算账耽搁不得,不能一气呵成,后面临很多麻烦。”
辛落尘叹了口气:“之前你也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我常常看着你就想起了以前的我,我那会儿一边是我娘,一边是师尊的重任,一边又是胡玄狄复杂的计划,我还要继续变强大,这些事当时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你,竟然也跟我如此相似,一边是你爹娘的巨债,一边还有……我。”
“在心仪之人面前当然不甘示弱,忙于生意的我一步步下滑,而身边的人又不断进步,我怕你失望,怕你看不到我,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我是个不学无术唯利是图的罪臣之子,怕我离你越来越远……我还怕他们笑话你,毕竟你门下不是来晚的就是寒门的,不是避风头的就是负罪的,当然这个现在想起来倒是我多虑了。”
辛落尘抬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往下吻过他高挺的鼻梁:“对不起,是我把你逼紧了。”他当时确实是见韩劭扬有才,不忍他以为家事耽误了最好的修习时间,所以利用他那别样的情感去刺激他,让他不断增强自己,却没想到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
自己当时怎么如此无情呢?难道不该将心比心,想想曾经同样被逼迫的自己么?
不过他确实是想过的,并且就是因为想过,才觉得应该让韩劭扬跟自己一样,压一压他,自然会出落成出类拔萃之才。
果然韩劭扬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现在的他,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有了很大的成长,是辛落尘希望看到的模样。
然而此刻的他,却又无比地心疼。
“但你别那样去想,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是我恐怕这一辈子,下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个人,你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你确实很恶劣、顽固,看起来并不和善,却又跟那些真正凶恶的人又完全不一样,你知道么?这是一种很新颖的感受,在人间的二十年,加上在阴间的二十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也从未想过人世间还有如此深厚纯澈的情感。”他见了太多自私、阴毒、罪恶的情感融在伪装出来重重白色面具下,唯独眼前这个,是个难得的,痞坏又不失原则,聪颖又不失诚意,果断又不失本性的人,是个历经黑暗却不陨落而自生光芒的人。
“今年的及冠之日没有信守承诺,我晚来的一句‘生辰快乐’还来得及么?”辛落尘问他。
韩劭扬笑了笑:“怎么来不及?”
辛落尘看着他,眼里浸满了温柔:“弱冠快乐,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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