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铺生意比以往兴旺，韩劭扬在西阁开了小吃铺，他在后方亲自下厨，毕竟由“厨神”韩志涯亲自调教，他的厨艺差不到哪儿去。

为了供应数十面铺子，韩劭扬每日起早贪黑地准备食材，还利用空闲时间教其他帮忙的弟子厨艺，不然光靠他一个人完全忙不过来。

经营这个东西是棘手的。耗时耗力，韩劭扬不得不牺牲做功课的时间去忙生意，因此不论他有多么过人的天赋，课业也挽救不回来了。

那些原本比他差些的弟子也赶上了他，有些甚至超越了他，包括阿燕在内。

韩劭扬本来也不在意这些，谁好谁差关他屁事，他关心的只有生意。

当然，还有辛落尘。

但他发现辛落尘没有以前那么看重他了。诸如，以前每当他问起一个问题，除了王天玖、陈钦源那几个勤奋的乖徒儿能回答，就只有他能回答了。以阿燕为代表的寒门弟子就显得有些逊色。

但经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也逐渐追赶了上来，相反，像韩劭扬这种纯靠小聪明的弟子就落于下风了。

现在辛落尘提出一些问题，几乎所有弟子都能回答上，除了整天在睡觉和经营之间徘徊的韩劭扬。

辛落尘先是提醒了他几句，后来发现没用，就放弃了。

韩劭扬看出了他眼里的失望。

但他没有办法，这世间本来就少有两全的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做出取舍。

他让叶塘停止了水清国的生意，目的就是帮助辛落尘，也因此“舍掉”了自己的父母。

在登文阁里的生意是为了父母，就必须“舍掉”辛落尘。

当然，前者获得的是辛落尘和圳妃能够安好，后者获得的则是辛落尘对他暂时的失望。

以后想办法补回来就是了。

然而，世事总能予人惊讶。

在立冬之际，寒风灌入房门，辛落尘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个头很高，身材壮硕的弟子。

登文阁的冬季弟子服也是淡黄色的，里边是棉质的白衣，外面还披有金色的大氅，白色柔软的绒毛深受弟子喜爱。

这套衣服穿起来很宽大，可这位大块头却生生将这宽大的衣服撑的十分显小。

弟子们惊异地看着来者，纷纷用狐疑的眼神询问着辛落尘。

而韩劭扬却皱起了眉，因为这个弟子他认识。

辛落尘刚从外面进来，手被冻得发红，他搓了搓手，呼了口气将手吹热，然后才笑着开口：“这是本王的新徒儿，张淼。”

张淼即是张远目的长子，石清客的徒弟之一，那日集明殿坍塌的造成者。

当然此事被张远目费劲心思掩盖了，但张淼的名声在哪儿，难免还是遭受排挤的，于是，似乎为了这件事，他选择来当辛落尘的徒弟。

因为这里也许能找到优越感，毕竟这里有遭人厌弃的废材辛落尘、有名声扫地的韩劭扬、还有一群被人嫌弃的寒门子弟。

当然，这些原因只是传闻，他真正来的原因就无人知晓了。

“张淼是位很优秀的弟子，原来是李丞相的得意门生，你们要多向他学习啊。”辛落尘笑着介绍完后，又让张淼自己说几句。

张淼这个人似乎不喜言笑，从一进来就板着脸。他走路时由于身材原因，连地板都在微微发震。

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和走路气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整个屋子除了韩劭扬都颤栗了一番。

张淼居然还礼貌性地笑了笑：“名字方才师尊已经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给诸位提个醒——”

“不准在我面前提集明殿一事。”

说这句话时，他眼神阴鸷，加上他的气场，弟子们皆是被吓住了。

这体型、这语气、这气场……谁敢在你面前说那件事啊！

除了韩劭扬，在场的所有弟子都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了。

张淼似乎没注意到韩劭扬的态度，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坐到了最前面的位置，端正的坐姿和自带的气场让周围的弟子大气不敢喘一下。

辛落尘看着他挺得直直的腰板，夸赞道：“不错，不过在本王这里不用这么拘谨，放松点。”

张淼摇头：“家君说了不允许弟子弯腰驼背。”

“行吧，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辛落尘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又凑过去，偷偷说道，“不过你爹现在又不在，你不用那么乖。”

张淼还是摇头。

这场面活像一个人贩子拐小孩。人贩子吊儿郎当，痞里痞气，而小孩坚信父母的话，不跟人贩子走。

辛落尘笑了一声，然后走到前边，翻了翻卷轴，像往常一样健忘：“上回说哪儿了？”

弟子们见怪不怪，跟辛落尘汇报后，无奈地笑着。

张淼则有些困惑，按理说，师尊不应该随时记住自己上回讲到哪儿了么？

到了“看花”的时间，更是让从小受到正规教育的张淼倍受震惊。

他没想到学习还能出去玩。

一向喜欢反着干的韩劭扬这时候找着机会了。

张淼不让提集明殿的事吧？呵，他韩劭扬就要提！自己犯了错，还让别人不准提起，哪儿定的规矩?

他打算走到张淼跟前，却被人逮住了氅衣领。

他扭头一看，是辛落尘。

“看出你想去找别人茬了。”辛落尘方才就发现他看张淼眼神不太对。

“你知道他的事。”韩劭扬不高兴辛落尘拉住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人都会犯错。”辛落尘松开韩劭扬的衣领，发现给他弄松了，于是伸手帮他理好，手指不小心蹭到韩劭扬耳垂，蹭得韩劭扬耳朵发红，“你自己数数你干了多少坏事?那你见我把你当坏东西了么？”

韩劭扬哑口无言，抬手搓了搓发红的耳朵，动作粗鲁，仿佛在为耳朵发红找借口——是冻红的、是搓红的。

“不要轻易去招惹别人，你看你刚来的前两个月，哪天身上是完好的?”辛落尘边说边推着韩劭扬走出去，“挨打没挨够啊？”

韩劭扬冷哼一声：“你别看他长得壮，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

凛冽的风直撞向脸部，韩劭扬扣上了帽子，压低后只露出薄薄的双唇。

“没有说你打不过他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要惹是生非，你现在在登文阁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到时……”

“知道了。”韩劭扬不耐烦，他抬头看着辛落尘，“你不冷么？”

辛落尘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韩劭扬在帽子的阴影下露出的高挺的鼻子，以及微露出的明亮的双眼：“还好，以前在土圳国待惯了，这点冷不算什么。”

由于天气渐寒，草木枯萎，除了一些杂草，可供观察的药草少之又少，于是辛落尘便让他们去博古台自行看书。若真的想出来找草药也可以出来。

韩劭扬从来就没把心思放在书上，也对医术毫无兴趣，干脆就揪着辛落尘不放，毕竟难得有空余时间能跟他独处。

他拽着辛落尘来到博古台的一个隔间，屋内比外面温暖很多，韩劭扬取下了帽子，头发被捂地有些凌乱。

辛落尘下意识想抬手为他捋一捋，毕竟在宫里帮小皇子小公主捋头发捋惯了，但他想到韩劭扬对他的感情，还是放下了。

辛落尘叹了口气，问他道：“你对我真的要有那种情感么？”

韩劭扬静了片刻：“嗯。”

“可我不愿意怎么办？”

“没事，你随心就好了。”韩劭扬俯身坐下。

“那你以后不娶妻么？”

“你觉得我还会看上别的人么？”韩劭扬反问他。

屋内很温暖，两人离得不远，韩劭扬伸手够了够辛落尘的腰带。

辛落尘被拉近，韩劭扬低声在他耳旁问道：“想听曲儿么？”

辛落尘不自在地让开了：“算了吧，博古台不允许有声音。”

韩劭扬抬手施了法：“加个隔声术不就行了？”

辛落尘叹了口气，坐在了韩劭扬对面：“行吧，那本王就听听你的笙练得如何了？”

辛落尘见韩劭扬召出了笙，道：“三公主说你已经和它缔结了，怎么这么快的?”

“聪明呗！”韩劭扬自信地冲辛落尘挤了挤眼。

韩劭扬将笙放在嘴边，流畅而舒缓的乐音侃侃而流。

博古台为了放下数多典籍，故而房顶很高。乐声在书架间徘徊，回声阵阵，如流水敲石，泠泠作响；如劲风穿穴，鸣转久绝。

窗外风打棂边，无声无息，似是沉浸在音乐之中。常日的繁忙在此刻化为乌有，乱如麻的杂事通通抛入脑后。

韩劭扬毫不避讳地盯着辛落尘，仔细用眼神勾勒他那张完美的骨相，伴着音乐，此刻无需美酒配美人，佳乐即可。

辛落尘无奈地转开眼，又问道：“听三姐说缔结了就要给笙取名，你取了么？”

“取了‘落尘’。”

一语双关。

韩劭扬眼中含笑，想看看辛落尘被调戏的样子。

可辛落尘似乎没有听出另一层意思，他一脸茫然地问道：“又跟铺子一样啊？别忘了谁是主人。”

韩劭扬见调戏不成功，气笑了，他将笙收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辛落尘继续用无知又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韩劭扬：“……”

语言**不成功，韩劭扬真的想做出一些事来。要不是受理智约束，他早想冲上去捏着那张迷茫的脸，然后……

他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撤了隔声术，这时，他们才听到外边有弟子在呼喊：

“师尊，快出来了！”

“怎么了？”辛落尘应着起身。

“要去北斗轩了！”那位弟子喊道。

方才号角声响了，但二人施着隔声术，没有听见，此刻只剩下他们俩了，还有一位留下来催促他们的弟子。

“好，我们知道了，你快先去吧！”辛落尘对那位弟子说道。

韩劭扬心中还堵塞着，但也不好发泄，只好闷不作声。

辛落尘看了看他那条一直束在头发上的破发带，半晌，道：“在北斗轩集会可不是小事，你还是把这发带换下罢，本王记得不是重给你买了一个么？”

那日之后，辛落尘赔了韩劭扬一条新发带，可韩劭扬偏不要，但最后还是在辛落尘苦苦哀求下收下了。

但一直没有带着。

韩劭扬微微偏头：“登文阁又没有规定集会不得带破损的发带。”

“但这看着不体面啊。”

“你又不是我师尊，管得着么？”韩劭扬又开始拌起嘴来。

“随你吧。”

◎

辛落尘和韩劭扬来晚了，半天才挤进了自己的门下。

此刻张远目已经开始宣读集会内容了：

“……比拼内容包括琴棋书画、医术、作章吟诗、男弟子武术、女弟子舞蹈。流程为琴、棋、书、画、作章亦或吟诗、医术、女子舞蹈、男子武术。每位弟子皆可参与，第一轮是淘汰参选人数之半，第二轮是挑选二十人，第三轮挑选最终胜家。最后的胜家将获得‘登文阁最佳学子’称号。”

“可这百里挑一啊，不是谁都能选上的。”

“试一试嘛，这么好的机会！”

“对啊，而且这不还有时间嘛，过完上元节才开始嘛。”

“比拼预计耗时半年，请诸位做好准备，在各自师长训导下积极参与，赢得佳绩。”张远目继续说道。

“害！比都要比半年，在其他人比时，咱们还可以练啊，这时间不是很充裕嘛！”

“对哦！”

“师尊弟子想去！”

“弟子也想去！”

“还有弟子！”

各门弟子纷纷向师长们报名，毕竟人人都想得到那至高无上的荣誉。

但有些弟子却较为自卑，认为此奖项跟自己是无缘的，便无动于衷。

然而此刻，张远目又开口了，这是金铭国向来的习惯——在人心灰意冷时给予希望。

“凡参与的弟子都有奖赏，第一轮选上的弟子每人赏一两银子，第二轮每人赏五两银子。”

“哇这还有奖金！那不去白不去啊，就算我最终被淘汰了也没关系啊，只要保障我第一轮不被淘汰不就行了么？”

“是啊是啊！”

“报名报名！”

于是，报名人数又翻了倍。

辛落尘门下的弟子也不例外。但晚来了的辛落尘却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什么意思？这个是干嘛的？”

张淼抢先说道：“五国联学想检测弟子们的学业，但担心和上次……”

谈到集明殿的事，张淼突然说不下去了。

原本喜欢抢答的王天玖突然被这个突然闯来的张淼抢了风头，现在趁机夺回：“所以换了种方式，上元节后在水清国举行弟子间的比拼，现在在报名。”

“哦，这样啊，”辛落尘拿着纸笔挥了挥手，“那谁要报名啊？”

报名的弟子蜂拥而上，张淼凭借体型优势占了第一个。

“别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辛落尘捏着笔，写着他们的名字。

从小到大受书法大师熏陶的张淼还没见过这么丑的字呢！

他撇开了脸。

“下一个！”

“陈钦源！”

“好，下一个！”

“阿燕！“

“嗯，下一个！”

“韩劭扬。”

辛落尘笔顿了顿，他抬起了头。

他还从没见韩劭扬主动参加过什么活动呢，参加都是被迫无奈的。

“怎么?不会写我名字？”韩劭扬挑眉。

“没有，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辛落尘重新低下头，写下他的名字。

韩劭扬却非要曲解他的意思：“我不主动?”

弟子们相视而笑，悄然退开了。

只有张淼还在二人面前。他全然不顾身旁弟子的暗示，木讷地站在一旁。

辛落尘似乎也跟张淼一样，没有听出韩劭扬的意思：“没有，就是见你平常都是被迫的。”

写完后，见已经无人报名，便搁下了笔。

还若有所思地欣赏了一番狗爬的字。

韩劭扬当然知道辛落尘说的“被迫”指什么，但还是偏要在意这两个字，在嘴中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冷笑了一声。

人群吵闹，将这种不明不白的情愫消磨了，气氛也没有尴尬和暧昧，倒真像个普通的喜爱咬文嚼字的弟子在琢磨师尊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