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落尘的印象里，韩劭扬是从不会注重那些繁琐的礼仪的，至少在他这里不会，但今日，他听见了敲门声，而伴随着敲门声的则是韩劭扬的声音：“是我，韩劭扬。”
辛落尘愣了好一会儿，才将门打开，然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韩劭扬：“本王记得你以前从不会敲门的啊。”
韩劭扬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说明了他今日的来意：“我今日来告个假。”
“怎么了？”
“我要去火炽国，我要去挣钱。”
辛落尘不解：“你在登文阁不是开有铺子么？”
“不够的。”韩劭扬摇头，“我还差很多钱。”
“那你去火炽国做什么挣钱?”
“修建庙堂。”
辛落尘有些担心：“据说那边瘟疫很严重。”
“无事，我带着药的。”韩劭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带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我可能要去四年左右。”
辛落尘怔住了：“四年?”
“嗯，希望你能批准，我真的迫不得已。”
辛落尘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批准了：“那你注意安全。”
“嗯。”辛落尘的语气总是轻飘又疏懒的，即便是这种分别的场合，他似乎也没有多在乎。虽然韩劭扬知道辛落尘对他没有多余的感情，但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他转身，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拉开门独自离开了。
他在次日便启程去往火炽国，在临走前他和阿燕、陈钦源一道吃了顿饭，然后又和杨涯岐畅饮了一夜。
杨涯岐还是不愿意他去火炽国，喝了酒后喃喃自语：“干嘛要去干那种活啊……你缺钱……找……找兄弟我要……要嘛……”
韩劭扬眯着眼：“呵，你要是有钱，我肯定毫不客气啊，别操心我了啊，你把钱好好留着吧，以后有你花钱的地方。”
“你说……你要是把身子弄坏了……怎……怎么办？”
“坏就坏，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把债务还清，我要亲眼看见我爹娘出来。”
听到这里，杨涯岐“呸”了一声：“你每次都这样……自己从不关心自己……也只有兄弟我关心你了……呵，亏你还喜欢那谁呢……你看他什么时候管过你了……你生病了他看不到……你为了他……辛辛苦苦地拿……拿了第一……他哪里又知道你怎么走过来的呢……你生活艰难，他什么时候关心过……真的……我都觉得好不值得啊……”
韩劭扬闻言又灌了口酒：“杨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跟他本就没有关系，他这样完全没有错，是我我都会这样，你若再这样说他，小心老子揍你！”
杨涯岐“嘁”了一声，然后便昏睡了过去。
◎
天气渐寒，登文阁部分树木枯零，略有些颓败。好在年轻的弟子们正值年少时期，倒添了不少活力。
韩劭扬告假一事很快在登文阁传开，背后杂议纷纷，特别是韩劭扬这种因优秀出名的弟子，非议不会少到哪里去。
“哟，这是拿了第一就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天下第一能去闯荡天涯了啊？”
“不是吧，韩公子可能只是想还债。”
“切，得了那什么五国联学最佳弟子称号，我还以为多威风呢！结果还是个为爹还钱的穷光蛋，哈哈哈哈哈！”
“不是……”
“是啊，看他当时当面对峙师长时那嚣张样，现在卑微成什么了？还不是轮到给人家修房子！”
“哈哈哈哈，看他一身，就只有蛮力了吧？你说一个罪臣之子，有着好身子不去跟人家当牛做马，还在那里跟人比武，附庸风雅，呵，闲哉啊！”
……
骂韩劭扬的话逐渐掩盖了维护他的话，包括他的同门弟子，他们每日帮韩劭扬做生意，但现在韩劭扬走了，他还会不会定期给他们工钱呢？
于是辛落尘门下的弟子也开始了对韩劭扬的抨击，阿燕和陈钦源试图挽救却无能为力，嫉妒、排挤、不信任韩劭扬的人太多了，他们想把这事告诉辛落尘，但告诉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何况辛落尘此时也不知又去了哪里。
阿燕和陈钦源扶额，有些无奈。
自家弟子被骂得如此惨烈，这位游手好闲的师尊毫不在乎，甚至连人影都没了。
不过事实上，辛落尘被杨涯岐叫走了。
杨涯岐当时是以一副怒气冲天的表情走进来的，到他面前后又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发作，只是跟他说明了韩劭扬在遭受怎样的议论。
“我知道你对韩睦没有那些情感，但他好歹也算是你弟子，你这样袖手旁观真的好么？”杨涯岐凝眉问他。
辛落尘摊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还能封了他们嘴巴不成?”
“那你多少得管一管吧？你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杨涯岐叹气，“还有，你知道韩睦这次去火炽国为了什么么？”
“他说他要还债。”辛落尘平静地陈述事实。
杨涯岐看着辛落尘一副无所谓地样子说出一位心悦于他的少年背负重债去受四年苦的原因，只能感到心寒。
辛落尘一向脾气好，待人温和，和谁似乎都能相处得来，但凡跟他熟悉一些的人，都认为他这人傻归傻，但人还蛮不错，包括杨涯岐自己，他以前很厌恶这个废材，但后来接触多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辛落尘待人真的很好。
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没错，但这种好仅限于表层，他从不会深入去关心一个人。
即便这个人对他掏心掏肺，他若帮不了，连办法都懒得想，碰都不去碰一下，理由还很直接，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就不去过问那些事。
杨涯岐只觉得怒火骤然上升，他差点就想一巴掌抽辛落尘脸上了，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确实变了很多，他学会了为人处世很关键的一点——收敛。
可能也是受叶塘影响吧。
“你知道去火炽国修建庙堂意味着什么么？”杨涯岐声音有些颤抖，“意味着他会染上疫病，意味着他会遭受异国人的排挤，意味着他会被整日的艰苦劳作累倒，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都会遭受很大的折磨！”
辛落尘有些同情地皱了眉头：“真的么？那……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他去?”
杨涯岐简直要被辛落尘这一副无辜的模样给气晕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替别人考虑考虑！韩睦确实该去，但他现在所遭受的，你就一点触动也没有么？！”
“可是……”
杨涯岐猛地锤了一下桌子：“哎别可是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你这种人就是过得太好了，永远体会不到那些生活艰难的人……”从前心中的不平此刻再次于杨涯岐心中复燃，他深吸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摔门而去。
辛落尘站在门边望着杨涯岐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庭中落叶飘落，他抬手接住，风儿吹过，叶子又离开了他的手掌。
他望向东部，那是火炽国的方向。
一个人既为自己做了决定，他人便没有干涉的权力。若拉其远离坎坷或替其清除挫折，就没有了意义。
他知道那人很注重尊严，那人讨厌别人平白无故施舍或给予他什么，既然不能替他面对他自己的困难，那就同他一起去攻克。
就算是暗中也可以。
如这掌中的叶片，脱离树干是迫不得已，而随风而去是它的选择，以掌心给予他依托，该面对的还只能是它自己去面对。
◎
大漠黄沙蒙住了双眼，韩劭扬跟着队伍艰难前行，约莫一个下午的路程，他到了施工地点。
那些劳工们来自各地，韩劭扬是他们中最年轻的，他们会问起韩劭扬的身份，但那些人眼睛十分厉害，一眼就看出韩劭扬在谎称自己是平民。
“浑身一股纨绔劲儿，细皮嫩肉的，哪家跑出来的少爷?走丢了?”一位胡子拉碴的大汉睨着他。
韩劭扬板着一张脸，没有搭理他。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你不会是韩劭扬吧？那个木桦国的罪臣之子，我听说你是想还债，所以才来火炽国是吧？”
韩劭扬背对着所有人，咬紧了下唇。
“哟嚯，原来是为那巨款来筹钱的啊？嘁，活该！叫他们傻兮兮地给人家送钱，这下沦落成什么样了？哈，高高在上的变得跟咱们一样了！”
“是啊，不过我看这个丰衣足食的小少爷来了咱们这儿，能干出什么名堂?怕别第一天就受不住了吧？”
“哈哈哈哈，是啊！”大汉重重地拍了拍韩劭扬的肩膀，“小子，受不了跟老大我说啊！哎，老大我劝你你啊还是早些回去，这种地方哪里是你该来的……”
韩劭扬猛地撞开他，大汉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有这么大的力气，顿时睁大了他的那双眯缝眼：“你……”
韩劭扬转身，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看我到底该不该来。”
韩劭扬又抬眸看向其余人，脸色冻得吓人：“别在我面前提我爹的事。当然了，皮子厚的尽管来！”
那些人见那我大汉都被韩劭扬撞得不轻，顿时都往后缩了缩，看来这个少年惹不得。
大汉笑了笑，露出满嘴黄牙：“行啊，力气还不小，不过我可提醒你啊，这火炽国疫病严重，染上了可有你好受的，像你这种金贵的小少爷到时别叫嚷，没人会照顾你。”
韩劭扬走向工地：“不需要。”
桂花藤阻挡了袭来的风沙，少年单薄的背影却挺拔，带有无限力量。
不远处沙丘上，覆铁的皮靴动了动，他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