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幽冥彼岸
触目,是大片猩红的妖艳。
彼岸花中心花瓣紧簇,四周缓缓绽开,几乎泅染了这冥界的半边天。
黄泉路通往幽冥司——掌管神仙同上古神族魂灵往来的的置所,彼岸花开在这黄泉路上,招引着四处游浮的魂灵,为他们指清去路。
处处闪动着萤光,微弱却不致使人迷失去路。他一袭玄服,双眸空洞迷离,袖内小心放着的琉璃盏,隔着衣袖,发出白光。
仿佛受到彼岸花海的感召,急于轮回再生,他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神似只剩躯壳的偶人,毫无知觉。
他向来是个沉稳聪明之人,只是如今看来,倒不如叫自作聪明。
误了她此生,也误了自己。
不知挪了多少步路。
方过黄泉路。
抬眸看去,幽赏司正宫隐没在这混沌当中,周身缭绕着戾气,也可听到附近戾气而生的小妖灵的低声嘶叫,只是他如今没了心一般,也毫无惧意。
径直拾阶而上,抬手,用法术亲启大门。
想必是司主知晓有人到来。他方一进来,宫中便燃起两排灵烛,本来昏暗的宫内,着实明亮一番。
原来,宫内摆设全无,只在墙壁上只在墙壁上绘着远古神像,显得异样冷清。
他刚想继续向前走去,蓦然,一个声音在宫内响起回音:“原来是上神殿下,听闻殿下刚渡完动,想必身子并未痊愈,怎么今日到寻到此处?真是稀客。”
他小心将袖内琉璃盏捧出,神情透出凌厉与威严:“本上神如何,不烦司主费心,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听闻幽冥司与其他地方不同,何况司主神通广大,定有复活之法助我,便特来寻找。”
一男子忽闪现于他前方,不紧不慢探了探那琉璃盏内所护的光泽实为何物。
方毕,眼底也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他以扇掩面,深邃的眼眸里透出魅感,柔情万干的动作也行云流水:“殿下实不相瞒,这复活术是为天界明谤的禁术,干年来,不曾轻易动用,若非用不可,也必须是灵识,方有修复的余地。
只是,这灵识不纯,暗含一丝魔气,况且损坏的严重,这样来,复活术法的功力也将大打折扣。”
他语气里有种不容置喙的胁迫,冷峻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也不会放过。放心,此事定不会叫天帝知晓,只要你有法子,无论什么代价,你只管开口便是。”
“喷啧。”
司主用折扇轻托起他的下巴,只觉有趣:“既然上神慷慨大方,那我也就无所顾忌了。琉璃盏是天族圣物,所幸用它及时护这这残缺的灵识,眼下灵识也在逐渐愈合。
若是猜的不错,这灵体是否已经灰飞烟灭了?灵识要合成元神,要灵体来盛着。“
他推开那折扇,艰涩道:“是,不知还有何法子?”
“哟,真是碰巧。”司主用法术将隐匿在他身后的一株彼岸花引出来,“这株花与你有缘,它原是花王,灵力丰沛,可修成灵体,将那元神放在其中也可,眼下只有这法子可行。”
“那便依你而言,只是这灵识该怎样合成元神?”
“这里戾气深重,自不是好地方,人界景况秀美,灵力丰沛,且皆是自身合成,戾气也可清除,较天界倒也是个好地方。
我打算动用法力将这灵识补成几块,下散人间各处,你们之间有情谊,便可借五世渡劫来寻灵识。
如果你们轮回五世,找齐灵识再在来这里,我自有法子修复,为便找到她,我会使一个般若咒,在她额间生一朵彼岸花,这冥冥之中定会使你二人相逢。”
司主嘴角上扬,“刚才上神问代价,着实是我理所应当。这两个法术施完,定要闭关修炼许久。
如果一世找不到灵识,就会被法术反噬,承受锥心挫骨之痛,但不会伤及性命。五世找不起灵识,灵识便会全部灰飞烟灭,之前努力全部白费,同样也需承受上百倍的痛苦。
最后一个代价,我要你身上一样东西自愿来换。那便是你的双眼,也是如此,上神也愿意?”
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她即是我的心,心已死,失明又如何?反噬的痛苦我也忍受得住,还请司主施展法术,将灵识四散人间,至于历劫一事,我自会请司命神君做主。”
他在空中展开契约,写下所承诺之事,并签下自己名讳:“本上神言而有信,即日便立此誓约,还望司主收好。”
“好上神还真是爽快。“司主一挥衣袖将契信收下,“同司命神君也要务必有所隐瞒,上神聪慧,定会知晓我说的是何意。
只是别怪我没提醒过上神,这魔气不能不防,眼下藏匿在灵识中,动也动它不得,倘若复活成功,难免不会激发这股魔气。”
他点点头,自是知晓,只是未想到施咒之人如此狠毒,这咒竟是根植于灵识之中,他定会寻到此人,让他付出代价。
向司主此别后,他便转身离去,司主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只是那株彼岸花轻展着花瓣,依旧开的猩红艳丽,仿佛来自黄泉深处的喃语。
第一章 鲤跃龙门
从两岸断崖瞧去,汹涌奔腾的江河之不时冒出各色鲤鱼,在空中舞一道弧度又轻盈跌落水中,击打起无数浪花,天色逼近暗沉,气势宏大恢宏。
正值暮春时节,恰逢鲤族三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对于鲤族来说,同样也是一条希望渺茫的成仙之路。
有一尾小鲤身形娇小,橙红色纯正透亮,巧妙地躲避近处的暗礁,加快速度,逐渐超过一条条鲤鱼。
正当她预备一跃而起之时,一个不备,漩涡吸力巨大,险些将她卷入深渊当中,她只得拼尽全力跃到岸上。
正想捏个仙术化为人形时,她却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
看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鱼熹微才知她被几处砾石划伤了,况且那水并非普通河水,为冲破结界法力逆转,自然容易血气上升,内心只懊悔自己没留意那处暗礁。
只是可惜了此次跃龙门的机会,大不了再多修炼三百年而已。
她正想试着替自己疗伤清洗血迹,察觉到身旁有人前来,抬起头只瞧见一衣袂飘飘之人沉眸看她。
这人眉眼如墨,鬓若刀裁,面上一片沉寂,不知他是何心思。
只是那双眸中分明有种压抑的关怀,熟悉至斯,却如何也回想不起。
只是靠近他便感觉到股丰沛的灵力,鱼熹微猜测到他应该是来此处闲逛的散仙。
听佺期哥说这类神仙是最得罪不起,应对起来自要小心。
她不懂这天地间俊俏的男子有何标准,认为是同南佺期一般,恬淡文雅腹有诗书气自华。眼前之人却更胜霞姿月韵,群星都比做喑然失色,仿佛下一秒便可乘祥云直上九霄。
“仙友。”她勉强抹了把血,擦出两道血印子,可怖却又带着喜感。
“仙友可是来此处游览的?这里不是别处,怪石嶙峋飞禽不得道,实在不好再行,悬崖绝壁也多,极易摔落于高山断壁,还请仙友另寻他处游玩。”
他发警上缠着两根祥云飘带,交错飘扬,正如润玉般的谪仙。
“多谢,不过本仙在这无大碍,预备在此处多呆些时日,在半山腰间盖个茅屋歇下,看你这小鲤一心向善颇有慧根,我有心来渡你成仙。”
虽知自己向来迟钝些,但族人的告诫却还历历在目。
这类无欲无求,偏肯对条鲤鱼振振有词的,约莫是吃不惯天宫中吃食,特来寻只烤鱼换换口味。
若是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答应了,早就命丧他人腹中。
她略微警觉,向后移动:“仙友还是就此作罢好,我不喜与他人来往,还多谢仙友一片好意,恐怕小鲤无福消受。”
祁元琼默不作声,替她治疗伤口止住内伤,才望向她:“是我唐突了,改日我定前去鲤族居所,向鲤族长老和你父母道明此事。”
她慌忙的思索对策,莫非他想将鲤族一网打尽?先储藏起来,再慢慢享用。
鱼熹微眸子无意间一暗。
就算被先吃掉,她也无缘见到生父生母,甚至不知他们容貌为何样。
真是做鲤精大为失败。
不行,眼下想要全身而退,还要保全族人,还有何好法子呢?
鱼熹微连忙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腰,干嚎道:“世间这鱼类千千万,你又何必于执着于鲤鱼不放手?我们鲤鱼本就刺多,恐怕影响了您的食欲。
还请您吃前三思而后行,实在不行就吃了我尝尝鲜,也好保全我们鲤族血脉。”
族中有不少小鲤对长辈便是这般,身怀一颗赤子之心,也能感天动地,气吞山河。
他轻声一笑,尤如春风拂面:“原来只是担心我会吃掉你,放心,你们鲤族成人实属不易,将来还得凭这一具肉身成仙涉事,我自然不会去吃你。我同随从早就带够了伙食,更况且我本就不喜食肉。”
鱼熹微听他所述却半信半疑。
正想再说点什么,一身着烟青色长衫的男子迎面而来,举手投足间颇有教养,眉目恬淡文雅。
向祁元琮行过礼后,才笑着看向她:“熹微,我也没通过便想着来寻你。
你触礁后,我尝试斡旋漩涡之中寻找你,一无所获,又向前潜游了一段时间,实在体力不支便上岸了,想着看你如何。”
“佺期哥你放心,不过是些小伤,还多亏这位仙友助我疗伤。”鱼熹微笑道,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对了,言笙姐修为深厚,可否通过龙门了?只可惜你本来有望获胜,却为了救我……”
南佺期在听到言笙时,神色稍有慌张,但瞬间又平复下来,才未曾被察觉。
“不必为我担心,鲤鱼跃龙门的习俗持续这么多年,也不曾起效,怕不会是真,至于言笙,她修为尚有不足之处,在临近龙门时却被那里的守护仙力弹了回来,眼下也和族人陆续回去了。”
祁元踪表面平静,只是眸中平添无奈与不甘,希望未来之时,她眼中可容得下他。
“还多谢仙友为她疗伤,如今鲤族长老召开大会,我们不得不归,便与仙友在此告辞。”南佺期说罢,便催动瞬移咒与鱼熹微离开了此处。
他刚才对她说了谎,为了言笙,只希望将来即使她知晓,也能原谅言笙的冲动与无奈。
鱼熹微心不在焉,听着长老谈论有关事宜与经验,勉励诸位下次能拼尽全力,冲破自我。
她还在想在被冲上岸后偶遇神仙一事。
若不是顾忌他可能会吃掉自己,从天而降的神仙渡人成仙的好事可不就落在她头上了?
鱼熹微那对鱼鳍无意识的一动一动,表示在思考问题。
倘若他真在半山腰想着多住几日,不如寻个好机会再试探他一下。
神仙向来都有威信,天底下哪会有处心积虑吃鱼的神仙?
她若有所思点着头,一个厚重的手掌不轻不重落在她头上:“丫头,这么重要的大会怎么不认真听取教诲?”
那声音极低,真身缓缓在她身旁显现出来。
说话之人环视一周,注意到其他鲤族人都坐在一起,唯独这丫头独自坐着,显得十分可怜。
“呀,是紫薯长老!“鱼熹微存了玩笑意,伸手拽拽他仙气飘飘的银须,热络地施法替他寻来个矮凳子。
这位长老一直神出鬼没,也热心肠的帮助她,她自然是心怀感激。
“幸亏其他族人都不喜同我坐在一起,否则紫薯长老突然现身,可真是吓坏众人了。”
被她唤作“紫薯”的长老倒也不甚在意,从善如流坐下:“这回跃龙门是何处出了问题?依我来看,丫头你勤学苦练法术精进,这跃龙门应该小事一桩。”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游到中途险些被吸进漩涡里,无法摆脱才跃上岸。
长老,我也想过了,这才一回说明不了什么,只要我肯努力,跃龙门终有日定会成功,况且也并非这一条路可行 。”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说漏了嘴。
紫虚长老撇嘴,眯起眼睛问她:“哦,你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前些日子不是还信誓旦旦将跃龙门当做自己的终生奋斗目标。”
哪个不长眼的敢糊弄这丫头?
倘若他这宝贝徒弟出了什么事,他势必要那人付出代价。
鱼熹微自付着明说出来倒是不妥,便试探问道:“长老,你说神仙说的事是否言之凿凿,驷马难追?”
他可不就是个神仙?
紫虚长老闭上眼点头:“的确不错。”
“神仙喜不喜欢吃鲤鱼啊?长老您云游四海,赏阅典籍数不胜数,想必一定知晓。”
“那自然不吃。”他故作深沉道,“神仙同凡人一般自给自足,鲜果鲜菜可不都是种出来的?天宫上佳肴可口,哪里还会惦念凡间之物?”
虽说他是块肉不碰,只是这丫头突然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真令人生疑,莫非真有人打了她的主意?
或者说八百年前那些人……
鱼熹微见族人都陆续起身,用手肘碰碰长老稍作提醒训诫已经结束,便起身收拾起地上的矮凳子来。
若不是头疼这些鲤族人看到他身为长老,却和熹微这样身怀灾祸之人坐在一处,变着法子欺负她,他真想和他这个徒儿再多聊一会。
紫虚长老边叹口气,边捏个术法将自身隐去。
言笙背着一柄长剑走过她身旁时,似是不经意又给她使了个绊子。
鱼熹微手里抱着两三个凳子,险些摔倒,南佺期连忙扶住她,充满歉意一笑又随言笙而去。
她屡次被这样对待也不气恼,只是宽慰自己言笙姐只是跃龙门未成功,心有不甘,无处发泄而已。
有几个存有善心的族人帮她收拾着场面,看见言笙过去,不禁担心望向她。
她将几个短凳摞成一摞,冲他们淡淡一笑以示无恙。
收拾好之后他们陆陆续续出去了。
鱼熹微独自来到后院设的一架秋干旁,坐上去轻晃。
望望这多变的晚霞,又忍不住伸手看看手指有没有什么变化。
看指甲如往日一般修理的齐整,这才松了口气。
本来她的出生就不明不白,无人知道她何处诞生,还是长老将她带回族中,只道父母双亡,将她托付给他。
族人见她孤苦无依,偶尔还会教济她。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无故得罪了言笙,何况南佺期直同言笙要好,大家都不敢得罪大长老之子,久而久之也就疏远了她。
几个月前有天夜晚,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知自己昏睡过去,还是长老之后将她救醒。
同时那日夜间还有几个族人无故失踪。
最后有人说亲眼所见,她去后山要挟那几个族人钱财,最后抑制不住魔性,将自己族人给吃了。
她那日确实呆在山后散布,只是吃族人一事怎样也说不清楚,她那段时间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模糊到想不起发生的一丝细节。
隔日长老将她带回,她身上带着不少星星点点的血迹,指甲也变得非常长。
鱼熹微每每梦魇时,梦中总会想起一声悠久的呼唤:“来吧,回来吧,你不属于那里……”
她记不清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所幸长老以一已之力护她,否则族人也绝非是现在这样简单的针对她了。
她只希望他们可以像从前那样和气的对待她,而不是始终带着恐惧失望的眼神在背后议论。
鱼熹微自以为这场灾祸就是自身造成,平日里又多了一份愧疚与害怕,总担心有一日事情又真会发展成他们所说的那样。
所以现如今这份孤独由她自己来承受吧。
她真觉得跃龙门并不是那样重要的事,只求一处地方真正能够安生立命,不再有人用看怪物的眼光看她就足够了。
大长老说他们如今可下山闯荡一番,化用世间灵秀之气来增进自己修为,以半年为限,可真是好机会。
若是到了人间,这份孤独感定不会这样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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