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哥，你真的太无辜了……”

“我妈她很相信那些所谓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的事。”卫靖看着袁天佑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摇摇头道，“我从来不相信这些。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做尽了坏事，他的报应只会来得越来越快。”

袁天佑愣了几秒钟，随后认同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你们发生什么了？”

“她刚搬进来的时候，我还很不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卫靖深吸了一口气，“我时常会看见她和我妈坐在一起聊天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我不喜欢她。”

袁天佑点了点头，继续往下听着。

“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不大搭理她，她那时也忙着养胎，没空理会我。我爸当时发现了这一点。他不希望家里再闹什么矛盾，就开始从中调和，希望我和她能多沟通，联络一下感情。但……我那时候还太小了，比较调皮，就总也不领情。”

“结果没想到，她住进来没到一个月，突然患上了严重的风寒。”卫靖顿了顿，“村里的医生说她是受了凉，让爸妈给她炖点姜汤补补。”

袁天佑一边听着，一边皱起了眉：“嗯……然后呢？”

“然后，我爸就提了一篮子生姜回来。”卫靖回忆说，“那时候，我还小，他们很少会跟我说起大人间的事。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些姜是拿来炖汤用的。”

袁天佑一怔：“所以……你就馋嘴吃掉了？”

卫靖摇了摇头。

“那篮子装得半满，大概有一斤多吧。我不爱吃姜，仅仅是‘能下嘴’。我会吃掉那些……是因为当天晚上，钱欣拎着篮子来找我了。”

袁天佑突然感觉有点紧张。

卫靖轻声道，“她把姜摆在了我面前，一边哭一边对我说，她患了风寒，要是病重了，肚子里的小宝宝也会受伤的。”

卫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那夜的画面。钱欣握着他的手，牵引着卫靖去抚摸她鼓起的肚子，一边温声细语地问：“你看，这里面住着一个小男孩，和你一样的小男孩唷。但是风寒是很可怕的，病毒会让小孩子发育不良，眼睛睁不开、嘴巴裂成两半，手指又短又小！你也不希望弟弟变成小妖怪，对吧？卫靖，你是个好哥哥，对不对？”

卫靖那时候也不过上小学的年纪，被她这番半诱导半威胁的话给吓得不轻，忙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我能做些什么吗？”

钱欣含着泪光，郑重地把篮子端在了他面前。

“卫靖，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知道吗？你和舒然，你们是好兄弟，心连着心，流的血都是一样的。你要是帮阿姨把这些姜都吃掉——那就是等于也为弟弟‘驱邪’了。坏病毒最怕姜了，我们一起联手，它就会被赶跑，弟弟就会健健康康的了，也一定会感谢你的！”

回想到了这里，卫靖不禁叹了口气。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袁天佑皱了皱眉，“这很明显是假的吧，你吃姜，怎么会让她的感冒痊愈？”

“我当时还真的相信了，很傻吧。”卫靖低下了眼，“从那开始，我每天都会偷溜去厨房，有空的时候，就拿几块姜放进嘴里干嚼，辣到不行就喝口水继续。”

袁天佑不由得皱起了眉，光是听着，仿佛都能想象嘴里那个辛辣感。

“但生姜哪能当成零食吃？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了。那时候，我爸也和我大吵了一架。”

卫靖再度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卫爸爸拿着竹鞭把卫靖追堵到角落里，气得脸色发红。

“我说厨房的姜怎么越来越少了——原来都是被你偷吃了！你生吃那东西做什么？！你这、你这是要成心气死我是不是！”

卫靖挨了打，腿上都是一道又一道的淤青。他一边哭着一边辩解，“可是，我和弟弟是亲兄弟，心连着心，血都是一样的，我吃了姜，弟弟也会感觉到的，他的病毒就也会被赶跑……”

“胡说！”又是一下甩在屁股上，“这是什么歪理？你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那时候，任由卫靖怎样解释，卫爸爸都始终坚信这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觉得是卫靖看不惯钱欣，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来故意找茬。

“后来我才知道……”卫靖抬起了眼，“原来我在偷姜吃是钱欣告诉他的。”

袁天佑愣住了。

“等、等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她自己把姜给你让你吃的吗？为什么又要去告状？”

说到这里，袁天佑猛地一个激灵。

“难道，她……在挑拨离间？”

卫靖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卫靖停顿了一会，“这件事进一步发酵，到最后，我爸妈竟然都吵起了架。”

袁天佑惊讶：“这事和你妈有什么关系？”

卫靖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

“当时……我爸怀疑是我妈让我偷偷去吃的姜。他说这样的歪理，不像是我自己编的。”

“我妈实在是太看重她的那个孩子了。为了这事，我妈变得很迷信，甚至……到了有点儿魔怔的地步。看上去，好像真的就是我妈在教使我去偷准备给钱欣炖汤的姜。”

卫靖说完之后，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袁天佑的眉头更是快拧成了一个“川”字，突然觉得很是憋屈。钱欣居然利用小孩子的善心来搬弄是非，玩这种两面三刀的把戏。三两句话，既让卫爸爸和卫靖起了冲突，还挑起了卫爸爸和卫妈妈之间的嫌隙。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袁天佑叹了口气，望着卫靖，“你看见爸妈为了自己而闹矛盾……一定很自责吧。”

“我那时以为真的是我做错了。”卫靖喃喃着，“我吃了太多姜，胃里像在烧一样，很难受。我爸越是心疼我，就越和我妈吵得厉害。”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碰过姜了。严重的时候，看见姜也会犯恶心。”

原来卫靖会对姜这么抵触，背后是这个原因。

“可是你根本没做错啊！”袁天佑很是忿忿不平，“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不懂事，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卫靖点了点头。

“我后来才想明白了，钱欣想针对的其实不是我。她只是利用我，想压过我妈一头而已。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上不上下不下很尴尬。她那时候刚到我家，想给我们立一个‘下马威’。”卫靖低喃着，“现在……她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

袁天佑翻来覆去地想，总感觉很不是滋味。

“她……她对你们这么过分，”他又说，“哥，现在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忍气吞声、迁就着她？”

“忍气吞声？”卫靖笑了一下，“也许一开始确实是吧。但现在……我爸已经瘫痪了。”

说到这里，卫靖顿了顿，收拢了手指，继续说着，

“即便她看不惯我，但对我爸和舒然的感情还在。舒然毕竟是她自己的儿子，还没成年之前，衣食住行都是她在管着。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已经走了，我不能再把她赶走。”卫靖停顿了一会，“不然……我爸和舒然就都没人照顾了。”

话音落下，卫靖自己也低下了头。袁天佑忽地有些明白卫靖的感觉了，他已经失去了很多，所以……才会加倍珍惜现在还拥有的。

听到这里，袁天佑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对卫靖说。

最后，他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怅然地低下头，“哥，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你了。”

卫靖认真地沉思了一会。

“其实……老天也许还是公平的。”

袁天佑又抬起眼来：“嗯？”

“一开始是因为我爸犯了个很荒唐的错误……就连我也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他没有犯糊涂，如果那一晚他按时回了家……虽然这些假设都是不可能的。”这时，卫靖的神情终于变得柔和了几分，“但经历了这些，我也不是全无收获……”

说着，卫靖又转过了脸，凝重地看着袁天佑，

“袁天佑，你……相信缘分吗？”

袁天佑怔住了。

“我不信教，但……有些感觉，好像真的很难解释。”卫靖抿了抿唇，好似在措辞，“我有时候觉得，钱欣或许有一点说对了。可能，舒然真的是我家幺儿转生来的……这么说，是不是很玄乎？”

袁天佑望着卫靖的表情，摇了摇头，忽然弯起唇角来笑了笑。

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没有，哥……我能理解你。”

卫靖笑了一下，“一般人只会觉得很扯。”

袁天佑揉了几下眼睛，转而又问：“你那个还在读重点高中的弟弟……应该就是舒然了吧？”

“对。”卫靖点头道，“周岩他也在隔壁县念职高，最近回来了……也许是提前放假了吧。”

袁天佑长叹了口气。这么看来，两个还在读书的弟弟，一个瘫痪在床的爸爸，一个家庭主妇小妈……

“这一大家人的生活费，全靠你撑着啊。”

卫靖欲言又止，好像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钱欣她偶尔也会去做些手工活，算是补贴家用。”说着，他又摇了一下头，“不过……这些其实不重要的。只要……舒然和我爸能过得好就可以了。”

袁天佑听了卫靖这番话，忽然感觉一阵心乱如麻。他的手指不安地摩挲着地面，若有所思地轻声叹了口气。

“哥，你真的太善良了。但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这种善良反而会害到你自己……”

卫靖听到了他这句话，只平淡地摇了摇头。

“我有自己的底线在。”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的门便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两人登时惊讶地抬起头来，很快便发现——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起夜而来、好奇路过这里的钱欣。

“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嘛？”钱欣一脸的睡意惺忪，揉了揉眼睛，余光突然瞥见了地上吃得只剩下一点面汤的两个碗。

她神色顿时一凝：“这是什么？”

袁天佑愣了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钱欣立时气得脸都发了红，直接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碗，面汤汩汩地流了出来。

卫靖动作一僵，钱欣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气愤地质问：“卫靖，你这什么意思啊？我好心花了那么多时间，给你做那一大桌子菜，你不吃就算了……现在大半夜的跑来自己煮这清汤寡水的面条吃，这是什么意思？存心膈应我是不是？！”

“你说话啊，我在问你呢！”

卫靖盯着那被踢翻的碗好一会，半晌，才将目光移到了钱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