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这么久，卫靖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不多，陈若灵就算一个。以前共事时，陈若灵算是卫靖的小半个领导，很欣赏他的踏实，工作上会有意地照顾他一些，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看见久违的友人，卫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

便也伸出手和她交握了一下：“嗯，组长……好久不见。”

“你辞职以后，我们就一直没见过。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你的手机号码也换了……”陈若灵苦笑了一下，一边有些担心地看向卫靖，“卫靖，你最近……还好吗？”

陈若灵的表情又是欣喜又是忐忑，面对她的关心，卫靖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卫靖不愿意说，但陈若灵也习惯了他这闷葫芦的性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陈若灵的表情也变忧郁了几分，一边摸着手指，一边沉默着。

她叹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轻声说了句，“抱歉，关于徐老师的事……我很遗憾。”

卫靖的表情变了变，没有说话。

话音落下，陈若灵又转而关心道，“对了，你已经找到下家了吗？如果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卫靖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离开这里。”

陈若灵惊讶地睁大眼，“你要去哪儿？”

“也许会回老家吧，我爸还需要人照顾。”卫靖思索了片刻，只沉声道，“我现在还不确定。”

“可是……你不是还打算在这里扎根吗？”陈若灵一脸的震惊，又接口道，“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那些目标、计划……”

闻言，卫靖无意识地把水杯攥紧了，直到指尖也开始发了白。半晌，他缓缓地松开手，笑着摇头道：“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陈若灵突然说不出话了，像喉咙被哽住了一样。

卫靖无意间抬起头，目光突然瞥见了远处的袁天佑。他不知何时结束了面试，站在距离他们两米处的地方，表情很是复杂，也没有再往前走。

卫靖一怔，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么？

而陈若灵的表情很是纠结，她的眼底浮现起了几分愧疚之色，紧张地缓言道：“卫靖，其实，你辞职以后，我一直想去找你谈一谈……”

可她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卫靖的眼神已经飘向了远方。她也顺势往后一看，发现两人身后处正站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陈若灵一愣，看向卫靖：“他是？”

袁天佑听见了陈若灵的声音，神情忽然有些慌乱起来。

卫靖只说：“一个亲戚。”

听到“亲戚”两个字，陈若灵一怔，似乎是有些惊讶，看向袁天佑的目光不禁多了层意味。袁天佑也有些不习惯那打量一般的眼神，很是尴尬地低下头：“……你好。”

陈若灵就也笑了一下，“嗯，你好。”

卫靖看了一眼袁天佑，又转头对向陈若灵：“你刚才要说什么？”

陈若灵的动作缓了下去：“啊，没、没什么……”

也许是因为外人来了，陈若灵已经没有了要交谈的意思。卫靖就朝她挥了挥手，“嗯，那我先回去了，你要保重。”

陈若灵怔了怔，眼睛突然有些泛红。但也点了点头：“你也是。”

两人分别后，卫靖和袁天佑也没有多言，径直往下一家面试公司而去。一天结束，袁天佑一共参加了四家面试。卫靖问他什么感觉，袁天佑只含糊地说，“感觉还成。”

在等公车回家的途中，卫靖一直沉着脸没说话。遇见昔日的同事，让他一时想起了许多往事。

袁天佑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犹豫许久，最后主动开口破冰道：“哥，之前那个……应该是你的前同事吧？”

卫靖只应了声：“嗯。”

“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卫靖停顿一会，突然侧过脸，“你认识她么？”

袁天佑吓了一跳，接着干笑几声：“没有、没有，我只是看见你们在聊天，就没有打断。”

这时，公交车到了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卫靖看了袁天佑一眼，两人便分别上了车，一起回家。

到家之后，卫靖先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流顺着肌肉流淌下来，水汽之间，卫靖又想起今天白天偶遇陈若灵的那一幕。

他关掉了水龙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犹豫许久，不知道该不该给陈若灵回拨一个电话。

之前他们见面时，卫靖总感觉陈若灵留了半句话没有说完。

可打电话过去，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离开工厂后，卫靖确实很久没见过陈若灵了。在厂里时，他和陈若灵经常相互照应，慢慢地也就成了朋友。现在离职了这么久，卫靖反而主动断了联系，他担心陈若灵会乱想。

卫靖不想看见朋友因为同情而不自然的表情，同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很多余的东西。

思来想去，卫靖最后还是收起了手机。

等从浴室出来时，卫靖发现袁天佑就着灯，正趴在餐桌上写着什么。

一见到卫靖出来了，他又抬起头，晃着笔杆笑着问：“哥，你爱吃辣么？”

卫靖一边擦着头发，走过去一看，发现袁天佑正在研究明天的菜单，纸上画了几个圈圈，像涂鸦一样。

卫靖的表情滞了滞，袁天佑就解释道：“因为明天你工作，我面试，我们是一起回家吧？所以，晚饭也可以……”

袁天佑说到一半就没了声，眼睛看着卫靖，犹如等着他的回答一样。

好在，卫靖最后点了点头，“我对姜有点过敏，其他的都可以。”

这是默认了他可以做饭的意思么？袁天佑如同卸下包袱般：“好！记下了。”

接着，他又列了几个家常菜，兴奋地追问道：“那可乐鸡翅、酸辣白菜、土豆炖粉条呢？”

卫靖擦干了头发，转而进了卧室，留下一句，

“都可以。”

袁天佑很是欣慰。刚伸手想拿张新的白纸来写，突然发现另一张写过的纸，字迹还很陌生。袁天佑拿正一看，越看越是惊讶。

那上面竟然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今天面试的注意要点……在最后一行，甚至写上了：“如果面试不顺利，别说丧气的话，带他去吃点好吃的”。

袁天佑下意识飞快地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卫靖已经进到房间里了，还没看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便签。袁天佑就把纸重新收好，心里像是涌过了一阵暖流。

可感动过后，又有些难过。

最后，袁天佑揉了揉眼睛，暗自下定了决心。

嗯！是该让他为卫靖做些什么了。

-

可和卫靖重逢之后，陈若灵的内心却越发地压抑了起来。

她一如既往地回到了工厂上班，走到工作台边，将椅子调整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望着面前的零件出了神。

陈若灵正沉默了没几秒，桌旁突然路过了一个身影，指节在她桌面敲了敲：“陈若灵。”

她下意识一僵，一抬眼，来者果然是袁立成。

陈若灵绷紧了神经，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情绪：“来趟办公室。”

“噢，好……好的。”

陈若灵抽开椅子站了起来，一边跟着袁立成的背影，心里一边开始七上八下。难道老板已经知道她见过卫靖了？不可能——他又不是千里眼，怎么可能这么神通广大？

两人进了办公室，袁立成一摇手，陈若灵就会意把门给关上了。

这下，办公室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这段时间都是你在守班吧？”袁立成双手交叉地撑在桌面上，眼神很平静，“最近有没有一个差不多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来过这儿？头发有点卷，大学生的模样。”

陈若灵心砰砰直跳，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这几天都没什么陌生人来。”

袁立成的眼神变化了几分，“是么。”

陈若灵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老板，你在找人吗？”

“嗯，是我儿子。”袁立成挠了挠鬓角，好似很无奈的表情，“他原本和他母亲一起在新家住，只不过——听说前段时间突然性情大变，还闹了个离家出走，至今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女儿还担心得不行，一直想报警呢。”

说着，袁立成又抱怨似的低声说了句，“但我倒觉得他不至于丢了，顶多就是闹闹脾气。……这臭小子就是这样，自从青春期，就没给老子省过心。”

闻言，陈若灵也陷入了思索之中。她从前陆续从旁人嘴里听说过这件事，袁立成离过一次婚，家里的小女儿跟着他住，而大儿子则和前妻一起去了新家。听说他们的家庭关系挺紧张的。虽然陈若灵没有亲眼见过袁立成的儿女，但也依稀知道，他的女儿和儿子名字好像都是三个字，叫袁什么的……

袁立成这时突然打断了她的联想：“要是厂里来了人，尤其是二十岁上下的学生——你先把他拦住，留个心眼儿，好吧。”

“嗯，”陈若灵就应声鞠了一躬，“知道了。”

她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原以为没事了，可袁立成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

陈若灵一愣，袁立成顺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眯起眼，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望着她。

就连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我交代你的事……你还记着吧？”

闻言，陈若灵的脸色一下就发了白。

她怎么可能忘记？

一切的噩梦都是从那个雨天开始的。

陈若灵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个日子，她亲眼看见卫靖的朋友徐熙来到了厂里，又坐上袁立成的车扬长而去。紧接着一天过去——徐熙的尸体在河畔边搁浅，最终被警方发现……死因是溺水，死亡时间约为十八个小时。

陈若灵还记得那天卫靖有多失魂落魄，她从不知道积极乐观的卫靖原来也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从那之后，卫靖仿佛失去了所有动力，工作也越发力不从心。再之后，他辞了职，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仿佛从此人间蒸发。

而事发过后——袁立成第一时间找到了她。

作为亲眼见证全过程的目击人，陈若灵的内心就像分裂出了一白一黑两个小人。白的那个说帮帮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吧，他有知情权！

而另一个黑暗面却说，你只是看见徐熙坐上了袁立成的车……万一这并不能说明任何事呢？

但你要是多嘴，你的后果将比卫靖要严重得多。袁立成要挟过你，他会让你丢掉工作，还要让你在这个城市再也混不下去……

陈若灵几番内心挣扎，最后却别无选择。

“老板……我知道了。”

袁立成弯起了唇角，眼角的余光却瞥在被电脑挡住的辞退表上。

“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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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