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戴着那副平光眼镜，一本正经地盯着画作，时不时用手摸摸下巴作思考肯定状。

她好像第一次看见陈见津，惊讶道：“陈总也爱看画啊？”

“宋小姐也爱？”他礼貌回复。

宋韫礼貌点头，捋了一把吹乱的发丝道：“艺术都是融会贯通的，你看这画，画的多好。”

陈见津没有说话，眼镜下的眸子微敛，两人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直线，不尴不尬的两句话后奔着各自的轨迹而去。宋韫深吸一口气，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每幅画作前平等留下短暂的审视。

她裹紧绿色皮衣，一束灯光打在她头顶，追随着，游离的灵魂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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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外玻璃栈道下面正好有一堵灰色的墙，形成一个折角。墙上面刻着各种语言的“我爱你”，石膏雕刻的小丑拿着彩色气球，红鼻子吐着舌头做怪相。逢年过节时对面的巷子会悬满彩色灯笼，风一吹，里面的风铃便叮铃作响。

【朱（11.18）：照片呢，照片呢？开p没？】

【吃苦耐劳宋师傅：刚刚从画展里出来呢，你拿我当永动机呢？】

【朱（11.18）：咱俩都啥关系了，诶，我给你接了个大活。】

宋韫瞪大了眼睛，还未等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变化，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绚烂的色彩，在灰暗的环境里格外惹人注目。

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是一个看起来**岁的小女孩。

宋韫扣了手机，俯身问她：“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啊？”

小女孩戴着彩色的毛线帽子，下面坠着两颗毛绒绒的小球。她还系了一个假的红鼻子，笑露出一口颇有些凌乱的牙齿，到真跟那小丑雕像有几分相似。

她手里攥着一把彩色气球，开口便是甜甜的小女生的声音：“漂亮姐姐，你要不要气球？”

宋韫被那一声漂亮姐姐夸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抬起眼，小女孩卖的气球只是最普通的款式，没有特别的卡通形象，一大团各色的挤在一起，好像飞屋环游记。

“好的，我要一个红色的。”她拿出手机去扫上面的二维码。

看她背着一身叮呤咣啷的包也没有空余的手，小女孩便把红色的气球系在她的包带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香糖递给 宋韫，“姐姐，请你吃口香糖。”

模样有点像小时候吃的泡泡糖，上面画了两个粗糙的柠檬。

冷光淋在街道上，口中一阵粗粝的柠檬酸甜，像是柠檬汽水熬成的糖浆。宋韫双手插兜，吹出一个泡泡，她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很多人在新街口跨年会买一只气球，在凌晨十二点放飞。她曾经还幻想过在跨年夜去市中心卖气球，一定会大赚一笔。

车停在美术馆前，赵越敲着方向盘，余光在人影寂寥的街道上窥见一抹刺眼的红色。他好奇道：“哟，那红色的是什么？”

后座里陈见津抬起眼，银丝眼镜上流光一闪，他摘下眼镜，松了松眉心。

眼神有穿透力一般，紧紧而准确地捕捉了过去。

“是气球，红气球。”他回答道。

赵越笑笑，在带着红气球的人影靠近下一瞬转化成惊讶的口吻：“这姑娘看着这么眼熟啊。”

他摸摸下巴，自顾自说道：“好像是那晚闯红灯的姑娘......”

到家附近时天已经黑沉，宋韫临近家门口才想起来回复朱颜的消息。朱颜早年就职于一家教育机构，后面跳槽到别的公司，专门负责承办各种商务活动。宋韫从大学起就开始在外面接拍，两人也是那样认识的。

她打开手机，朱颜已经将一个文件夹传输过来了。宋韫靠在路灯上，暖黄的灯光照得她发丝微黄，飘扬起来几近透明。眉骨下眸子陷在深深的阴影里，她顺手将那红气球解开栓在身旁车的后视镜上，回了句消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次请你吃饭。”

消息回得很快：“老门东那家重庆火锅。”

宋韫忍不住哼笑一声，噼里啪啦打起字：“得寸进尺。”

她转身要拐进巷子里时方才想起那只红气球，意外觉得它拴在车上也别有一番趣味，留了一张留影，才乐乐呵呵回家。

邻居那家猫咖还亮着光，里面没什么人，只有几只猫挨着玻璃舔爪子。宋韫有时候过年回家，会把慢吞吞寄存在这里，戏称这里是猫咪托儿所，慢吞吞大小姐的第二故乡。

【不爱上班：真的假的，你要在碰见他就真的是缘分了。】

程展颜的消息准时来到，宋韫刚洗完澡，敷着熊猫脸面膜就往沙发里一栽。她给自己调了杯柠檬苏打水，抿了一口，酸到掉牙。

【吃苦耐劳宋师傅：什么缘分啊，那门票还是人家给我的。只是没想到他爱看画展。】

【不爱上班：这你就不懂了吧，像那种有钱人都是文体艺术各方面都开花的。你说他问你，你怎么回的？】

【吃苦耐劳宋师傅：就回，画好看啊。】

【不爱上班：我真服了，你真是个奇世俗人啊。】

宋韫翻过身，面膜在脸上也翻了个折角。她埋在软沙发中，嗅着上面阳光晒过的气息。

【吃苦耐劳宋师傅：我跟艺术又搭不上边，那句话已经能体现我的语文功底了。反正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只能瞻仰喽。】

闹铃声叮铃铃响起，宋韫洗了面膜，开始在电脑上选片修图。她从上学时迷上摄影，刚开始的设备只是自己省了一年生活费买的老款佳能，这么多年鸟枪换炮，才有了个摄影师的模样。

第一次从小县城来到南市时，她就开始幻想长大后的人生。能否像电视里一样成为早上拿着一杯咖啡，踩着高跟急匆匆赶到写字楼的都市丽人，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拥有自己一处酒暖饭饱的角落。

当初穿着妈妈高跟鞋的小女孩，一步步地走到现在。只点一个台灯，蜷缩在矮几前，电脑的冷光投在她脸上，像一只无依的红气球，总有一刻打破压强的平和在万里高空爆开。

宋韫是一个不会轻易为了别人改变的人，她永远坚定自己的想法，哪怕遭遇选择错误啃了一嘴血，也不回头。

柠檬苏打水上翻着小泡泡，里面加了冰，到没有之前那么酸。

朱颜这次接的“大活”是农业大学紫砂壶烧制过程了解体验的拍摄，拍摄难度不大，主要是体验团队里含外省来的领导与企业代表，因此不容小觑。宋韫当晚拟了拍摄方案，还打趣她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不怕搞砸了。朱颜很放心她，回复大不了宋韫以后都接不到活了。

宋韫的“大雅之堂”摄影工作室覆盖面很广，能拍个人写真，也能拍广告宣传，像这种公众号上的配图照片她也接过不少。

“慢吞吞！”宋韫把猫抱在怀里狠狠吸，后者舔了一下她手上残余的猫条，而后嫌弃地迈步走开。她站起身，对着里面打扫的姚小鲤打了个响指道：“今天给你放个假，好好享受吧。”

姚小鲤把宋韫要带的家伙事收拾好递给她，担忧道：“出外景真的不用我去帮忙吗？”

“我们这工作时间很机动的，你还是好好享受生活，说不定我一个电话就把你喊回来做妆发。”宋韫笑笑，对着镜子绑头发。

姚小鲤笑得羞涩：“那我也愿意。”

“你愿不愿意都不成。”宋韫晃着手指上的钥匙圈，顺手拿起挂在挂钩上的鸭舌帽盖在头顶。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平常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现场的。

校门口停着一辆车，车旁靠着几个打扮正式白衬衫黑西裤的人，宋韫想都不用想朝那走去。风衣长裤相机挎包，顿时老乡见老乡地吸引在一起。

为首的人伸手过来，他们是负责此次活动的项目小组，上来就开门见山道：“你好，你就是朱总监推荐的摄影师宋小姐吧。”

宋韫摘下墨镜，礼貌握手。

“我们本次呢主要请了几个大学生陪同介绍，先简要逛一下校园，然后参观紫砂壶作坊，再由那里的老师讲约半个小时的课，最后手工实践一下就完成了。”负责人把此次活动的脉络简明扼要地梳理了一下，而后开玩笑道，“本来是让我们自己的人随拍一下就行了，但是朱总监不放心，又向我们力荐了你......”

宋韫心里神会，道：“放心吧，要求说清楚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她低头调试相机，墨镜滑在了鼻梁上。

篮球场旁边的柏油路上几个穿着红马甲的大学生骑着校园单车姗姗来迟，他们中的一个同样背着相机，据他们介绍是校内的新媒体部门部员。

负责人与他们一一握手，道：“那这次活动就麻烦你们了。”

他转身看向一旁的宋韫，介绍到她时特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们请来的随行摄影师，有关摄影的方面你们可以沟通一番。”

对面是新媒体部门的副部，高个男孩穿着简单的蓝衬衫白T牛仔裤，带了个白色网球帽，黑沉沉的眸子盯了宋韫一眼。

宋韫朝他笑笑，便注意到他手中的相机，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好相机啊。”

“现在时代好了，不像我上大学那会整个全媒体只有一部行车记录仪改装的CCD。”她半开玩笑道，其实她也不过才毕业两年多。

学生会部长跟那边的负责人聊完天，忙招手唤拿相机的男孩：“况近野！”

男孩抬起脸，小跑了过去。

宋韫感叹一句年轻真好，继续低下头调整相机。昨晚给朱颜的图还没修完，先拿了几张给她看看，又让她选哪一种调色好，对面忙碌的朱总监一概全收，只知道说“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