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车窗外，曾经熟悉的街景从叶琦的眼前掠过，在一片淅淅沥沥中蜕变成昏黄的剪影。

金色音乐厅位于市中心环线的北面，加长林肯驶出路口，一路向南缓行。

大约是恰逢中秋的缘故，城市的拥堵比往日来的更早，车道上的红色车尾灯串成几排平行的长线，相比之下，披着雨衣的电动车骑手幸运许多，他们畅通无阻地在车间穿行，仿佛流淌于五线谱上的行板音符。

曾经，文卓家就有一辆电动车，但是叶琦家没有。

他俩从五六岁起就一起去上小提琴课，一开始两边的家长轮流接送，后来他们长大，上了中学，就一起坐车去学琴。

那些日子，如果遇到坏天气或者等不到车，文卓就会偷偷把家里的电动车骑出来，然后带着叶琦一路风驰电掣。

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偏偏与这雨天氤氲的景象重合，在叶琦的脑海里变得清晰灼人。

区区五年，因为一场比赛失利，仿佛蝴蝶震动翅膀，让叶琦的生活改变了太多太多。

恣意的少年时光还有青涩的情动，已成了隐于市景，藏于胸意之间的不可说。

叶琦坐在车里不再说话，陶艺琛也不出声，仿佛有意陪着他一起沉默。

天几乎全黑，加长林肯终于在一片貌似民居的青砖墙外停稳，朱红大门前，穿着考究三件套的总监，一手撑伞快步迎上来，恭敬地拉开车门。

叶琦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踯躅着没有动。

陶艺琛率先下车，他将男人手里备下的另一把伞接过来，撑开，转身挡在车门前。

“琦琦，” 陶艺琛朝叶琦伸出手，“堵车堵累了吧，走，我们去吃东西。”

伞虽然很大，无奈陶艺琛的肩膀太宽，那人又故意将大半边雨伞搭在车沿上，雨伞将车外的斜风疾雨尽数挡下，叶琦看见陶艺琛的半个肩膀暴露在雨里，很快洇湿了一片。

叶琦没再犹豫，听话地车里钻出来，他还主动握了一下陶艺琛的手，将雨伞重新推正。

一把雨伞之下，两个人不得不走的很近。

总监错过半个身体在两个人前面引路，语气稔熟而亲切。

“我今天一早就预感陶先生今天会来，果然等到秦秘书打来电话，幸好我提前留了位置，还预备了先生喜欢的菜。”

这样的语气，陶艺琛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叶琦却是第一次来，天黑雨急，羊肠小路，他怕走丢了似的，悄悄扯着陶艺琛的衣袖。

路过游廊回转，画壁雕梁，叶琦左顾右盼，怎么看也看不出这里是餐馆。

“咱们不打广告，不挂招牌，每天只开几桌，主打秘制私房菜，“ 总监娓娓道来，叶琦听的出，这话是解释给他听的。

这位显然很会看人。

紧接着总监又补充，”在我家吃饭很多都是公众人物，还有不少流量明星，都是看上我们这里的环境，清净无扰，狗仔私生饭想都不要想混进来。“

后面的话带着几分刻意，让叶琦产生一种他正与人偷情的错觉，他不自然地往伞边移了移。

陶艺琛敏锐地抓住他的小动作，捏住他的手腕，又将人拉了回来，发表声明似的，“今天是我和爱人的家宴，正大光明，并不怕被人拍。”

许是见多了不可告人的密会，总监的嘴角迅速抽了一下，赶紧抱歉地朝叶琦和陶艺琛笑了一下，”明白，我明白。“

说话间，几个人又绕过一进影壁，总监带着两个人拾阶而上。

曲径通幽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竹舍在郁郁葱葱的人造景观中露出真容，廊檐下一排竹编的圆灯笼，照亮门楣上的两个字：

聆霖。

名字起的好，同这雨天也十分应景。

陶艺琛挽着叶琦进了竹舍，竹舍里矮桌蒲团，青灯红炉，半开放的设计最大限度纳景收月，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墨玉般的天空不见银钩，唯有一帘无边无际的水幕。

雨敲竹鸣，倒是更难得的意境。

这样的天气在半露天的环境里吃饭，想来应该挺冷，不过叶琦一进门就发现，竹舍里中央空调开的劲足，还有地暖，从头到脚暖意融融。

总监引着叶琦和陶艺琛两位贵宾在特制的蒲团上落座，斟上香茗，点上香薰，舒适的程度，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做不成。

陶艺琛没有坐到对面，而是坐在了叶琦的身边，他伸手拢了拢叶琦的围巾外套，“都脱了吧，这里暖和，再出去当心着凉。”

叶琦已经忘了上次有人对他如此嘘寒问暖是什么时候，哪怕是和文卓谈恋爱的那几年，往往也是叶琦嘘寒问暖，然后听文卓滔滔不绝地诉说他的种种境遇，顺心与不顺心。

还是会不经意地想起文卓，都怪陶艺琛太关心人，自己才会这么不适应，叶琦偷偷抱怨一句，又禁不住自责，声讨无理搅三分的自己。

叶琦顺从而又笨拙地脱了外套和围巾。

桌上放着的菜单是薄薄的一页竹纸，几道宣墨小楷写下的菜名，叶琦读的懂却没见过。

陶艺琛朝总监招招手，“我家小先生第一次来，这些菜都上一遍。“ 说罢，陶艺琛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你这里有一道前菜，水晶凤爪，不在今天的菜单上，不过，我家小先生就喜欢这口。“

叶琦心中一惊，前些天，他为了离婚作天作地，没想到陶艺琛不仅没恼，反而记下了他的口味。

总监立刻接表态，“后厨每天按照食谱备菜，若是别的客人，肯定是不行的，可是您陶总开口，我们总要想想办法。

在这么高档私房菜馆里给他开小灶，叶琦局促地抿了一下嘴唇，陶艺琛客气对总监道了一句谢谢，然后体贴地给叶琦倒满一杯香茗。

“今天以茶代替，祝贺我家琦琦考试顺利通过。” 陶艺琛微笑着冲叶琦举杯，叶琦的手指却抠进桌角。

这样的仪式感，这样的亲密无间，让叶琦无所适从。

“怎么了琦琦，“ 陶艺琛自然而然地勾住叶琦的肩膀，”还没要你喝酒，怎么脸一下这么红？“

“脸哪儿红了，” 叶琦急于争辩，却下意识用手去遮自己的双颊。

“还说不红，你看，那里正好有颗火龙果，“ 陶艺琛指指桌子上的装饰果盘，”要不要咱们拿来比比颜色。”

叶琦当了真，急忙缩起肩膀往后躲，却还努力遮掩，“是这里太热。”

“热吗？“ 陶艺琛顺水推舟，”要不要再脱件衣服。”

说罢，陶艺琛伸手到叶琦胸前，作势要帮他解开纽扣，叶琦慌张用手护住，“在外边呢，你别。”慌乱中顾此失彼，失去重心，叶琦跌进陶艺琛的怀里。

恰逢此时，总监捧着雕漆托盘从外面进来，眼前好一幅，小娇夫“投怀送抱”的高光场面。

叶琦在陶艺琛怀里乱撞，他以为当着外人的面，陶艺琛会有所收敛，没想到那家伙却得寸进尺，不仅将他抱的更紧，还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躲什么，每夜同床共枕，抱一下还这么害羞。”

叶琦羞愤地发现，这人就是喜欢故意逗他，手段恶劣，还是个人来疯。

叶琦恼羞成怒，用手去掐陶艺琛的大腿。

陶艺琛“嘶” 出一声，笑着放了手。

总监是见过世面的，垂着眼皮耐心等小情侣打情骂俏告一段落，这才清清嗓子，“陶总，您点的水晶凤爪来了。”

总监手里，凝脂一般的骨瓷盘子里摆着第一道菜品。

嫩黄色半透明的胶冻被切成薄如蝉翼的长方形，就好像一排精致的书签，在盘子里摆成扇面的形状。

“鸡爪子，确定这盘子里放的是鸡爪子？” 叶琦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奇。

陶艺琛先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另一只手在筷子下面虚托着，递到叶琦唇边，“不信？那就尝尝。”

叶琦哪里禁得住这样当众被人投喂，他本能拒绝，但是知道陶艺琛为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叶琦只好僵着脖子，微微扬起头，张嘴时闭上眼睛。

食物入口，带着微辣的鲜香，叶琦吃的小心翼翼，先用齿尖去碰那片精致的美食。

外面一层入口即化，里面是一层弹牙的角质薄肉。

“好吃吗？” 陶艺琛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叶琦浸了油的唇瓣。

“嗯，嗯，” 叶琦一脸满足的表情，后面的一声“嗯，” 还拉着长音，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鸡爪子还会被叫做“凤爪。”

他以前啃的都是鸡爪子，今天这个才是凤爪。

“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叶琦指着盘子，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然后欢喜地跟大人分享感受。

“你吃吧，我不吃。” 陶艺琛说。

叶琦以为陶艺琛省给他吃，于是也学着陶艺琛，夹了一片放进他的盘子里，“这么多，大家一起吃。”

陶艺琛却一脸坏笑，凑到叶琦耳边轻声说，“我家小先生嚼东西的样子好性感，还有刚才那两声’嗯‘的真好听，多吃点儿，老公就喜欢‘听’你吃东西的声音。“

这家伙人前十级的斯文禁欲，怎么在他这儿，完全换了一个人，床第间的情话蜜语，也不分场合，张嘴就来。

叶琦急了，起身就要离席，陶艺琛笑着按住他，“好了，好了，我错了，吃饭吧，不逗你。”

陶艺琛你过分了啊，孩子还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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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