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银子的好事可不多见，春桃继续，“殿下说了，顾府越倒霉，她越高兴……”

“我们殿下要是高兴了，这银子，可少不了你们。”

胡子拉碴的大汉先发制人，“顾泽那孙子就是个狗娘养的杂种……”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怒骂：“当年求娶白家姑娘时信誓旦旦，如今翻脸不认人……”

“杂碎”“有娘生没娘养”“狗日的”“温商”“日龙包”“……”

“……”

更有甚者，直接拎起粪桶往顾府赶去。

苍澜嗤笑一声，春桃甩出银子，众人团团围住，开始哄抢。

转身回到马车内，只见白阮阮和飘着的魏婉宁目瞪口呆。

“……”

“可是对方骂了小姐这么多，我们还要给他们送银子吗？”红袖不甘心。

苍澜笑着摇头。

“当然……不可能啊……”

“僧多肉少，那点银子哪够分啊……”

红袖掀开车帘，果然看见那群人大打出手，争的头破血流。

不止如此，有些话苍澜没说明白。

系统在心里吐槽：“你可真是杀人诛心，就那点银子，还是我给你造假的。”

春桃扔出去的，当然是真的……但苍澜比较小气，她一毛也不想给。

魏婉宁震惊，“神仙姐姐，你好厉害……”

马车停靠在侯府前。

白阮阮一下去，眼泪就止不住流，她在白府转了几圈，如同小时候一样。

苍澜手握金手指，也不怕皇帝老儿和皇后过问。

白阮阮跑累了，坐在花梨木圆背椅上，冲苍澜灿烂一笑。

魏婉宁飘在一边，若有所思。

苍澜猜测今日顾泽那一番言辞已经令白阮阮有些醒悟了。再加上后面那群人……

苍澜坐在白阮阮对面，问她：“顾泽与裴昭，你更恨谁？”

“起初……我更恨裴昭。”

白阮阮也不怕苍澜笑话，“我当时觉得，裴昭插足了我和顾泽之间的感情，她不知礼义廉耻，枉为人伦。”

“那现在呢？”

苍澜步步引导。

白阮阮：“今日听那些人背后议论我与裴昭，却对顾泽的错处只字不提，我忽然又有些怜悯裴昭。”

“我打理将军府不易，她在战场上浴血杀敌，想必也是九死一生……”

“可即便如此，她的处境，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白阮阮垂眸，她起初是恨裴昭的，但她也深知对方为保家卫国付出了多少心血，哪怕她们互为“敌人”，猝然听见那些人如此背后议论，她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

同情。

她不想裴昭历尽千难万险换来的功名，被人随意指摘。

她想，比起裴昭，她更应该去恨顾泽的多情，去恨顾泽的薄情寡义。

“实不相瞒，我最初知道顾泽要娶裴昭时，觉得他做的还挺对。”

白阮阮垂眸：“裴昭是戎马倥偬的女将军，而我只是一个困在四方宅院里的……笼中鸟。”

“我远远比不上裴昭。”

“我……”

“我只是困在四方天地的妇人，比不上裴将军，她是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我什么都不是……”

苍澜却道：“你觉得自己没有上阵杀敌，便不如裴昭？”

“是……也不是……”白阮阮抿了抿唇，一咬牙，“论武艺，我比不上她，但论谋略，我饱读兵书，可与父亲对弈而立于不败之地。”

“那就对了，你们擅长的方向不同，无需比较，”苍澜握住白阮阮的手，“你不觉得奇怪吗？”

“明明是顾泽的错，你的第一反应却是自己是否比不上裴昭……”

“丈夫有了外遇，不斥责男人的不忠，却要将两个女人比来比去，比个高低？”

“难不成女子是任人选取的货物吗？”

“！”

白阮阮顿在原地，感觉自己从小到大树立起来的观念受到了剧烈冲突。

苍澜给她留了足够时间消化。

她起身往外走去，魏婉宁叽叽喳喳：“苍澜姐姐，你说的这些……真的好有意思！”

“苍澜姐姐，女子与女子之间不该比较，是这个意思吗？”

系统惊讶于魏婉宁的通透，“你竟然能理解其中深意！！”

“……是啊，为什么呢？”魏婉宁挠头。

苍澜：“因为你置身于局外，更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魏婉宁，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世人从来只教导女子要如何体贴温婉，而我来此，只是为了告知你们女子该如何站着。”

魏婉宁：“不是教导？”

“只是告知。”

“我并不高于你们，我没有资格教导你们，”苍澜走出白府，选择前往京郊的军营，去见一见裴昭，“我也迷茫过，我也不知所措过。”

比起白阮阮，裴昭才更加复杂。

又或者说，她的底层逻辑出了差错。

“澜姐……”

666内心五味杂陈，从前在时空管理局，苍澜一直是不败神话，大家都说她很厉害，说她坚强，说她从不靠别人帮助，独自一人便能面对刀山火海，可此刻苍澜却说，她也曾有过失魂落魄的时刻，她也曾脆弱。

或许时空管理局众人的本意是好的，但他们标榜的“强大”，却成为了苍澜的一种束缚。

强大的人不能迷茫吗？强大的人不能无措吗？

谁都是第一次当人，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做错事，谁能保证自己一生到头完全正确。

要给人弥补过错的机会，要给任何人……陷入困境不知所措时留有足够的空间。

“澜姐，你辛苦了。”

666直言。

苍澜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它一眼，“你脑抽了？”

666：就多余心疼她。

666很郁闷，魏婉宁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样，非常兴奋。

苍澜坐在马车上，安慰魏婉宁：“你放心，我离开以后，会把我的行为合理成你的样子……”

“比如我今天去找白阮阮，你平时就飞扬跋扈的，我说的那些话与你的性格很相符。”

“其余不相符的，我会将其合理，到时候你还是你，你依然可以以你的本性生活。”

魏婉宁尴尬一笑，她平时确实比较……

“但这种性格不是坏处，你的强势往往能保护你。”

与其说魏婉宁嚣张跋扈，不如说她的身份地位令她拥有短暂逃脱囚笼的资本。

“真的吗？”魏婉宁有些惊喜，“母后总说我太过放肆，一点也比不上别家贵女大方得体……”

“夫子们也说我没有女子该有的样子……”

666学会了抢答，“女子没有定义！”

“对吧对吧，这是你提出来的非传统女性主义里提到过的，我都记得！”666讨巧卖乖。

苍澜淡笑：“是的。”

“婉宁，你是什么样，女子便是什么样。”

“真的……吗？”

“你本就是女子，所以你的样子，就是女子的样子。”

魏婉宁想了想，她是女子，夫子不是女子，因为他不是女子，所以他不知道女子该是什么样，所以他的话是错的。

母后是女子，但她可能曾经也被不是女子的男子教导过，所以她误解了，所以母后也有可能是错的。

所以……

苍澜姐姐是对的。

“军营到了。”666的声音打断了魏婉宁的思绪，她回过神，立马跟上苍澜。

夜凉如水，月亮攀上枝头。

“站住！”身姿挺拔的士兵手持长枪，交叉挡住苍澜。

苍澜继续合理化她所有的行为。

时空管理局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专属能力，除开“洗脑神器”的能力以外，苍澜还有一个强大到极点的能力。

“完全合理化”。

只要苍澜使用这个能力，她所有行为都会合理，这也是她每次穿越都能为原主留下足够生存空间的原因。

“大胆！”春桃立刻上前，“刀剑无眼，伤了公主，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公……公主……”

士兵一愣，还是坚持，“军营重地，请公主见谅，容我们告知裴将军。”

“不必了，”清冷的女声遥遥传来，一身黑色劲装的裴昭负手而立，“公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苍澜走到裴昭身边，轻声开口：“请将军挪步主帐。”

裴昭攥了攥拳，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入主帐，她毫不避让，“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苍澜今日带走白阮阮的消息早就传开了，旁人都说嘉宁公主力挺自己的闺中密友，厌恶裴昭将军。

“是也不是。”

裴昭：“公主何意？”

“我与顾郎两情相悦，我并不屑于内院宅斗，白姑娘依然持掌家之权，我已然让步。”

“殿下带走白姑娘，我无意阻拦，可殿下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裴昭语调飞快，有些怒气，“殿下是来劝我离开顾郎吗？”

“……”

苍澜一声不吭，裴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偏开头。

“裴昭将军，可曾听闻白府满门忠烈。”

果然是来问罪的。裴昭心想。

“听过。”

“那你可知顾泽曾经在侯府门前跪地宣誓，此生只娶白阮阮一人，绝不纳妾？”

裴昭不知该怎么回答，“我……”

“你觉得顾泽算不算背信弃义，不忠不孝？”

“他……”裴昭想为顾泽辩解，可她也知道，顾泽要娶她为平妻，确实是背叛誓言。

“白顾两府定下这门婚事，顾泽也对着两方父母宣过誓，你当真觉得他是良配吗？”

苍澜的话，让裴昭一怔，“殿下不是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问罪的？”

“……”

“殿下，我……”裴昭抿了口茶，“我与顾泽是在战场上认识的，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士兵。”

“女扮男装藏在人堆里，他替我挡住了飞来的箭，救过我的命，我……”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这对白姑娘不公，但我确实，心悦顾郎。”

苍澜从一开始就知道，比起白阮阮，裴昭要更加难以解决。毕竟白阮阮直面过顾泽“男人味”的一面，裴昭没有。

在裴昭眼里，顾泽最多对不起白阮阮这个嫡妻，其余的……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替下属抗刀，他都称得上一句少年英雄。

但她主要的逻辑谬误不在于此。

“你救过顾泽吗？”

“……”

裴昭沉默。

她当然救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替彼此挡住过很多伤害。

“你觉得顾泽救了你，是你的英雄。”

“你也救过他，怎么不能算做一笔勾销呢？”

“我……”

是啊，她从没想过。

她真的，从没想过这些。

“你说他保家卫国，你裴昭没保家卫国吗？”

“他保卫下属，你没有替你的手下挡过刀枪吗？”

“……”

她有过。

“你喜欢顾泽什么？就这些吗？”

裴昭再次沉默。

“顾泽长得还没我皇兄三分之一好看，你喜欢他的脸？”

裴昭：“……”

西羌撤军的那一天，裴昭激动地差点飞起来，她当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跟定顾泽了。

回京城后，她得知了顾泽和白阮阮的事情，曾有过片刻疑虑。

但那点疑惑早早便被她打消了。

所以她没有拒绝顾泽的请婚，她觉得她爱顾泽，她想和他有个家。

她觉得自己愧对白阮阮，所以她说她不需要掌家权。

那日将军府匆匆一面，裴昭近乎是以逃离的方式跑出了将军府。

她不敢面对白阮阮那一双幽深眼眸。

裴昭只觉得一切和她的内心冲突了。

裴昭这些天一直待在军营，也不愿意去见顾泽，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

而苍澜那些话，点出了她内心的迷茫。

她真的爱顾泽吗？

还是说，劫后余生的喜悦占据心头，给了她爱的错觉。

不然的话，她应该能够坦荡地说出自己爱顾泽什么。

“殿下……”裴昭痛苦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爱顾泽什么，但我觉得……”

“我应该是爱他的。”

苍澜将她的纠结尽收眼底，她知道这是小说世界潜意识对角色的控制。

有些东西明明没有逻辑，却偏偏要让他们强行成立。

就比如裴昭对顾泽的爱。

她有女扮男装参军入伍的魄力，最终却要模糊她的功名，将她的情感寄托在男人身上。

裴昭一月后能在羌族议和时撕碎盟约，保住魏婉宁，就证明她的底色是爱护女性的。

可小说世界的潜意识将她底色中的爱女，无意识变成了厌女。

她本该护在白阮阮身前，却将手中刀剑对准了她一心想要守护的女子……

所以苍澜曾经说过，比起白阮阮，裴昭更难解决。

因为她的人物底色交错复杂，她的自我理念也被人篡改。

苍澜要做的，是点破她底层逻辑中的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