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的白炽灯光亮得瘆人，可此时顾成秋的脸色却是更加惨白，死寂一般的灰蒙笼罩着那双原本明澈的眼睛。
如同一具舍弃了灵魂的躯壳。
他说的每一句话，喑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着，沉沉的，仿佛纠缠不断的怨责。
“所以你之前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的信任你，不会去质疑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更不会质疑你的任何决定。
只是为了你自己！
叶末！我在你手上，任你捏扁搓圆，结果却只是你爬上位的棋子！你利用我和邵哲的关系，干掉蒋涛，你还能在邵哲面前装作受害者的模样！
呵……”
顾成秋胸口不断地起伏，嗓子几乎崩坏，哽咽的每说一句都要喘上好久。
“我还天真的以为我们能够一起努力，邵哲以为给我找了一盏明灯，是啊！你确实是盏明灯，可指的路永远都是给你自己的！”
“新人经纪！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握下！你简直比邵哲还可怕！蒋涛的自以为是，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所以你一再提醒我，不要和他冲突，不要和原立棠冲突，因为……你不愿意我打乱你的计划，你踢掉了苏瀚轩，又提议原立棠当男一，让他有机会赶勾搭杨依人，你知道，蒋涛一定会要求他这么做的！别人都以为自己在运筹帷幄，可他们不知道操盘的那个根本是你！”
恍然之下，顾成秋回想起之前的点滴，从前的他从来不会去细想，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可一旦掘开了这道口子，那些细枝末节，就会像汹涌的巨浪一般，彻底将他打醒。
“叶末……从一开始，你知道我是邵哲的外甥，你就这么打算了，是不是？”
“是不是！”
“你真可怕！”
“之前蒋涛一直暗示我，你和徐蕾卿的关系，我不信……”
“可事实……”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不假思索地扇在顾成秋的脸上。
“闭嘴！你懂个屁！”
顾成秋被打的懵住，他看到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脸色应该比他还难看，微微颤抖的双唇几已褪去全部的血色。
战栗的眼神如陈年的旧墨，藏几分失望，几分痛色，满满的。
就是这样，这张好看到不行的颜，在顾成秋毫无防备的时候，不知不觉侵占了他的视线。
那份无辜，那份脆弱，大概就是他佯装的假象。
因为这人的骨子里，都是黑的。
“呵，是被说中了吗？”
顾成秋讥讽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记得周慕琛说过，这个圈子什么样的，应该给我看看，所以……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装假清高了……”
下一秒，叶末已经扬起手，眼见就又要落下。
“怎么，还要打么？”
顾成秋挑衅地把脸凑上：“来啊。”
叶末怔怔地望着他，眼中的光泽一点一点，最后成了绝望。
叶末收回手，映入他瞳仁中的那张脸，明明是一如既往，可偏偏说出的一字一句，却狠狠的扎在他的心上。
大概就是那种所谓的凌迟，刀割一寸，死不得，然后是生不如死的痛。
“你……”叶末好像一瞬间失掉了全身的力气，颓力地靠在墙上，点了根烟，“臭小子，你懂个毛啊。听了蒋涛放的那几句屁，就信以为真了吗，你自己是眼瞎了吗？”
“我……”顾成秋被他说的一时语塞。
叶末吐了口烟圈，抬手指了指挂在墙顶的反光镜：“他特么早就看到你了，故意说给你听的，或者，你是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自己上位？”
顾成秋看了看停车场里到处可见的圆形反光镜，刚刚一冲脑袋的愤怒慢慢冷静下来，被镜子映照出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经纪人，呵呵，讲真，天渊经纪人这个位子，我特么还真是看不上，远不如我在东州，作威作福地当个土皇帝呢。”
刚才跑得太疾，此时膝盖生出刺痛，叶末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罢了，话我是说清楚了，你要是还不信，我明天就去辞职。”这人踩灭了烟头，一瘸一拐的走开。
苍白的光线拉长着他的背影，茫然的，是数不尽的孤独。
顾成秋望着他的身影，叶末脚下一个踉跄，突然摔倒。
顾成秋毫不迟疑地冲过去，把人扶起来：“伤到了吗？”
叶末抓住他的手臂，望着他：“想明白了？”
短短的十几秒，顾成秋竟然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我不是生气你利用我。”
“难不成是气我不要你？”叶末觉得自己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果然顾成秋回应他说：“我怕你利用完了我，就不要我了。”
叶末无可奈何：“你这根人形拐杖用得还顺手，我暂时没想到理由不要你。”
顾成秋：“……你可以一直用下去的。”
“打住，你这是诅咒我腿好不了吗。”叶末道，“呸呸呸，童言无忌。”
顾成秋扶着人，慢慢往车子方向走：“是我被挑拨了，抱歉。”
叶末：“嗯。”
顾成秋：“宵夜还是要一起吃的。”
叶末：“嗯。”
顾成秋：“我来做，就当补偿，好不好。”
叶末：“别毒死人就好。”
顾成秋大声保证。
顾成秋是第一次跟叶末来到员工公寓，和他那间艺人公寓是不好比的，他那间再怎么也好歹是套间，而叶末的这一间，按照他现在的级别，分到是比较小的了，只有一间房间，独立的卫生间只是用磨砂玻璃隔开，和一角敞开式的厨房。
“你随便坐。”
叶末刚招呼了他一声，就被顾成秋按到沙发上，自己撸着袖子，拐去了厨房。
“鸡蛋面，要不要？”顾成秋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在灶台前忙忙碌碌，“我还没吃晚饭。”
“啊，那两只蛋啊，都快饿成鬼了。”叶末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碎碎念着。
“不怕长胖？”顾成秋正专心致志地在煮面，锅子里冒出的热气把他的脸都朦胧了。
“我又不是艺人，胖成蒋涛那样都无所谓。”
“不要。”
顾成秋拿着筷子走过来，站到他面前，神情严肃，“我不喜欢太肥腻的。”
“咳咳咳咳……”叶末自己把自己呛到了，“面要糊了。”
顾成秋煮好面，他说归说，但还是在叶末的碗里特意敲了两只蛋。
他手艺不错，起码煮面的手艺很好，叶末连连称赞。
“其实，蒋涛他也没有全说错。”叶末擦擦嘴，“这次的事，的确是我想让他走人，否则我也不会先爆在网上，而不是直接找邵总了。”
“……”顾成秋抓到重点，重复了一句，“这次的事？”
“换句话说，他吃里扒外，我也算是替天行道。”
“噗嗤。”顾成秋笑道，“小末，你还真会提自己找理由。”
“不信么？不信去问你小舅，他要是不认可，我哪来这么大胆子啊。”
顾成秋刷完碗过来发现叶末早在电脑前捣鼓。
“干嘛呢？”
“写辞职信啊。”叶末顺嘴说道。
顾成秋：“呃……”
电脑屏幕上哪来什么辞职信，而是满满当当的年后通告，都是他顾成秋的。
顾成秋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叶末把一个文件夹交给他：“这些是年后几个已经确定下的通告，还有这部剧的营销方案，我和许融已经沟通过了，基本没什么问题……”
顾成秋看着文件上的内容，逐条逐条的，详细到就连请哪几个阿婆主都有名有姓的落实了。顾成秋在N站的日子不断，对于这些个阿婆主也是很熟悉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的影响力,还有剪辑的水平。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啊，我都道歉了啊。”顾成秋嚷嚷着去抢他电脑。
“和罗思联合宣传的策划案我也交给那边的负责人了，还有……”叶末故意停顿下，“这些我明天会一起交给穆总，后续再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你下一任经纪人。”
“没有了，就我这到处惹事的胚子，除了你，没有人带得了我的。”顾成秋死皮赖脸的缠住人。
“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叶末合上电脑，强行把人送出大门：“宵夜吃完了，困死了，你可以走了。”
“小末，你这真是利用完了就赶人啊。”顾成秋扒着门框。
“是啊是啊，我很可怕。”
顾成秋：“……”
这六月债还得也太快了。
顾成秋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小舅，我有事找你，我现在就过来。”
顾成秋挂了电话，奔出公寓，拦了辆出租去找邵哲。
叶末蜷在被窝里，缩得跟只虾米似的，昏昏沉沉的睡着，醒着，而那些过往，却被顾成秋那一句的“很可怕”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不堪的过去，剧烈地重新涌现进他的脑中。
“唔……”
叶末猛地坐起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无法控制的是眼尾处无意淌落的眼泪，两道剔透的泪痕，划过他一阵阵发抖的身体。
“妈的。”
他狠狠的啐了一口。
窗帘下倾泻了一丝丝的月色，小心的撒了些他的被褥上，叶末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被子。
床头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邵哲对于顾成秋大晚上的还来打扰他，表示非常愤怒。
还是穆宁生把人劝住的。
“小舅……”顾成秋不知所措地站着，尴尬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话，大半夜的跑来，还支支吾吾干嘛，不想说就早点滚回去。”邵哲示意了下穆宁生，穆宁生立刻会意，走去书房。
“我……好像说错话了……”顾成秋耷拉着头，“我晚上在车库里遇到蒋涛和小末，听到蒋涛说的……呃，我一下子就懵了，然后……”
“然后你就把小叶给怼了？” 穆宁生从书房里拿来一沓文件，“他这两天赶出来的方案，还有关于蒋涛私下里和万林的暗通款曲。”
“你们和他？”顾成秋瞠目结舌，若早前还有些怀疑，如今证据摆在他眼前，他恨不得当场削了自己。
邵哲穿了一身丝绸睡衣，懒懒的靠在沙发上，阖着眸子：“一直以来，是我对蒋涛太放心了，如果不是这次，我可能还不知道他给对手送了多少人情呢。”
顾成秋：“什么？”
穆宁生解释说：“你知道之前童菲的代言被杨依人抢走，暗中泄露童菲资料的人，就是蒋涛。”
“这家伙两面三刀，当公司是傻啊。”
穆宁生道：“当时小叶和我交接童菲的事，提过这个疑问，只是那会儿还没有确定是蒋涛。”
“人家是不是在为你，为天渊操心，你不清楚么？你是突然失心疯了么，这人真不真心对你，都感受不出了？就你这情商，早点回去当个米虫，也省得小叶烦心，省得姐姐给我闹心。”邵哲对顾成秋说话，从来都是不客气的。
顾成秋此时就想挖个地洞，好让他直接钻进去，自己死干净了。
门铃响起。
穆宁生拍了拍顾成秋的肩膀：“说错了，就给人道个歉。”
叶末看见来开门的居然是顾成秋，慵懒的挤出抹笑意。
“哟呵，这是来告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