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末好几年没回过家，这次回来，桑淑琴恨不得直接把人按在家里。

那年他和叶国华去东州看儿子，一进到叶末租的那间群租房，桑淑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那个有洁癖的儿子了。

叶末和几个群头合租，狭小的房间内，横七八竖的拉着各种绳子，挂着几片挡不了东西的破布条，更甚的，上面还挂了些不雅的衣物。地上、桌上堆满了空了的外卖饭盒，也不知放了多久。

那一刻桑淑琴庆幸自己去的时候是冬天，不然天一热，这屋子的味道会更加难闻。整间屋子里，最干净的大概就是叶末的那张床了。

桑淑琴忍不住动手帮叶末收拾起行礼：“跟妈回去，这里不住了，咱也不缺你那点钱。大不了回去让你爸给你找个安定的工作。”

叶国华站在边上，虽然一言不发，可双眉也是紧紧皱着。

“你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一行，这才几年，名声我们本来就不在乎，可你去J市一圈，反而把身体搞坏了，小末，咱回去，好不好。”桑淑琴看到叶末带出来的那只行李箱，上面覆满了灰沉，长长短短的划痕，箱子的表色被摩擦的都快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桑淑琴偷偷抹了下眼睛。

叶末在窗边吸了最后口烟，在窗台上掐灭烟头，转过身来，靠着早被烟熏黄的窗台：“爸妈，你们回去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们不用太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你……你看看……”叶国华忽然厉声吼道，“你妈说的对，跟我们回去，大不了再养你几年，在镇上找份工作，你爸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要是换做以前，叶末指不定就也和叶国华大嗓门起来了，但或许是真的心境已经变了，他擦了擦凳子，示意叶国华坐下。

“爸，我以前就是走得太高，走得太快，以为自己就是站在云巅上的，什么都不管，任着性子。也是你们，还有宋老宠着我，让我任性。”叶末身上的变化，叶国华也是能瞧出来，比以前沉稳太多，藏起来的心思，连他们都已经瞧不透了。

“周慕琛说我心思太浅，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有人护着，那是没什么，可要是没有人护着我了，我一定会摔下来，还是摔得很疼的那种，我踩的有多高，跌得就会有多深。他说的很对，宋老走了，我才发现，原来我在这个圈子里，所有能仰仗的，都是他给的，所有人是看着他的面子，而我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可是小末，你不是一直说宋老一直很欣赏你的演技么……”

“爸。”叶末摇了摇头，“这圈子需要的不仅仅是演技，还有太多太多阻拦在演技之前的阴暗。”

叶国华：“那你……”

叶末笑了笑：“我，把自己碾进卑微里，用这份阴暗去守一份光明，就像当时宋老一直护着我一样，我不信我找不到这样的光明……至少，是让我在这里留下的唯一一点期冀。”

叶末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一张张划过手机里的照片。

无一例外，都是顾成秋发过来的，有单纯的风景，还有他的自拍。

蔚蓝色的大海边，顾成秋笑容灿烂，和煦的目光，就如同碧空上的那一抹刺眼的阳光，**裸地照进叶末的心里。

叶末看着手机，唇边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桑淑琴在厨房炒菜，炒一半发现酱油没了，喊着叶国华赶紧下楼买一瓶上来。

“妈，我去吧。”叶末道。

“别，让你爸去，你不知道在哪儿买。”

叶末已经穿好鞋子了：“没事儿，我转两圈就行了。”

“那你快点啊，我等着做菜。”桑淑琴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

小区周围和几年前多了不少变化，叶末寻着记忆，来到一家门面，印象中这里应该是一家超市，可是现在已经成一家沿街饭店。

叶末在四周晃了两圈，居然没找便利店，刚要打电话给桑淑琴求助，身边擦身走过一个姑娘。

“李笑笑？”

姑娘刚走过去，叶末立刻反应过来。

“你怎么？”

叶末记得上次让李笑笑回来后，给他去个消息，结果也一直没等到，他那段时间也太忙，所以这事也就没太在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老家见到她。

李笑笑仍然扎着马尾，不同的是看见叶末的一瞬，竟然变得恐慌起来，跟着就要地跑开。被叶末手快一把拉住。

“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叶末觉得奇怪，可自己抓着的人突然就是失控地大喊大叫。

李笑笑一叫，立马就惹来了四下的围观，人们纷纷朝这边望过来，叶末连忙松开她的手。

李笑笑见叶末放开自己，也收住声音，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叶末，盯了好一会儿。

却是“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倒叶末的身上，抱着他大哭不止。

围观的人看了会儿，差不多都认为是小情侣吵架，也是陆续散去。

留下的叶末却是非常非常的尴尬了，小姑娘扑在他身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知情的外人都以为自己欺负她了。

“笑笑？”叶末的手抬起来，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发生什么事了。”

“叶大哥……”李笑笑抽泣着，“叶大哥，我……我不要当明星了。”

叶末给桑淑琴打了个电话，说是在楼下遇到个熟人，买酱油的事估计要黄掉了。

桑淑琴在阳台上看见叶末身边站着个女孩，心里一乐，哪还在意有没有买酱油，顺手打发了叶国华下去买。

叶国华下楼的时候，正巧看见叶末和李笑笑走过的背影。叶国华买完酱油，回去的路上都露着憨笑，见到桑淑琴更是高兴道：“你看你，还担心呢，儿子他心里可有数呢。那女孩子瞧着不错，看上去还挺登对的。”

桑淑琴情不自禁地笑说：“我这还不是以为小末还是前几年的样子么，都快吓死我了，行行行，他这次回来，人正常了，看来也开窍了。”桑淑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得，今天高兴，我再去做几个菜。”

叶国华拿起报纸，坐在沙发上：“别太辣，儿子不吃辣。”

“这我还不知道啊。”

李笑笑带叶末来到一家甜品店，李笑笑要了份巧克力，叶末点了杯咖啡。

等东西送上来，叶末只喝了一口，不由得皱起眉头，觉得和之前顾成秋拿给他喝的差的有些远。

叶末把咖啡放在边上，坐在她对面的李笑笑倒是一口一口地吃的巧克力蛋糕，好像也不觉得腻。

叶末喊了她一声。

李笑笑咬着调羹，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遇到胖子黑了？”叶末没和她拐弯抹角，上次童菲说在东州遇见这两丫头，还在胖子黑手里，叶末就觉得会出事，胖子黑什么货色，大家都在东州混了这些年，没个三五照面，也是不可能的。

李笑笑一惊，痴痴地看着叶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

“你们……在胖子黑手上吃亏了？”叶末小心翼翼问道。

李笑笑摇摇头。

叶末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谁知李笑笑又摇了摇头，她这下双重否定，倒是把叶末弄糊涂了。

“叶大哥，我妈妈说是你让他们把我们带回来的，是不是？”李笑笑吃了好大一块巧克力，情绪才渐渐平和下来。

“嗯，那家店什么来路我不清楚，但胖子黑的底细我还是知道些的，那会儿正好碰上你妈妈去找你，我也觉得，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先回来的好。至于其他的事，可以以后再说。”叶末道，“你那个同学呢？短发的，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呵呵，没想到我们居然是同乡”

李笑笑看着叶末的目光有些发愣，这人在她的瞳仁深处，就像天边的繁星，一闪一闪的，好看到她突然有一瞬的冲动，想要珍藏起来。

“叶大哥……”李笑笑轻唤了他一声，“晓希没有回来，她说她想留在那里，她说她想要成名。叶大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该回来。”

叶末听出她的意思：“你是不是不能接受郁明希的做法？”

“嗯。”李笑笑应道，“我和她从初中到高中，再一起考进SDFT，我原本以为我们是非常了解对方的……但是这次……我发现我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

“但你也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在你们待的这个地方，很常见。”

只言片语，叶末基本上就已经猜到了个轮廓，胖子黑那里的什么人，无非就是郁晓希渴望成名，渴望红。

“你们去之前，难道没有想过么？”叶末说道。

“我们……”李笑笑低下头，“大概只有我没想到会是这么**吧。那天晓希告诉我，她约了制片助理，说是能在后一场戏里给她一个特约，叶大哥，你知道的，我们刚去的时候，只是跑龙套的，那些合同签的什么特约，原来……原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我……我接受不了……”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晓希可以那么兴奋的说这件事，那个制片助理，都可以当她爸爸了！”

“所以呢……”叶末要来杯清咖，放在李笑笑面前，李笑笑不明所以，喝了一小口，整张脸几乎都要挤到一块去了，尤其是她刚喝了咖啡。

“好苦……”

“是啊，好苦。”叶末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你觉得这个行业会很容易，就像你们，没有人脉，没有资源，连个带路的导师都没有，一头就扎进完全不知情况的中介公司，人家给了你们角色，说白了，给了你们一条出路。至于要不要走，就看你们自己了。我在东州的待过，见过太多太多想要出人头地的群演，但凡能出来的，无一不是历尽艰辛，差不多是刀山火海了，你觉得最难付出的东西，在渴望成名的他们眼里，往往是最不值价的，没什么比这个更容易付出了……”

叶末叹道：“这是个等价交换的市场，予取予求，都是心甘情愿的。”

李笑笑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叶末：“那那些艺人呢？也是要这样么？”

“有啊，只是有时候我会替他们付出，这是我做经纪人的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