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末万没有想到，林平章居然会亲自见顾成秋。

虽说已经入了夏，但林平章还是一身的长袖长裤，修身的阿曼尼衬衫，裁剪得宜，脚上的那双的ferragamo应该是直接在意大利手工定制的。

这人身上好像没有常见的那些导演身上的痞气，大腹便便的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唯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衬着眼底的犀利的精光。

不熟悉的，或许会觉得他要是个演员，也不为过。

林平章一直是温和的笑容：“本子你们看了，觉得怎么样，不知道成秋有没有兴趣。”

“我……”

顾成秋不紧张也是假的，毕竟林平章的地位摆在那里，多少当红的明星赶着往他身上凑，却都没有回应。

这次却是主动找到的顾成秋。

“林导肯给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顾成秋不假思索道。

林平章笑道：“努力不够的，每个来上我的戏的人，都是很努力的。”

“林导为什么会想到选成秋。”叶末观察了这人好半天，暗地琢磨了诸多理由，好像都没有一条能够贴的上。

“因为……片酬便宜。”

林平章一言既出，边上的人差点没厥过去。

顾成秋默默的低下头。

叶末抽住嘴角：“这个理由，倒是我疏忽了。”

“哈哈哈。”林平章眯起眼睛，看向顾成秋，“他现在这个身价，我相信这部戏后，翻一倍都不止。潜力这种事，我日常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没有大肆的宣传，甚至没有一家媒体爆料。

只是因为顾成秋的档期的问题，叶末和几家采访，还有代言活动换了一下档期，之前因为是按着汪澄那部戏的时间掐的。

林平章已经完全筹备完成了，剧组直接开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那个充满了旧俗的城市，喧哗中，迷恋着疏离。

万般变化的摇曳光影下，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

叶末第一次拿到剧本的时候，曾一度要拒绝这个本子。

林平章扶着那双无框眼镜，斯文的样子，实在让人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挖出这样的故事。

二战前夕，一名华裔医生在留学美国的时候，遇到同来留学的奥地利的画家，两人志同道合，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近，他们自己也以为只是共同的兴趣爱好，因为两个人之间都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

然而世俗的目光却永远站在臆测的那一面，医生被迫从学校退学，画家回国前，把一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伊瓜苏瀑布的油画送给了医生。

之后，二战爆发，医生应征入伍，赶赴欧洲战场，他没什么别的目的，奥地利是德军的主战场，也早已沦陷。

他只希望能够见一见画家，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欧洲的炮火远非医生所能想象，他没日没夜的救治伤兵，眼中除了血色，什么都不剩下了。

德军投降后，医生在纳粹集中营的名单上翻到了画家被押解进集中营时的登记记录，之后如何，就再无人得知。

医生只知道在最后活下来的名单里面，没有那个人。

他终于找到画家的住址，可惜早早的已是人去楼空，布满蜘蛛网的房间，还有就是满屋子的油画，一张一张，全部都是医生的。那时的他们，在平和宁静的校园里，阳光落在草坪上，曾经，他们以为世界大抵不过如此。

医生后来定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每天都会去伊瓜苏瀑布，他想，也许某一个时候会忽然再遇见。（1）

“那个画家应该早就死了吧。”

顾成秋看完剧本，迟迟说道。

“是的，这个戏的重点都在等的那个人身上。情绪需要太激烈，又太压抑，把握不好，很容易走火入魔。”

叶末紧皱眉头：“依你现在的功底……”

“你怕我走不出来。”

“是的。”叶末不安道，“这种角色，就算是周慕琛都不一定敢接。”

顾成秋：“为什么？”

“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影响到演员本人，甚至会影响之后的通告。”叶末有些犹豫，“你现阶段，我其实不怎么希望你因为一部戏而影响到前景发展。”

顾成秋伸了个懒腰，仰天躺回到床上：“不试试，谁知道呢。林平章的戏，又是这么有挑战性的角色，可遇不可求。何况，如果这次我拒绝了他，或者之后就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少了林导这个大头，损失太大了。”

叶末攥着本子，不说话。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瘆人。

“小末……”

顾成秋忽然叫了他一声，“如果是以前的你，会不会接？”

“会。我以前很冲动的。”

顾成秋笑：“我也是。”

林平章是个戏疯子，叶末不知道，原来顾成秋也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这人完全是把自己打磨进了这个角色里面，在阿根廷的这段时间，不论是戏里，戏外，叶末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顾成秋的身上看到那种阴翳，消极的颓丧。

深陷的眼窝，眼圈沾染着常年不曾退散的青色，干裂的嘴唇上，甚至能够瞧见新溢出的血色。

伊瓜苏瀑布犹如从天而下，咆哮着的水声似要砸开一方的天地。

生命渺小之于其，或许跨过这一道白练，就能跨过生和死。

顾成秋裹着一件破败的大衣站在瀑布前，他指间夹着半支熏黄的烟头，茕茕孑立，那道消瘦的背影却是说不出的萧瑟。

镜头缓缓推进，同在监视器后的叶末，那一瞬间几乎要看到窒息的。

明明已经是形单影只，可这人眼底却丝毫没有绝望，望出去的眼神，清澈纯粹，明亮得宛如当年校园时洒落的阳光。

此生，唯一可与君珍惜的岁月。

林平章的镜头纹丝不动，本来该喊停的他，突然有那么一刻的停顿。

这段由远及近的长镜头，对许多演员来讲，是太难的一种考验，镜头推进，能够做到不崩坏的少之又少。那种明显带有表演痕迹的，从来都不是林平章想要的。

自然，入戏。

让观众切实的感受，这个剧中人就是本人。

林平章深呼吸了一下，摘下眼镜，揉着鼻梁对叶末说：“去看看，怕是走的太深了。”

谁知叶末还没走过去，顾成秋裹着大衣，哆嗦着身体冲过来，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得意的对叶末笑道：“怎么，还成吧？哈哈哈。”

顾成秋没事人一样的动作倒是让叶末一愣，傻傻的立在原地。

一直等到顾成秋走近，把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小末，我刚才那场还成吧。”

“你……没事吧。”叶末谨慎的问。

“能有什么事？”

之后的几场戏，顾成秋都演得很到位，林平章都忍不住夸赞他说，很少见到入戏出戏这么自如的演员了。

下了戏后，林平章招呼了一群人去夜市搓一顿。

酒过几巡，叶末发现顾成秋好像消失了很久。他拉着人问了一圈，有人说看到他去厕所了。

叶末愣是找遍了每一间厕所，都没有找到人。

而且连电话都打不通。

【回电话。】叶末发他消息。

……

林平章被吓得酒醒：“喂，还不去找人！明天还要不要拍了！”

剧组在伊瓜苏的戏收工，明天转景，林平章也是想着趁着这个空档，让剧组放松一下，毕竟来了这里之后，一刻不停的都在赶戏。

那些酒憨子刚刚灌了不少洋酒，这刻歪歪斜斜的，不要说找人，站都站不稳了。

“算了，我去找好了。”

叶末看见林平章醉眼朦胧的样子，“林导你们这样出去，到时候不知道担心的是你们，还是成秋。”

林平章揉了揉眼睛：“面上装作没事的，有时候反而更容易出岔子。”

叶末：“我明白的。”

叶末找了下顾成秋的手机定位，发现这人居然把定位给关掉了。

“臭小子，找到你，看我不削死你。”

晚上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叶末差不多找了大半座城市，依然还是没有顾成秋的身影。气得他狠狠一脚踹翻了街边的垃圾桶，踹完之后，赶紧溜之大吉。

Tango 酒吧。

也是如今布宜诺斯的景点之一，是剧组明天定下的场景。

这个点，酒吧已经关门了，十字路口下，几根零碎的路灯，灯光稀稀落落的投在地上。

街上没什么路人，所以叶末赶到的时候，一眼就望见那个坐在马路边上的人影。

夜里的寒风，卷着他喷出的一个个烟圈。

顾成秋瞧见跑的气喘吁吁的叶末，朝他招了招手。

“玩失踪，很有意思吗！”叶末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恶声恶气的指责他道。

“我想你终归能找到我的。”顾成秋丧丧的，拉着叶末的手，在他身边坐下。

叶末拿走他手上的烟头：“注意形象。”

“哈哈哈哈，这里哪来的狗仔啊。”不过顾成秋还是听话的把烟给了他。

叶末摁灭烟头，跟着吸了口南半球冬天的寒冷，好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凉凉的：“戏没有走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假装无事发生，你知道么，你假装的表演，很难看的。”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顾成秋大笑着，渐渐，却是笑得哽咽住了。

他抹了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喘着大气说：“到现在，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在那个该死的集中营里了。”

注：（1）【改自9月9日，英国那些事儿微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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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