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硕大的仓库一览无余，得藏起来，但藏在那里好啊？！

千钧一发之际，陈远跳进了垃圾桶，虽说环境恶劣，但着实没有选择。

垃圾盖质量一般，陈远隔着缝隙能看见老黑拽了根铁棍走进来。

看样子有什么高兴事，老黑喝了不少，走得摇摇晃晃的，也没管停车场的卷帘门拉没拉下，哼着歌就进来了。

喝了酒的人判断力直线下降，老黑径直走到货架前，也没管和平时相比略显臃肿的垃圾桶，哼着曲儿就开始转货架的齿轮——二层被换到了一层。

“祝家的孩子也有今天，哈哈哈......”

老黑一把拽住祝馀的衣领，说完不解气，又踹了一脚，显然力度过大，刚被拷打过的身体经受不了，祝馀止不住地咳出声来。

老黑不踹了，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喝酒后头脑发懵的他在困惑为何踹不倒。

绕了两圈后才发现祝馀被牢牢捆在了货架上。

这小子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这又是金沙的地盘。

老黑心里美美地想着。

把人放出来再踹几脚出口气，边想边动手解开把祝馀捆在货架上的铁链。

“老子当年给你爷爷干了这么多年的活，说踹就踹啊。现在倒台了，老子也来踹踹他孙子，哎——解气！”

老黑一把拽下祝馀，拧着衣领把人往房间中心带，带完回头捡起棍子，得意洋洋地指着垃圾桶道：

“臭小子，东西你最好自己交出来，不然小心你的下场！”

老黑拿着铁棍敲了敲垃圾桶。

陈远一直蹲在垃圾桶里，黑暗中一股粘腻的腥味一直环绕在四周，听到老黑的话，陈远只觉得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哦是吗，什么下场？”

祝馀支起身子，勉强站了起来。他向右挪，老黑见状，忙移了几步，背对垃圾桶站直。

陈远，看你了，拿出你的武器吧，再拖下去我们两个都完蛋。

祝馀朝垃圾桶眨眨眼。

“还躲？看老子踹不死你！”

“砰——”

老黑边骂边往祝馀的方向踹，但陈远没给他这个机会。

鹅城虽不发达，但有一点却一直保持着略微“奢侈”的设置——醋瓶，鹅城的醋瓶用的是玻璃瓶。

陈远刚买到醋时还暗自抱怨过醋瓶厚重又容易碎，但现在看这真是个绝妙的设置。

陈远掀开垃圾盖，举着醋瓶往老黑头上敲。一击即中，玻璃瓶底被敲碎，浓厚的醋味在空气里散开，醋撒了老黑一身。

老黑懵了，下意识挣扎着回头。

按照电影常律，反派东山再起一般是起因于斩杀反派时未补刀。

陈远补了。

陈远拽着碎瓶身向老黑砸去，这一补刀就算砸不晕也能砸个残血。

“跑！”

陈远扔掉瓶子往摩托车的方向跑，祝馀紧跟其后。

人在紧要关头的潜力是无限的，半人高的机车，陈远双臂一撑，霎时把车扶正。

插钥匙，启动，一鼓作气，一气呵成。

祝馀跳上后座。

“靠紧我！”

来不及解开祝馀身上的麻绳了，陈远喊道。

挡位抬到最高，车直接飙出仓库！

仓库外站了几个安保人员，他们都没反应过来，陈远横冲直撞，一路无阻地从金沙的仓库离开。

外头的商铺多而密，晚上又正是营业时间，陈远车开得飞快，为了避人还撞烂了几个货篓，篓子里的西瓜被撞烂，西瓜汁溅了一地。

车开出金沙的实际掌控地盘，开到空地上，但陈远还不能停，空地上飞驰的摩托车是极为明显的靶子，而瞄准靶子的正是金沙的人——此刻，那几辆停在仓库的车跟了出来。

祝老师的摩托车教学课曾给陈远树了一条规则：

不要超速，不要压弯。

今晚陈远打破了前一句，现在是时候打破后一句了！

急速过弯很容易导致单向偏移。

陈远意识到这点时才开始慌乱地减速，但来不及了——

无论是力气还是开车经验，陈远都无法将过于偏移的车摆回原位，两人连带着车一起摔进田里。

田间的植被长得很高，黑夜的掩饰下，老黑一行人并没有发现两人消失在田间，而是选择继续加速追赶。

喝酒误事啊。

陈远屏住呼吸，下意识抱紧祝馀，心跳得很快。等待着这场角逐的结尾，将会把他们带往何处。然而车声疾驰，随后远去。

审判结束，胜负已定。

田野里，只剩幽幽蝉鸣，和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人的心跳声在悦动，昂扬的心跳声逐渐同频。

祝馀靠在陈远怀里，他还被麻绳捆着，手不能移动，他只是垂着头，头靠在陈远脖颈，轻轻地蹭了蹭：

“坏小孩，不听话。”

不要压弯、不要超速、又或是不要来金沙，祝馀的叮嘱，陈远一句没听，句句反着做。

但多谢有你。

坏小孩的故事被中止了。

两人躺在地上幽幽地抱了一会，直到祝馀止不住地咳起来，陈远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找起手机，先找医生，再报警，陈远按开手机，却被一只手盖住屏幕。

祝馀没有选择报警。

鹅城的外来客、按摩店、再到老黑，陈远发觉自己似乎全然不了解祝馀。

两人对视，陈远目光灼灼，而祝馀则目光坚定。

沉默一会，陈远关掉手机，放弃报警。

“再等会，等一切尘埃落定。”

祝馀垂头，靠着陈远的脖颈。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或许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祝馀藏起来的东西是金沙的账本，真正的账本，或者说——老黑的账本。账本里清晰地记录了老黑放的高利贷，欠下的高额欠款，以及被老黑私吞的货款。

虽说在道上混了多年，但老黑真正学到的东西，也只有属于黑面的狡诈和泯灭人性。

这些年，老黑内外通吃，秉持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理念，对外老黑欠债不还，不要时也会出动一些特别的手段让债主“消失”，这也是最近刀哥那派暴躁的缘由之一；对内则坚持着“兄弟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的想法，不知道贪了多少。

这就是为什么老黑宁可翻脸，也要绑走祝馀的原因——不说税务、私放民贷款、杀人越货的问题，就是金沙内斗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祝馀把账本复制了几份，其中一份，被“不小心”落到珍妮按摩店了。

珍妮姐是刀哥罩的人，私底下和老黑也有些恩怨，一把能刺向老黑的刀，怎么可能不用，此刀下去，老黑不死也残。

复制品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刀哥手里。

“该怎么用，他们心里有数。”祝馀一边缠腕上的纱布一边说。

黑吃黑也好，两败俱伤也罢，那暂时不是第三方需要考虑事情。

我们只需要等等，等等看狗咬狗是什么结局。

今日之事暂告一段落，听完解释，陈远才松懈下来。

从金沙逃离后，陈远带祝馀去医院处理伤情。这样的状态当然不能回家见外婆，陈远跟着祝馀回到小屋，才有了对金沙之事的简单了解。

所幸在整个过程，陈远均没摘下口罩，报警一事可以暂缓，不至于拉这个无辜的女孩下水。祝馀松了口气。

逃跑时的惊悚情节还历历在目，到底不是电影剧情，关上门后，陈远才感到一丝回神，身体的感觉渐渐缓回来。陈远摘掉在垃圾桶里待过许久的卫衣，但那股腥臭味持久不散。

不舒服。

老黑的话还在时刻提醒陈远，那些垃圾桶里装过些可怕的东西，或许是生物。

陈远抬起手臂闻了闻，看着面前处理伤口的祝馀，犹豫片刻，开口道：

“我想洗澡。”

正在处理伤情的祝馀一愣，转而陷入沉思，沾上腥血和垃圾后确实需要梳理，但盥洗室......需要清理才能使用......

祝馀打开柜子，拿了件短衫，又选了条棉质裤子。

“等会。”

简单的清洗之后，陈远用上了祝馀家的盥洗室。

盥洗室陈旧狭小，但看得出祝馀用心清理过。温热的水汽和带着清香的廉价沐浴用品冲淡了血腥味，恐惧感在水流下被缓缓稀释。

祝馀不仅高，而且身材不错。

这是换上祝馀的衣服后，陈远得出的结论。

短衫已经能拖长到做一间超短裙的程度，而裤子更是需要陈远拉紧裤带，再多系几圈才不会掉下去。

回到主屋，祝馀正在水台前清洗沾血的衣物，洗衣粉碰撞而发出柔和的气味，陈远觉得很好闻。屋里散发着一股溪边捶打衣物而发出的清新气息。陈远身子陷进小屋里，那张暂做沙发的小床。

独特的雪松味，陈远情不自禁地嗅了嗅身下的棉织品，那是祝馀身上的雪松味，栽倒在田间时，那股气味被血腥味覆盖，淡了许多，那时陈远心里感到莫名惊慌。但现在，雪松味再次袭来。

人在安全的环境里会放松警惕，去除紧张的情绪后，陈远在小床上睡着了。

祝馀晾好衣服，回身，才发觉女孩已经合上双眼。

陈远上半身靠在小床上，双腿斜倚在地面，就这样睡着了。

祝馀斜靠在门边，女孩此刻正缓缓呼吸着，似乎有些着凉，在睡梦里打了个寒颤。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好人吗？怎么就这样睡熟在不熟男人家里。”

祝馀把女孩抱上小床，又展开棉被，轻轻地铺在女孩身上。

其实陈远身上也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祝馀不是今天才发现的，在按摩店、骑摩托车、还有今日洗衣服时候，那股气味十分明显——是一种类似于薰衣草的气息。直到今日，祝馀确定那就是薰衣草的味道——这股味道在搓洗陈远的卫衣时变得非常浓郁。

现在冷色调的小屋内，有一个散发着薰衣草香的女孩在缓缓呼吸，就像是藏在冷寂的洞穴里的恶龙，今日迎来了一只可爱的兔子，作为孤寂已久的洞穴的来宾，在这洞里，兔子格外生动。

睡梦里，陈远感觉有只小动物在自己耳边嗅了嗅，嗅完不够，还用爪子戳了戳自己的脸。

不要再戳了！

陈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祝馀。

祝馀晃了晃陈远的手机，道：

“坏小孩，你外婆在催你回家。”

陈远按住祝馀的手，定睛一看，外婆打了六个未接电话，还有一个显示通话时长五分钟，现在的时间是——

已经过了零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