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和清羽朝着云镜的方向走，他们借往生花的力量在光滑的冰面上畅行无阻，疾行了大约半星时，林朗率先停下了脚步。

“有点不对劲。”他说。

“我们跟最高峰的距离，好像一点都没有拉近，明明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清羽微微皱眉。

林朗默不作声地唤出法器北极星，甩手将针插在一旁的冰岩上。他和清羽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时间，随即停下脚步，在前方的冰岩上看到了不久前插上去的北极星。

“有趣，”林朗勾手收回了法器，拿着北极星顶部的黑珍珠晃了晃，“清羽，你说到底是这片冰层设了幻术法阵，还是咱们眼睛看到的云镜是假的呢？”

清羽思索片刻，抬手聚气捏出自己的法器往生花。“好像我的法器也有致幻的作用。”

林朗点点头，“很好，我先前跟你说的东西你还记得。”

“当幻术碰上幻术，其实就是两个使用者法力之间的对撞。当两者法力无法相融时，要么是我的幻术无法施展，要么是对方的幻术消失。”清羽认真分析着，“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催动法器，尽可能大范围地制造幻术法阵去寻找对方的破绽点。”

林朗笑了笑，干脆寻了个高处的冰岩坐下来，他一甩衣角搭着膝盖，单手托腮说：“嗯，有我兜底呢，你随便搞。”

清羽受到鼓舞，立刻注入法力，只见莹白的往生花瓣散开，露出金丝花蕊，蕊珠在风中轻轻抖动着散出粉末，那些轻而淡香的粉末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就和云雾裹挟在一处，向着无尽的远方飘去了。

随着往生花花粉传播范围不断增大，清羽能够控制的法力阈值也越来越低。

“差不多就要收手哦，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没办法让花粉覆盖整座冰山的。”林朗提醒。

清羽眼眸一黯，单手收紧往生花，空气中四散开来的粉末在那一瞬间齐齐爆发出金色光芒，紧接着迅速沉降砸在冰面上，颗粒间互相连通组成无形法阵。

“嗡——”

法力碰撞的反噬传来，清羽瞬间被无尽的白色吞没，所有的味道、声音、知觉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胸膛里那颗心脏，还在一下下提醒着他自己存在的事实。

“砰咚”。

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砰咚”。

他的左手食指触到了自己的右臂。

“砰咚”。

他尝到了风中掺杂的硝烟味道。

等等……硝烟？为什么会有硝烟？

刹那间，云停风止，白芒席卷而退，取而代之的是怵然降临的夜幕和滔天烈火。

呐喊声和厮杀声在他耳边炸裂开来，清羽只觉得心脏猛地鼓胀了一下，他咬牙捂住胸膛，掌心一片沁凉。他诧异地低头，自己的身上穿着高阶术师才能披挂的红色术袍，胸前戴了一块儿莹润白玉，正是他掌心所及。

他抬首，入目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这里是……深渊走廊？是魔域的地盘，是魔尊的居所。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魔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还在幻境中吗？

漆黑夜空之上，神界术师搭建起的巨型法阵形成了一股强力旋涡，旋涡将夜空翻搅出层层雷闪，它创造光，同时也创造黑暗。

清羽的头顶忽地降下一片阴影，独角天马的羽翼扫过烟雾，嘶鸣声响彻耳廓，他看到王女加岚从天马上一跃而下，神色欣喜地站到他身边。

“阿羽，我们就要成功了。”加岚轻车熟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渊回廊已经被攻破，魔尊势必要为他犯下的罪行承担后果。等我们返回王宫，我就向王上请命封你做神界圣使，受百代尊崇。”

“阿羽”、“圣灵”、“尊崇”。

清羽彻底恍惚了，这位王女到底在说些什么？神界什么时候攻陷了深渊回廊？

“来，我们走！”加岚不由分说地将清羽带上自己的独角天马，降临深渊回廊。燃烧的正殿之中，清羽看到了被九重锁链缠缚的魔界尊主，那张他记忆深刻的面庞此刻伤痕累累，周身遍体鳞伤。

天马降落在正殿地板上，他下了马朝着魔尊一步步走去。这名魔尊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抬起头，目光和清羽的视线撞在一处，酒红眼眸冰冷彻骨，不含一丝温度。

清羽脚步一顿。

不对，这不是他的老师。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的老师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就算他平日里做错事不听话惹老师生气了，老师会用话损他，甚至上手揍他，但看向他的眼神里一直都有欣赏和关爱在，怎会像今日这般冷厉狠毒。

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仇人。

清羽的心跳越来越快，隆隆声敲击耳膜，有什么脱离他预期和控制的事呼之欲出，而他是被困在笼中的刀，无法斩断命运的锁链。

越来越多的白骑士朝着大殿围来，众人群情激愤，振臂高呼——

“斩杀魔尊！”

“杀——魔——”

“杀！杀！杀！”

头晕、耳鸣，血的味道充盈鼻腔，清羽想呕吐。他捂住口鼻，缓缓向后退去。

加岚轻叱一声止住了大家的呼喊，朗声道：“这次攻陷深渊回廊，大家都很激动，我能理解！胜利来之不易！但现在请各位稍安勿躁，就依着我们先前决定好的方案，我们将魔尊沉入无尽深渊，永世囚禁！”

“好！”

“该死的魔鬼就该忍受酷刑！”

“囚禁！流着魔族血液的罪人！”

欢呼声响彻云霄，清羽立在阶前，“罪人”二字在他耳边回旋不去，他只觉手脚冰凉。

“他做错什么了？”他听见自己轻声问着，“流着魔血又做错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处于激战过后的极度兴奋中。

“我们赢得了最终的胜利！”王女高喊。

“胜利！”一呼百应。

魔尊的脚下突然狂涌红色雾障，锁链划动的声音嘶哑，昔日的魔界尊者仰天长吼，九重锁链激荡紫金天，重重盖下将魔尊拖入猩红深渊——

热浪在清羽面前炸开，所有的氧气刹那间燃烧殆尽。他瞬间觉得窒息，手部慌乱地在身前抓着，口中“嗬嗬”作响，眼眶因充血而肿痛。

仿佛被拖下深渊的不是魔尊，而是他。

他要心跳过速，血脉贲张而死了。

救命……

不要死……

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突然，一只手将他从这无尽的坠落中拉出！

那一刻云雾散去，光重新降临他的世界。他果断握住那只手，牢牢地捏紧。

冰原冷风袭来，他对上那双酒红色的眼眸，终于取回了记忆中的温度。

他浑身打着颤，大口地呼吸，双目通红。

“老师……”清羽嗓音发抖。

林朗十分诧异，连连询问清羽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此失态的样子。

清羽咬牙摇头。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虽然林朗一直以来鼓励他，宣称他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有着“无限觉醒”的天赋能力，但是，他的出身、他被称为“天罚罪祸”的曾经，是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无论他如何告诉自己不在意，那些声音和动作都像是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底阴暗的角落。

救他逃离噩梦的不是神，更不是他自己。

而是他面前这个，会骂他、会训他，也会倾尽全力授他课业的林朗。

他如同小兽一般红着眼哽咽，像是一片漂在热汤中的浮冰。

林朗没敢再大声打趣，就一个劲儿地好声劝，过了好一会儿清羽才从几近崩溃的状态中缓过来。

林朗松了口气，好笑地说：“到底是怎么了，什么幻境让你这么难捱？我说了给你兜底，差点让我打脸。”

清羽从地上捞起一块儿冰放在眼角敷了敷，半晌才开口说：“我看见自己穿着高阶术师的衣袍，跟随神界大军攻陷了深渊回廊，而你……而魔尊被九重锁链束缚着拖入了无尽深渊，永生囚禁。”

林朗方才还微笑着的表情消失了。

观察者诡异的笑声缠绕在他颈侧。

『林朗，清羽看到的是Happy Ending哦，就是你们设计组当时策划出来的所谓“皆大欢喜”结局。他——亲——手，埋——葬——了——你。嘻嘻嘻。』

林朗一脸严肃，而观察者开心地笑了起来。

但下一秒，清羽抬起头，略显潮湿的双目中满含坚定地看向林朗。

“老师，我绝不会让那场景真的发生。神也好、魔也好，我不属于任何一边，我绝不会让他们那样屈辱地对待你。”清羽捏紧拳，“我以性命起誓。”

观察者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朗一把拉过清羽，揉揉少年的银色短发，忍俊不禁地说：“好好地起什么誓呢？哪一天先能打赢了我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师跟你道个歉，其实这幻境破起来没有你想象地那么难，刚才只是想让你练练手。”

清羽先是一怔，紧接着吃惊地看着林朗往前走了几步。

一直隐形的五番轮重新在林朗背后现出，他手指捏决震出一把剑，那把剑出鞘瞬间激荡起一阵闪光，剑身时而透明时而黝黑，双面开刃，冷光潋滟。

林朗反握剑柄将剑用法力推至半空，他目光直视远处的尖峰云镜，手指翻转移动，控制着剑体，缓缓将剑对准了身前的方向。

“五阴炽盛。”林朗微眯眼眸，食指中指果断向下一划，剑身随之挥斩而下，“破！”

剑气顿破云天，黑色闪光将冰层划开一长道豁口，因寒冷而略显凝结的空气仿佛被剑气所融化，在天上生出一段段残影。远处旋转着的云镜瞬间破碎成细小的碎片晶体，随着闪光和残影一同炸裂开来。

清羽惊叹一声：“啊，那是……”

碎片晶体落雨般降下，它像是一层被斩断的珠帘，撕扯开来后，便露出了藏在其后面的贵重珍宝。璀璨日光下，真正的云镜正面对着他们，它的镜面莹润光滑，折射着强力耀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好厉害。”清羽感叹一声。

一道光从云镜镜面的位置一直铺开到林朗脚底。

林朗抬脚摩挲了一下光斑边缘，随后收回法器，朝清羽比了个手势。

“通路开了，来，我带你去镜中世界看看。”

感谢惊蛰的140瓶营养液，好开心QvQ！

清羽看到的内容是这款游戏本来的HE。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线发展，清羽在打破奈落封印后被王女所救，然后跟随王室一路打到深渊回廊，囚禁魔尊。

这个孩子作为一名合格的“游戏主角”，其实非常单纯善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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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哭泣的奈落（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