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开机时间要早一些,好在整部电影的拍摄地点就在那么一个临时搭出来的公寓场景,姚远都不用挪窝,省去了许多路程上的时间。导演叫叶鸣,刚从电影学院的导演系毕业,个子不高,但嗓门很大,讲话时热情充沛,跟演话剧似得。易幼清跟着到现场去过一次,就受不了叶鸣那高音喇叭。
易幼清其实比夏茉莉更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叶鸣这部电影就很符合姚远的需要,杀青早的话能正好和梁照和那部衔接上,这样姚远就不用同时跑两个剧组。原先让姚远跑去跟夏茉莉往长了说时间,也是他不想看姚远再回去演那些炮灰深情男配。
“姚老师,顺利的话我们就一遍过哈.....”叶鸣说着对旁边示意道:“开始。”
姚远对着镜子洗了把脸,镜子上映出一张略显颓废的脸,胡子拉碴的,顶着两个黑眼圈。头发从接戏的时候就开始留长了,一周没有洗了,脏兮兮地贴着脑袋。
身上穿了件皱巴巴的文化衫,印着南方某报社赠的字样。
差不多一周没刮胡子了,也没有健身,饮食控制在很少的量里,整个人都是消瘦且无精打采的。姚远静静地看着镜子,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又像是他多年来再拼命逃离的另一个人。他努力生活很多年,即便在没有戏接的日子里也尽量保持规律的饮食,常年夜跑,就是为了避免有一天,像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一样。
他是最清楚这个样子的,沮丧颓废,一事无成,看不到明天。在迫不得已去夜场陪酒回来的第二天,他就会看到这样一张脸,易幼清捡到他把他扔去医院的那一天,估计他也是顶着这样一张脸的,所以易先生这个颜值主义者才毫不犹豫地让他自个儿打车回去。
姚远看着镜子,一下子分不清,镜子里的是自己,还是姚沧海?或者,姚沧海就是他的将来,就如同他逃不开的命运一样。
“卡,很好。”叶鸣的声音响起,姚远才察觉到脸上的湿润,他抹了把脸,尽量收拾起情绪。
周围很安静,他们给他留足时间去平复情绪。
除了偶尔上门投诉的邻居,收水电费的房东,以及短促的回忆。
姚远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这意味着他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调动自己内心的情绪。
收工之后,姚远没有跟着剧组的人一起去夜宵。
他沉默地回到酒店,颓然躺在床上。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姚远就躺回了床上。
他很少去想姚沧海在做什么。
就像这样的夜晚,姚沧海能做什么?
看完电视回房休息,或者,杨识也在,两人说了几句话。
也不大可能,杨识最近忙得很,跟他一样成天往外跑。
姚沧海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好像没有,他租的那套房子,连遛弯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姚沧海吃完晚饭,会坐在房间里看会儿电视,然后上床休息吗?
自从上一次冷战后,姚沧海也终于放弃了他那些不务正业,除了在杨识的店里搭把手之外,似乎也没有兴致再一次东山再起。
回想了一遍,好像他对姚沧海一无所知。
除了经常上门的债务是他们父子间的联系之外,其他的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姚远昏昏沉沉的,只要一想到这种久远的事,他就很不舒适。但时常又会动不动跳出来,就像某一天,风平浪静的一天,甚至于无聊的一天,就想起那些事来了。
大概就是他的母亲选择离开之后,他们就开始那样。他已经记不清缘由了,似乎很突然的,家里的积蓄也没有了。姚沧海度过了一个颓废的夏天,家里到处都是啤酒罐的夏天,以及终于没人检查暑假作业的夏天。
姚远想,也许姚沧海也死在那个夏天了。
姚远其实不是一个会把现实和戏剧混为一起的演员。他能够很快出戏,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那股子不得志的心情埋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躺在杂乱的报纸堆里,一遍一遍地读曾经发表过的文章。
他看得眼睛发酸,他一遍一遍回想起姚沧海那个旧箱子里混乱的线稿,有他母亲的,也有一些建筑的,还有T大那张发黄的毕业证书。也有他自己的毕业证书,还有即便换了许多学校依旧接近满分的卷子。
真是太糟糕了,接了这部戏。
姚远捂着脸,他甚至不想继续下去,希望时间能够挺止。然而墙上的挂钟还在走,滴滴答答地惹人心烦。
虽然是冬天,但故事讲述的是夏天。
冬天里拍夏天的戏,姚远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短袖文化衫和破裤衩感冒了,吸着鼻涕,胡子拉碴地倒在床上。
因为前段时间拍摄顺利,叶鸣这个工作狂魔难得给全剧组放了一周假。
他原先想趁着姚远在这个状态,多拍一些,哪知道人先撑不住了。
姚远醒来的时候,嘴巴干得很,空调一开暖风就像是要把人体的水分抽干一样。
他下意识看向放矿泉水的地方,结果被一只手捞住胳膊塞进了被子里。
姚远下意识一惊,但那只手他又分明很熟悉。
“你干嘛?要喝水?”易幼清起身稍稍拉开了点窗帘,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易幼清开始接手公司的事才发现事情之多,白韵水不知道和易天说了什么,易天似乎也开始慢慢放权给他。易幼清不是管不好,只是原先懒得废那个脑子。正好趁着姚远进组,多干一些,也许将来能多争取几天假期出来。易幼清也知道姚远这次为了进入状态花费了许多精力,因此也尽量没有打扰他。也就是前几天看叶鸣在外面闲逛才知道剧组放假。
姚远拧开来喝了两口,问:“你怎么来了?”
“哦?”易先生挑了挑眉,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鉴于自己现在生着病,又是胡子拉碴地样子,姚远缩回被子:“你回去吧,我吃药了。过几天就好了。”
易幼清挑了挑眉:“我开车过来一个小时,让叶鸣弄到你的房卡费了半个小时,现在你让我回去?”
“我知道你累。”姚远伸手拉了拉他,还是软下态度解释道:“但你没听过那个谁,生病了就不让人看的道理嘛?”
“这么说姚先生还是有以色侍人的职业道德的?”易幼清问道,还是把姚远的脑袋扒出来看看,伸手拂过那双仅存的还算得上漂亮的桃花眼,说道:“这么看来,我的确有点后悔了。”
虽然不怎么饿,但姚远还是拉着易幼清找外卖,毕竟就这种情况两人出去吃也不太可能。
易幼清这种经常不按饭点来吃饭的人,下一顿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姚远前几天光顾着角色,也没能顾得上问候易幼清的三餐。他现在差不多一拉易幼清的手,就能分辨出对方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这几天又很忙?”姚远看了眼易幼清,对方微微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眼底微青,看得出来最近也很疲倦。姚远问他:“睡不着还是太忙了?”易幼清没回话,只是闭着眼。姚远叹了口气,干脆起身让他洗个澡,换件衣服上床睡。
易幼清摇了摇头:“待会儿有事。”
“什么事?”姚远看了眼时间,哑着嗓子劝说:“吃点东西睡一会儿,耽误不了多久。你这种状态没法好好工作。”
因为姚远生病了,点的东西都很清淡。易幼清看了看姚远,问:“最近瘦了好多?”
“我这是角色需要。”姚远喝了口汤,瞟了眼易幼清:“倒是你...”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空虚的胃有了点暖意,易幼清才察觉出些困意来。
即便也有过情人,但他总是习惯一个人睡。一来他作息时间和别人不一样,在你辗转反侧的时候,身旁的人睡得跟猪一样,担心吵醒对方的同时,还要一边羡慕对方的睡眠质量。二来身边多个人并不能让他觉得有多舒服,毕竟多年习惯一个人一个房间,自己的领地遭遇入侵,他就像是本能一样排斥这种感觉。
但是姚远,或许是他的一个例外。
姚远有些无语地看着易先生拉着他的手合上眼睛。就像是寻找一个安全感一样,易幼清入睡前总是要抓着点东西,以前是被子,现在是姚远的手。这一趟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好在姚远也没太计较,稍稍侧过身把人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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