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面树

南境乃是祁尘知交好友苍梧的地界,在千年前也是一处灵气充沛,生灵和乐的宝地,封印落下之后不久,南境忽然瘴气弥漫,无人敢入。

祁尘说完以后就往楼上走,路过言辞身边时轻轻敲了下他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将离离开以后,言辞才回自己房间。

不出所料,敲门声很快响起,祁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只跟言辞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

言辞的房间采光通风最好,床边是一面单向落地窗,此刻床帘拉了一半,屋子里不大亮堂。

祁尘走过去将床帘拉开,拖过一把椅子坐在窗边,仰起头看着言辞。

言辞也坐下来,他知道自己瞒不过祁尘,也根本没想瞒他。

“越来越严重了。”言辞放松身体,黑气争先恐后地从他身体里溢出来,苍白的脖颈上布满黑色裂纹。

言辞神色冷静,这是他思量已久的答案,“你杀了我吧。”他原本紧皱的眉头一下松开,释然道:“以后邪念全都引渡到封印阵,你永远也没法出来,我满身的邪念,定然也不会得以善终,你杀了我,倒也省事。”

祁尘抬眼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言辞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也不是很好,“如果非要选一个,我宁肯死在你手上。”

言辞摊开手,左手干瘦如柴,手心处乌紫一片。“你看,他快要融入我的骨血了。这几天我一直做梦,梦到我还在山上,那时候邪念被你压制住,我活得像个正常人……我很怀念,我不想等到以后非死不可的时候赴死,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算人了,我不喜欢。”

祁尘敲敲桌子,言辞终于将头转过来。

祁尘道:“你来找我就只是想死在我手上。”

言辞点点头。

祁尘呼出一口气,仿佛被气笑了,接着道:“那你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如愿了,我天生慈悲,从不杀生。”

言辞:“……”是吗?

空气一阵安静,祁尘又道:“刚刚那生了灵智的邪念还跟你说了什么?”

祁尘的身量很高,坐在椅子上脊背也是挺直的,言辞飞快从他清瘦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扫过,乌黑半长的头发垂下来凌乱的堆在肩膀和衣领里,言辞不自觉想起幻境里的东西,呼吸有些急促,掩耳盗铃般地抓过手边的杯子灌下几口凉水。

而后脸唰地一下通红,拨浪鼓一样疯狂摇头,“没了!没什么了!”

祁尘脸色比刚刚还黑,盯着言辞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拍拍袖子离开了。

言辞摩挲着杯子,心里乱成一团,这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跟祁尘呆在山上,起初客气又疏离,后来不知不觉就把他当作一个依靠,每每偷跑下山受了委屈总想回到山上,钻进祁尘的宝贝书房里,趴在坐垫上看着他悠闲的写字,不消半天,心里的烦杂都会一扫而光,然后祁尘见他好得差不多了,就会拎着他在雪山深处去找“新鲜东西”,那时候,言辞就再也想不起来自己因为什么不高兴。

他把祁尘早就圈进了他的领地,以至于到现在还因为祁尘不声不响地离开,留自己在山上苦等而郁闷,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儿。

可也因为这事,他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清楚地知道他于祁尘而言并不算什么要紧的大事。

邪念最能窥探人的心思,幻境里的画面并不是无中生有。

这样的心思还是早早断了为好,免得害人害己,到时见面徒增尴尬。

言辞用力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选了些东西装上,早早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将离在楼下嚎了一嗓子,言辞祁尘两人恰好同时开门,祁尘跟往常一样,面上依旧一副疏懒之色,言辞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祁尘因为他一直说些什么死不死的话生气了,还好还好,幸好祁尘没有想象中那么关心他。

将离在楼下新奇地看着各处,合夜坐沙发上看狗血家庭伦理剧,多嘎委委屈屈地蹲在墙角。

祁尘看到合夜也在,脚步一顿,将离便解释道:“他昨天的确去追了,但没追到,那邪念已有灵智,合夜他担心有埋伏,当晚就回来了。”

祁尘点点头,继而转向将离:“这次恐怕没前两次轻巧,你们……”

将离连忙行了个礼,道:“大人,我们无论怎样都会去的,哪怕凶险万分,魔族圣物非得找到不可。”

祁尘见他执着便没再劝告,走到一旁摆阵去了。

言辞走过合夜身边时,合夜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那孩子干净么?”

言辞心里有些意外,合夜现在不是个凡人吗,怎么如此敏锐。

言辞微微挑眉,认真问:“你看我干净么?”

合夜诚实地摇了摇头,言辞便说:“他跟我差不多,不过我比他更脏点儿。”

不怪合夜疑心,初来到祁尘二人的住处,见到这么一个大活人的时候没有半分不适,只觉得是个心思单纯且傻里傻气的年轻人。可是,就在刚刚,他与多嘎隔得不算太远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各种阴毒的情绪疯狂涌动起来,若不是将离防备心重,他早就将将离给杀了。

但言辞都说没问题了,祁尘也没说什么,合夜就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祁尘像之前做的一样,辟开一道门,直通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这回花费的时间要少得多,大概中午出门,下午两点多就到了南境。

与他们所预想的所差无几,他们处在一片深山密林之中,青山绿水,气势磅礴,雾气缭绕,鸟叫声不绝于耳,看着当真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不过这是在外围。

又走了一会儿,来到深山之中,生灵的气息微弱,瘴气弥漫,一切的生机顿时就显得虚假起来,像是专门给来人搭了个棚景。

将离长枪一动,霍然立于地上,长杆发出嗡鸣声,密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只死鸟掉在多嘎面前,多嘎一惊,慌张地向后退。

而后像下雨一般,丛林里无数生灵尸体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祁尘伸手一揽,言辞就站到了他旁边,上方静静悬着一层淡金色罩子,在鸟尸雨下两人得以幸免。

言辞侧头看过去,祁尘定定地看向远处,只看见他瓷白的侧脸。感受到言辞的视线,他低下头,目光透露着些许疑惑,言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盯着他看,不自然地撇开头,并不言语。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看了,将离作为罪魁祸首此刻已经不着痕迹地躲在了合夜的身后,垂着头看地,仿佛地上有金子。

多嘎:“……”

祁尘适时的评价:“见面礼给得挺多。”

“你喜欢?”言辞道。

祁尘微笑道:“虽然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是……我不是人,我不喜欢。”

“……哦。”

合夜将身上的污秽稍稍清理了一下,把死鸟仍在将离身上,然后问道:“源头的气息在哪里?”

“邪念越浓郁,侵蚀性越强,往荒芜破败的地方走。”祁尘说道。

话落,将离闭眼凝神感受着这万千大山之中的生气,西南方在一众群山之中灵气枯萎得尤其明显,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在西南方。

将离奇道:“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上次咱们一脚踏进幻境,这次咱们直奔主题啊!”

合夜也隐隐觉得不对劲,源头就像对手的心脏,哪有对手一碰面就把心掏出来的,于是道:“不可大意。”

“那走吧!人迫不及待引咱们过去就别让人等了!”说罢,将离打头阵,合夜跟在他的身后。

言辞扫了眼多嘎,见他好好地站在那里发呆,那两人都走了,还杵在那儿,便将视线收回来。

祁尘见状眉毛微微挑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万一人是个大人物呢,你一盯他就知道自己败露要准备跑路了。”

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言辞心道。

言辞顺着他说:“要真是什么大人物,你这么说话,他没准儿也能听见。”

不过这话说得也不错,言辞没再看过去。

祁尘一笑:“就是让他听见,听见了才好逮嘛。”

他们二人早也发现不对劲,言辞见到祁尘以后,寻了个机会,将在河缪山上所见都告诉了他,祁尘当时沉吟片刻,只道可能是一体多魂。

不过不确定,因此二人并未声张,这一次就将多嘎一并带上,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言辞不再跟他低语,跟上前边人的步伐,走到多嘎旁边好心地拍了他一巴掌给他醒神。多嘎像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突然惊醒,额角都生出些冷汗,感激地看了眼言辞,正要张嘴,将离站在远处一直招手催他们走快些。

言辞道:“有什么等会儿再说吧。”趁人没注意就将多嘎往前推了一步,让他走中间。

祁尘始终跟言辞隔着两步,瞧见了他的小动作,不自觉露出点儿笑。然后揉了揉耳朵,方才听见的争吵让他双耳有些疲累,不过……至少让他知道了一点儿东西。

他们选的这条小道狭长幽暗,只能一人跟着一人这样走,两侧长满宽叶矮身的绿植,长长的杆上顶着肥硕的紫色花身,其余地方,要么是些枯树,要么是些荒草,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些紫色大朵的花就像是专门给来人指路的灯,不断吸引着误入的生灵。

走了许久,周围的样子都没有变化,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其间只有脚踩枯枝的声音。

终于,周围开始发生变化,绿植潮水一般褪去,四周顿时陷入黑暗,言辞手捏成拳,花红小蛇安静地伏在手上。

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言辞心神一动,小蛇也随之褪下。

接着,他们面前的空地上长出一小颗树苗,青翠可爱,散发着莹莹绿光。逐渐地,幼苗在几秒间迅速长大抽条,枝桠横生,树干粗壮,树皮张裂的纹理间流动着岩浆般的火红色光芒。

密匝匝的枝桠之中无花而生果,顷刻间就挂满了一树。

多嘎问道:“这是什么啊!果子长得怎么那么奇怪呢?得有西瓜那么大了吧!”

话音刚落,树上满当当的“果子”齐齐转头,定睛一看,一个个的全长着人脸,嘴巴大张,朝着多嘎露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头皮轰然炸开,多嘎出乎意料地没有拔腿就跑或者尖叫找死,安静得出奇。

他努力克制着,但当人头七零八落地砸下来时他还是害怕地叫了出来……然后就被言辞按住了嘴……

合夜脚步没有偏移半分,解释道:“应当是碰上人木了……‘人借问,频笑辄落’,刚刚它可能听见你说话了,没事,不会害人。”

多嘎这才抖啊抖地点点头,依然惊恐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人头。

方才掉了许多,此刻树上只挂着零星几个以及中间缓慢成型的巨大人面。

祁尘没有动作,反正也不知道往哪走,他们索性就等着人面成型。

想不到那张巨大的人面睁开眼睛之后夸张道:“哟!新的客人,好久没来新客人啦!嗬嗬嗬嗬……”

声音嘶哑苍老,但又混杂着尖细痴狂,人面继续自顾自地说:“客人为参加主人的婚宴远道而来,老身代为谢过……嗬嗬嗬嗬嗬……主人当然也会非常高兴,会好好招待你们的,话不多说,贵客们快些进去吧!晚了,菜就凉了!嗬嗬嗬嗬嗬……”

众人既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人面自己演得不亦乐乎,尖细的笑声久久不散,如在耳边,多嘎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是自说自话,人面还是十分有职业道德的,刚说完,跟返老还童似的,不一会儿就变回刚刚那个小幼苗,左右扭了扭将根须费力地拔出来,叶子跟手一样朝他们挥了挥,一左一右动作滑稽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祁尘站直,轻咳一声,看呆的众人立刻回神,心照不宣地跟上去。

又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将离都要冒火的时候,人木表示到了,不等细说,立马化为青烟消失在原地。

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敲敲打打,好不热闹!言辞循着声音想找到传自何处,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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