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站在风雪中,手上拿着从那个年轻人身上的来的东西,稍作思考,便毫不犹豫地化为一缕光影掠向河缪山脚。
来到村寨口,言辞循着那个年轻人的气息一路来到一处碉房前,一推门,一个人直直砸下来。
言辞辨认了一下,当晚那个人就是他。探了探鼻息,确认他还活着,将门一关,食指点在这人额心处,再睁眼,言辞就来到了他的记忆里。
不过,他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这并不是记忆,这个人陷入了幻境里。
言辞很快明白过来,既然这人身上有跟他一样的黑气,就无法避免这种情况,这黑气蛊惑人心,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设置一个又一个幻境,让人迷失其中,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然后失去神智,只会杀戮。
幸好,他来得快,不然,村寨里的人怕是要遭殃。
“嘭嘭嘭!嘭嘭嘭!”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言辞顺着看过去。
“谁啊?”没人回答,多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开门。
“你们要找谁?”多嘎看着门口乌泱泱的大群人一脸莫名问道。
“你是多嘎?”为首的是一名三四十岁的壮汉,身材高大结实,说起话来别别扭扭的,再听他身边那个小白脸拿起一张照片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多嘎胆小,估计是觉得来者不善,缩回脑袋就要关门。
“先生做什么?”小白脸脸上挂着笑,真诚地问,左脚却死死卡着门。
壮汉冷哼一声,“你们这里的人没跟你说?”
多嘎不耐地皱起眉头,气势做得也足,“说什么!”
到这里,人群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多嘎的名字。“让让,让让,嘿嘿,借过借过……”
桑哈吉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多嘎身前,看到多嘎拧着眉露出讪讪的表情。桑哈吉只到多嘎的胸口,他弯着腰给壮汉打了个招呼,像一只灵活的猴儿。
然后一把将多嘎扯到一边,神神秘秘道:“前几天我问你要不要发财,你说了要的嘛!然后就给你找来了,你又不开心。”
见多嘎还是黑着脸,佯装生气,”你这是什么表情嘛!别不识好人心,我是看你娘生了病没钱治病才把这好事给你说的,我娘知道了还骂我是个没心肝的呢!到你这儿还不愿意了?”
“好事?”多嘎冷笑一声,讥讽道:”好事你早揽了?还轮得到别人?”
桑哈吉没吭声,冷冷地盯着多嘎。多嘎抿着唇,片刻后又好声好气解释:“我不是要浪费你的好意,只是……”
“只是……”桑哈吉冷笑一声,眉目变得扭曲,突然凑近道:“只是你不仅带他们上山,还把他们都杀了。”
“什么?!”多嘎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桑哈吉幽灵一样的声音缠着多嘎,“我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
多嘎满脸不可置信,门外站着的那队人一动不动,木桩似的杵在那里,然后皮肉逐渐融化,怨毒地瞪着多嘎。
“不是,不是我!是雪崩,不是我!”多嘎不断重复,哆嗦着往后退,发疯一样把桑哈吉推出去。
桑哈吉和门外的人全部涌进来,都来掐他的脖子,多嘎徒劳地挣扎。
“啊!不是我不是我!”多嘎伸手去推开他们,趴在他身上的人,掐着他脖子的人全部被他掀开,狠狠砸在地上,脑浆迸出,碎肉横飞,跟雪山上那人给他看的尸块碎肉一模一样。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多嘎惊恐地往后退,地上的尸块开始朝着他蠕动。
“不要过来,不是我!滚开!不是我!”
“不是我!啊!”多嘎满脸惊恐地睁眼,猛地坐起来。哪里有什么尸块,他躺在自家门口,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湿。
多嘎试探着拧了自己一把,痛得哇哇叫,惊觉是梦,脱力地倒在地上。眼睛又不自觉闭上。
言辞心想:别拧了,你还在里面。
从远处走来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人,中气十足的吼:“还睡!你还有脸睡!你闯下天大的祸事了!你等着你妈从床上爬起来给你收尸吧!”多嘎被这一连串的话给震懵了立即清醒过来:“您知道那些人死了?”
虽是问句,但语气中透着一股笃定。
“哼!”村长冷哼一声,“那些人算什么,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他顿了一下,脸色突变,神秘兮兮道:“是山神回来啦!”
多嘎神色复杂,重复一遍:“山神?”
村长幅度极大地点头,满是褶皱的脸一下凑到多嘎眼前,“山神要处死你!山神发怒了!”
“罕吉叔,您魔怔了吧?什么山......”多嘎当即住嘴,他想起了昨晚在雪山上见到的那个怪人。
村长神色疯狂,“想起来了吧?你冲撞了山神!”
多嘎没否认,只问:“你们怎么知道?”
村长眼神有些躲闪,语气缓和了一些:“先到广场那里去吧。”
多噶跟着村长去往全体村民议事的大坝,一路上,他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扑通一声,他被人按着跪倒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一不留神就钻进了眼睛里,多噶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只能徒劳地闭上眼。
鞭子破空的声音响起,剧痛让多嘎蜷缩在地。
一直飘在虚空中的言辞啧了一声,施施然地落下。
四周安静下来,村长地站在跟前,多嘎睁开眼,言辞熟悉的面孔让他在一瞬间忘记了疼痛。
话音戛然而止,言辞来到多嘎的面前,打量着他,毫不掩饰地嫌弃。
多嘎张张嘴,嗯嗯啊啊半天也讲不出句完整的话,言辞手动让他闭嘴,捏着多嘎的下巴。
“我......啊啊啊——啊啊!”多嘎发出痛苦的惨叫,言辞卸掉了他的下巴!
“为什么?为什么!”多嘎,“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就因为上了山?”
言辞没有回答他,依旧是淡然的表情,就在多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头顶传来言辞毫无波澜的声音:“好好看着。”
看?看什么?多嘎满腔疑惑却无法说出口。
言辞站起身,环视了周围站着的村民,而后擒住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村长。
多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疯狂地用头去撞言辞的腿。
然后被言辞踢到角落里去了。
村长的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温热的血喷了多嘎满头满脸。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多嘎救我!”桑哈吉痛呼一声,转瞬没了声息。就在这时,言辞突然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疑惑,“你为什么没有反应?”随后身形一动,如同鬼魅一般来到多嘎面前,漆黑幽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多嘎,片刻后眨眨眼,了然道:“原来在这里。”
多嘎双眼瞬间充血,激动地大吼大叫:“不要!滚开!你放开我娘!滚开......咳咳咳......滚!”多嘎咳出几口鲜血,硬生生突破了言辞给他落下的禁制。
言辞已经掐住了多嘎母亲的脖子,向后瞥了一眼多嘎,嗤道:“我就不滚开你又当如何?刚刚到现在这么久了,你是一点儿都没发现不对劲么?”
多嘎闻言一怔,抬起手伸向下巴,试探着摸了摸,竟完好如初!他咽下一口唾沫,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哪里有什么村民,围在他们身边的分明是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黑气。
见多嘎醒过神,言辞干脆利落的掐碎了那团黑水一样的东西,浓稠的黑气立刻像潮水一般快速退散,周围的环境急速变化,多嘎定神一看,他正躺在自家门口,言辞万分嫌弃地站在了离他八米远的地方。
恰好那边远远有人走过来,先是热情地跟言辞打招呼,而后转过头,朝着多嘎喝道:“混小子!你躺在地上干什么,村里有贵客也不知道招呼,还不敢紧把自己拾掇干净招待客人!”
“村长?你还活着!”多嘎惊呼一声,刚刚血腥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多嘎还是不敢相信,于是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嘿你这狗东西,说什么呢!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自个儿家门口睡了一晚上分不清东南西北还认不着人?改天老子去医院告你娘去!老子打死你!”
村长抄起脚边的棍子毫不含糊地往多嘎身上招呼,把多嘎撵得到处乱窜,连连认错求饶。
村长走后,言辞穿着单薄的衣衫静静地站在远处,“大人?”多嘎慢慢移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以前进山的时候,听张叔拜山神的时候这样叫过。
言辞平静茫然的神情顿时消失,睨着多嘎,吐出一个字:“说。”
多嘎试探着问:“大人可否明示?”
言辞一言难尽地看着旁边这个人形生物,多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挺傻逼,摸摸鼻子选了个阳间的问法:“这咋回事啊?鬼打墙?”
“你不知道?”言辞反问道。
多嘎神情立刻严肃,头摇得像个波浪鼓,“我真不知道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知道那脏东西是啥玩意儿!”
“巧了。”多嘎认真地听,然后言辞很真诚道:“我也不知道。”
“啊?”
言辞冷哼一声,“啊什么啊,我只是不知道名字而已。”
“那您讲讲?”多嘎试探道。
“想知道?”
“嗯嗯!”
言辞掏出那只漆黑的木盒,“做个交易。”
遇到多嘎时他就感觉不对劲,他之前死活不能查看的记忆一遇上多嘎,疯了一样要往外跑,刚刚若不是在幻境中,他早就想借着多嘎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多嘎还没说话,言辞立即打开木盒,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爬满了脑袋。多嘎抱着头,慢慢蹲了下去,与此同时,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画面疯狂地涌进他的脑子里。
夕阳西下,荒原上有一女子穿着黑衣斗篷,怀里抱着一只赤狐,左手臂弯间挂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篮,右手提着一只精美的玉灯。
荒原上突然刮起妖风赤狐舔了舔爪子,突然窜进黑暗中,远处响起一声尖啸,顷刻间已至头顶,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覆盖在头顶。
女子身形一动,刚刚站的地方裂开巨缝,地底伸出无数双腐烂恶臭的手,争先恐后地去抓女子的脚,女子站在半空,低头看着地下可怖的景象,并不为所动。
短短时间内,周围似乎又发生了某种变化,巨大的威压自四面八方袭来,可女子像是突然被梦魇住,迟迟没有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烈焰将女子牢牢包裹住,抵挡住黑气的攻击,天地间响彻着一声兽类警告的怒吼。
是那只赤狐!
这一声怒吼响彻天地,多嘎感受到女子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下一刻,烈焰散开,女子像是离弦的箭突然朝着一个方向冲去,霎时间,电闪雷鸣,冷惨惨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庞,面若白玉,眉如青山,唇含一分笑,眼带三分情,风姿卓越,举世无双。
多嘎一时忘了身在何处,呆愣地看着女子徒手将所有黑气收归手心,随着声声惨叫化为灰烬。
眼前视线不断变化,多嘎坠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杀声震天,地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天空中黑气盘旋,经久不散,偶而有靠近的凡人,只需一瞬,便状若疯癫,手舞足蹈,自相残杀而死。
这样的画面不知持续了多久,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平息,耳边只有山风拂过树林的声音。多嘎睁开眼,视线尽头,有四个人缓步而来,有男有女,一路畅谈,说说笑笑。
画面再转,还是那四人,一个立于半空,面上无半分血色,胸膛上被一大团血迹濡湿,手中仙器光华黯淡,坠入足底深不可测的深渊。
其余几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女子状如一具干尸,形容枯槁,毫无生气地坐在深渊旁边,地上一人躺在沙尘之中,手脚皆废,还有一个单膝跪于深渊之旁,一柄利剑从后脊深深贯入。
九天之上,云海重重,多嘎看见了这段记忆里最开始见到的那名女子,与初时不同,此女子锦衣华服,手持白玉灯青玉篮,神情淡漠而慈悲,脚边伏着那只赤狐。
女子轻轻抬手,淡淡的金色光华自手间流泻而出,汇集在深渊之上,一道金钟罩逐渐成型,地底发出轰隆巨响,尘土飞扬,眨眼间深渊和那几名仙人再无踪迹。
“啊!”多嘎惊叫一声,从层层叠叠的记忆中脱身,浑身被冷汗浸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言辞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突然目光变得茫然,表情在极短时间内发生变化,但只有短短一瞬,看完所有记忆后,他的眼神就已恢复清明。
言辞瞥了一眼呆坐在地上的多嘎,停在多嘎面门前的手一动,而后摊开掌心仔细端详,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这东西叫邪念啊。”
“什么邪念?”多嘎问道。
言辞没答,只说:“明日,跟我下山。”
“啊?不......去会怎么样?”多嘎声音逐渐减弱。
言辞像恐吓小孩儿那样对多嘎说:“问得好,如果你不去,这村寨里的人就会像你在幻境里看到的那样个个惨死,唯一不同的就是......”言辞顿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盯着多嘎,继续道:“......就是他们惨死不再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你。”
多嘎闻言脸色巨变,呆呆重复:“因为......我?”
“对啊,你不信?”言辞轻笑,将背在背后的手伸到多嘎眼前,掀开眼皮瞧着多嘎的神色,“喏,看看。”
话音刚落,多嘎的眼睛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整个世界一下变成黑白色,而言辞刚才还空荡荡的手上正摊着一团漆黑的东西,和幻境里的极为相似。
那团黑色的东西将言辞瓷白修长的手包裹大半,不停蠕动,多嘎只看一眼就觉得肮脏,恶心无比,多看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神志不清,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戾气。
“你身上,全是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但看样子是不知道。现在呢?要下山还是留在这儿?”
“......下山。”多嘎虽然傻不愣登的,还是知道跟着言辞才有可能去掉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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