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和朋友们最终决定在燕州度过假期,去之前方好还简单地做了攻略,燕州城不小,最著名的景点就是寒山,因为寒山很高,所以每年也有不少想要挑战自己极限的人会去尝试。
除了这几天的假期外,燕州游客最多的时候便是百花节,不过百花节已经过完了,方好听孟茹说虽然百花节这个名字听起来比较内涵丰富,但其实不过是在每年的小满一同踏青赏花,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姬金鱼草。
不过现在姬金鱼草的花期已经过了,不然他们还能入乡随俗,感受下燕州的节日气氛。
出发前的一天是周六,方好在上午收拾好行李,本来打算送乔佳音去机场的,但是出门就看到了都柏林,他戴个墨镜蹲在花坛旁边逗狗,画面竟然还有些意外的和谐。
方好于是看出来,今天她不用去送乔佳音了,她还拉着乔佳音的手不松开:“有柏林陪你我就不送你了,下飞机记得给我发消息,我等你得奖的好消息。”
“不用担心我,你才应该到燕州之后给我发消息。”乔佳音笑着嘱咐她:“也别忘了告诉干妈,不然她也不放心。”
方好其实没和孟茹说她要去燕州的事,孟茹的老家就在燕州,但住在那里的记忆全都不太美好,在记忆里随着年岁愈发腐烂,加之工作忙,孟茹从来没带她回过燕州,提起来时也觉得不过是一座落后的小城,没有回去的必要。
她后来跟陈云想打听过孟茹不愿意回去的原因,陈云想告诉她,在燕州生活的那些年孟茹一直在被学校里成绩不太好的小混混欺负,生活学习无孔不入,让她几乎崩溃,所以她考上江海大学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方好不想让孟茹想起那段过往。
她靠在乔佳音肩膀上,有点心虚地说:“我没跟我妈说我去燕州的事,如果她问起来,你帮我打个掩护,说我和你们一起去南城了好不好?”
都柏林慢半拍地加入她们的对话:“你要去燕州?坐火车还要挺长时间的,我给你介绍个路上可以聊天的人,刚好——”
方好觉得他肯定不会出什么好主意,说不定是为了给她牵线,她即刻抬手示意他停,“不用,我和我们系里的同学一起去。”
都柏林难得很听话地闭嘴,乔佳音思考过后给出答案:“那你在那边注意安全,不然我没办法跟干妈交代。”
方好当即敬了个美式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送他们出了小区,方好打车去了方心蕊家,方心蕊说假期要带着周云鹤出去散散心好好休息,但今天燕州还是会过来给周云鹤上课。
他们在书房上课,方好没有过去打扰坐在客厅吃了会儿水果,方心蕊在收拾旅行要带的衣物,她百无聊赖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在弹吉他。
是一首很轻快舒缓的曲子。
周云鹤对乐器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那就只能是燕州了。
看来是已经下课了,方好敲了敲书房的门,很快周云鹤坐在转椅上甩尾过来为她开门,打开门的一瞬间方好愣了几秒。
燕州沐浴在暖色调的夕阳余晖之下拨动着琴弦,身上依旧是一件白衬衫,他侧着头轻轻拨动琴弦,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抬眸看向她,大概是因为肌肉记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白衬衫黄昏木吉他,色调协调温柔像是一幅油画。
方好关上门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燕州弹错了两个音,或许是因为失误,他没有继续弹了,而是把吉他放在一边,说:“你来了。”
有种莫名的熟稔感,方好无端联想到她去乔佳音家里住的时候,每当陈云想下班回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的乔云波总是笑着回头,温柔地说:“回来了。”
但周云鹤没有给她继续往下想的时间,她也没有多想的空间,周云鹤拉住她的手笑说:“小好姐,我们明天要去清潭,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还能去看看你外婆呢。”
方好说:“不了,我和我同学们约好了去燕州,从燕州回来后再去清潭。”
燕州站起身,往前走的动作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顿住。
周云鹤显然不太理解:“燕州有什么好玩的?你还要坐火车才能过去,到了也没几个景点,还不如跟我们一起直接去清潭了。”
方好曲起食指敲了下他的脑袋,“你管那么多,我就是要去。”
燕州给周云鹤布置了几道题目,周云鹤休息过后就开始做题,方好坐在燕州身边,压低声音问他:“明天我们就要去燕州了,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好像真的没什么值得去的。”燕州对他的故乡的评价似乎也不是很高,提起燕州的时候他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但是与平日不大相同,其中的意味方好读不出来,只是听到他说,“这个季节花也落了。”
方好从小语文成绩就好,最擅长做阅读理解,现在这道摆在眼前的题目并不难,她读懂了燕州的言外之意:这个季节花也落了,燕州就更罕有人至了。
没有人去也好,方好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想法,又或许可以说成是占有欲,无人之境也好,那样就会成为她的私有美好。
“那可不一定,我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方好轻声说,“看到漂亮的东西我都会拍下来给你看的,记得查收我的旅行明信片。”
燕州的阅读理解能力相对于她来说就差一些,当方好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反应的时间略微有些长,长到方好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在方好思考着要不要补充说明的手,他终于有所反应,弯唇对她笑了笑:“好啊。”
出发去燕州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从江海到燕州要坐很久的火车,方好没有精确地计算车程,只知道她在火车上睡着过三次,每一次醒来都靠在江令嘉的肩膀上,江令嘉频频地看手机,似乎一点儿都不困。
她们到燕州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打车到提前预订好的宾馆却发现订错了,选的时候没有改定位,江令嘉订的还是江海的酒店。
怪不得,上次向嘉树来燕州出差说酒店环境不好,方好看到江令嘉发来的图片还有些意外居住的环境看起来很舒适,现在看来只是一场不太美丽的误会。
宾馆客满,她们又另选几家,环境都要差一些,店选三家后办了入住。
方好给乔佳音发了消息报平安才入睡,一觉睡醒已经快要中午了,几人收拾好物品去爬山,这个时候来爬山的游客也不少,大多是为了去寒山寺。
爬到半山腰时,江令嘉还体力充沛,她说:“我听谢归年说寒山寺的斋饭很好吃,我们要不要在寒山寺留宿一晚?”
杨柳气喘吁吁地道:“现在什么时候爬上去也是个问题,说不定我们爬上去的时候寺里已经不接待香客了。”
方好觉得江令嘉是个神人,别人爬到一半都是犹豫到底继续爬还是放弃,她居然惦记上斋饭了。
她们进到寒山寺的时候,寺庙里香客不少,已经没有供香客留宿的禅房。
从寺庙的任何一个角度往下看,都是高山危楼,漫山的绿竹,在日光照射下像是粼粼池水。
殿外的花圃里还有花朵盛开,多的是方好叫不上名字的,但都被打理修剪得很好,旁边一棵老树的阴影打下来。僧人说这是他们寺里的结缘树,要比住持还年长,来往的香客都会在这棵树上挂上祈愿的红绳,红绳的数量几乎要覆盖过绿叶,不仅树上挂着红绳,旁边的喷泉里时不时还会喷出来两根。
从大雄宝殿出来,江令嘉就到到一边去接谢归年的电话了,两人这两天吵架还没有和好,否则她也不会抛下男朋友和她们一起出来。
方好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刚才还满脑子都是食欲呢,现在好不容易进了寺里又都是俗欲了。”
“果然陷入爱情的女人说的话都不可信。”杨柳也叹一口气,觉得此女不可教也,“她刚才祈福挂的牌子上面还写暴富呢,现在又变成甜蜜暴击了。哎,对了,你写的什么?”
“也就是那点世俗的愿望。”方好手里还拿着开过光的平安扣,她说:“有的是时间让我尽情挥霍。”
除此之外她目前还想不到什么能让她祈愿的,情情爱爱的红尘俗事在这佛门净地不大好提起,佛祖也不会成全一对只会祈祷的痴男信女。平安健康也不是跟佛祖求来的,谁也不能保证走在路上会不会有一辆保护社会的车开出来撞到自己,与其求佛祖健康不如求人人正常。
从寒山下来的时候是傍晚,三个人先去逛街,在一家纪念品店买了些小首饰,边走边商量着第二天的行程。
回去住处的时候才发现,她们住的宾馆旁边是一家准备开业的超市,店里的东西已经布置好了,门上拉着的横幅上写着明日开业,门口放着不少烟花,应该是打算明天开业的时候放的。
方好在上楼的时候还跟杨柳祈祷那家超市不要太早开业,她怕被烟花声音吵醒。
结果一语成谶,凌晨的时候就有烟花声音响起来了。
一声接着一声,震得她耳朵疼,把被子蒙到头顶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外面喊。
“着火了!别睡了,楼下着火了!”
“快跑啊!着火了——”
方好登时坐起身,窗帘没有拉紧,灰蒙蒙的天空上弥漫着浓烟。
她赶忙去叫江令嘉和杨柳起来,推开门看了眼走廊的情况,这一层的火势还不大,烟雾还在往上飘,看起来楼下烧得比较严重,她们在花洒下把几床被子都打湿,出门的时候拿了手机和钱包。
楼梯拥挤,火势严重得看不清路,越往下走烟雾越浓,味道越刺鼻,嗓子里都是呛人的烟味时,方好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在佛祖面前求个出门大吉。
跑到一处拐角的时候几乎要被烟雾迷得睁不开眼,方好也不知道身边到底是谁,旁边的人推推搡搡,她被推到墙边,脚扭伤了。
方好一瘸一拐地掩住口鼻往下走的时候有点后悔,出发前应该去给方子谦扫个墓的,也该和孟茹说她来了燕州的事,也应该留在寒山寺吃顿斋饭的。
身后还有看不清路的人撞过她的肩膀,力道并不小,方好撑着身子下楼,身边和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减弱,她被人流弃之身后,边加快脚步走边预想走马灯画面。
走出消防通道的时候有消防员冲进来将踉踉跄跄的她抱到门外,走马灯到一半被打断,她见到灰蒙蒙的天空,那样远,又那么近。
江令嘉和杨柳赶忙扶住她,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口,鼻息终于涌入新鲜空气,方好咳得剧烈,胸腔和脚踝都疼得厉害,张口嗓子很哑说不出话,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感叹劫后余生原来是一个这样美好的词汇。
救护车还没来,江令嘉看方好脚踝肿得厉害,问了附近的人得知前面不远有一家诊所,于是决定带方好去诊所。
把江令嘉和方好送到诊所门口,杨柳去旁边的小卖部买水。推开门就嗅到一股消毒水味道,方好偏过头咳了几声,回头进门时就见到一个清瘦的男生在饮水机旁边接水,昏暗的灯光下可见他侧脸的轮廓,干净得与窗外的烟雾不似同处一片天地。
只一眼,方好就认出那熟悉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是燕州。
一杯水接完,燕州转过身时看到了她,登时拧起眉:“方好,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听起来有点荒诞,但事实就是这样,她嗓子很哑,江令嘉替她回答:“住的地方着火了。”
他疾步走过来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医生还在旁边给一个小男孩吊水,他低眸扫过她裸露的脚踝,已经有很明显的红肿。
这时候杨柳买了水回来,说道:“我刚才在小卖部里听到了,说是有几个小混混故意捣乱,把放在那家超市门口的烟花点了,不小心烧到了宾馆门口放的防雨布才会起火的。”
这样小概率的事也能被她们碰到,也是有够倒霉。
江令嘉欲言又止,方好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现在肯定很自责,所以在她张口道歉之前,方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弯起唇笑了笑,开口时声音很哑,她清了清嗓说:“我没事,就是有点渴。”
杨柳赶忙把水给她,方好喝水的时候医生走过来看她高高肿起的脚踝,扭伤并不严重,但小腿和脚踝上的擦伤比较严重,简单地清理后医生把她的伤口包扎好,叮嘱她一定要减少下地行走。
宾馆是回不去了,医生好心地让她们留下陪自己打牌。
死里逃生后确实需要放松一下心情,但方好说话不太方便,没有参加,小男孩的父亲加入了斗地主的行列。
方好坐在窗边看高悬天空的月亮,朦朦胧胧的,像是罩在一团散不去的烟雾之中。余光里有人给她递过来一瓶水,方好顺着那只手抬眼看那人的脸,意料之中,是燕州,恍然之间方好想起那个雨天。
雾散了。
瓶盖是松的,方好接过后没有喝,而是问他:“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他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微微蹙眉,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太低听不清她说的内容,于是蹲在她身边,认真听着。
他垂着头,头发很柔顺,看起来也很软,方好走神时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脑海里涌出一个伸手去摸的念头,但是她忍住了。
方好在这一瞬间思考到一个哲学问题,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许多想做却又畏畏缩缩不敢做的事,因为欲求太多却又自私地不愿割舍,所以一直留余地,一直留遗憾;而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们没有畏惧和不可舍弃的事物,因为他们一眼便能参透人心,所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贪心不足,所以想要鱼也不愿意丢下熊掌,犹豫取舍的时候鱼在脸上抽了一下跳回河里,熊掌也在想要捞鱼的时候坠入河中很快游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只有鱼抽在脸上的那一巴掌是真实的。
即便死神已经牵过她的手,她也没有抬起那只手去碰一碰眼前人的发丝。她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需要一些勇敢的生物,比如在燕州头顶打转且他本人并未发现的小飞虫。
天地良心,方好站在哲学角度分析问题是在给他们彼此留余地,而不是给飞虫提供演武场。
她的话说完,在脑海里测算要以怎样的力道才能赶走这只讨厌的虫子,且不打疼燕州,最重要的是,不让他觉得自己脑子里进了烟雾弹。
燕州慢半拍地抬起头,那只虫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走,这下错失良机,方好毫无预兆地跌入他眼底的深潭,她有片刻的恍神,回神时燕州回答她的问题:“我不会。”
方好的目光下移,落在他鼻尖那颗精致的小痣上。
很快,快到燕州都没有发觉她的目光曾经在那里做过停留,她就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燕州没有即刻给出答案,他只是仰头看着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又或者是在发呆。
方好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有些疑惑地发出单字音节:“嗯?”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我来买点药。”他低下头看并不怎么光滑的地砖,说,“刚要走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他这样说方好也觉得意外,她没想到燕州会出现在这里,她以为他会留在江海继续做兼职,她说起燕州之行时他也并未透露自己要回家的事,方好于是看着他的发旋,问道:“那天你怎么都没说你要回来的事?”
燕州闻言当即抬起头看她,说话时却别开眼,不知道说话时不与人对视是不是燕州人特有的习俗,“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那时候不确定回不回来。”
“燕州。”果然叫全名是一个会令所有人紧张的事情,他终于与她对视,方好看着没有出现在他走马灯画面里的人,她觉得可能是见面次数太少,她的大脑还没有完全记住他的样子,所以从现在起的每一次见面她都要认真地看他的脸颜,想到此她忍俊不禁道:“我见到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方好说着挑了挑眉,燕州没有回话,也没有反应,她往前凑了一点,在他清澈的眼底看到被烟雾熏得有点狼狈的自己。
头发可能是睡觉的时候弄乱的,白色的睡衣此刻已经都成了深灰色,脸上一块一块的污黑,跟她平常的模样相差很大。
方好悄无声息地往后缩,怕自己弄脏他的白衬衫,但就在她的背即将贴到椅背上时,男孩的父亲因为甩牌而做出的大动作撞到了椅子腿,她往前倾的时候被燕州接住。
一个不大清晰的也不是很漂亮的手印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显得有些滑稽。
方好想说对不起,他目光淡淡扫过衣服一眼后却说:“我扶你坐远一点。”
身后的几人还在打牌,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动静,燕州扶着方好坐到另一张离他们远的椅子上。
方好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往他衬衫上瞟的视线,“你的衣服——”
燕州打断她的话,笑着说:“像不像彩虹?”
她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明白燕州话里的意思,笑的时候看向窗外朦胧的月色,她在联想如果此刻是白天,天幕上挂着的彩虹会不会是这样。
其实不像的,但方好点了点头。
但是有点像此刻的月亮。
月亮围绕地球转动,那这一轮方好创造出来的月亮该围绕哪颗星球转动。
围绕着他转动吧,他看起来有些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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