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没多久,乔佳音拎着包回来,还给她带了杯绿豆沙牛乳,方好把刚才和丁淑云的聊天内容大致告诉了乔佳音,乔佳音闻言点头:“刚好有个机会,柏林家在丽山开了家新的酒店,过两天试营业,他打算带我们和洛希极限的人去玩,他们都爱玩点无聊的游戏,玩游戏的时候你问他就会知道了。”
方好刚开始兴奋,忽然想到了燕州是个忙人,她垂头丧气地说:“可是燕州周末的时候要去周云鹤家里做家教啊,说不定还有别的兼职,他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去吧。”
谁知乔佳音说出和丁淑云一样的话:“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方好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她参加的美术竞赛公布了最终结果,她是第一名。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做第一名,但每次结果未知时她还是会紧张。一场竞赛不论大小,人们记得的都只会是出类拔萃的第一名和末学肤受的最后一名。所以她向来只争第一,要赢得毫无悬念。
因为是她意料之中并习以为常的事,所以方好并没有放在心上,向嘉树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件事,非要请她出去吃饭。
方好还往上翻了聊天记录,看他们约定的时间,和这一次向嘉树说的时间依然不同。他做事向来最爱按照日程表来,没有任何工作安排的时候才是能真正社交的时刻,但这个时间往往少之又少。她没有立刻同意或者拒绝,而是问向嘉树,你想不想去看话剧?
向嘉树的回答是,可以。
方好记得向嘉树母亲的嘱托,为她介绍一个适合他的女朋友,而叶蓁也说过自己对向嘉树很有好感。所以她很满意向嘉树的答案,大手一挥把叶蓁的微信推荐给他,并附上一段话。
【Good:她叫叶蓁,也很喜欢看话剧,你们说不定能聊得来,如果你有想法,可以约她一起看。】
向嘉树没有再回复她了,或许是忙于交际,又或许是根本没看到。
方好不是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他们并不合适,没必要因为父母满意而走在一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久的,如果她表现出自己真正的那一面,向嘉树的父母未必还对她赞赏有加,向嘉树也未必会约她见面。她不会永远都戴着假面,她需要一个能让她不再苛求完美的人。
向嘉树并不是那个人。
方好又想起燕州来,她忽然很想见他。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动身去见他的路上了。
听都柏林说燕州上午在甜品店做兼职,所以她先去公司看了孟茹,结果孟茹在忙着开会,她没有久留。
到甜品店门口方好就看到了燕州,他给客人端了一盘小蛋糕和奶茶,而后转过身去清洗杯具。
她推门进去,是另一位店员让她点单,她点了抹茶舒芙蕾和一杯红茶。
方好坐在靠窗的桌旁安静地吃蛋糕,拿出手机看了两条新闻,对面那桌的人已经拎包离开了,而她想要见到的人就在抬眼间出现在自己的对面。
他身上还围着围裙,大概是系得有些紧,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他侧过身对自己笑时方好发现,还是那个小熊围裙,他系着有点反差萌。
燕州见到她明显很是意外,眼睛蓦然亮起来,笑着对她说:“好巧。”
方好点点头深表赞同,放下勺子说:“是好巧,我想见你,你就站在我对面了。”
他怔住片刻,方好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有客人推门进来,她提醒眼前这位不太敬业的店员:“先去忙吧,我的事有的是时间跟你说。”
他转过身迈步要走时,刚才给方好点单的店员又来给她送了一份小蛋糕,是初恋之泪,但是不是她点的。方好问他:“是不是送错了?这不是我点的。”
燕州偏头看过来,店员笑得大方,抬起手摸了摸后颈,说:“是我送你的,我觉得你很特别,能不能认识一下?”
方好仔细回想了刚才点单的过程,眼神交流只有一次,说的话不超过四句,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他就提出想要认识了。但现在还在公共场合,她不驳他的面子,所以说:“蛋糕就不用了,以后我经常来我们自然会认识的。”
他应当是对方好的话很满意,所以没有继续纠缠,把蛋糕也端走了。
方好离开时燕州刚好在换店外的小黑板,上面的字写得很娟秀。
——2015年10月14日晴宜恋恋不忘,宜共同下坠,宜心满意足。
似乎是很适合相爱的一天,方好看着黑板上的字,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燕州没有立刻进店,身上的围裙也摘了下来,应该是下班了。他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看,很快又扭过头看她:“怎么了?”
方好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燕州的神情有些犹豫,但在她看到他的犹豫不决时他已经开口:“刚才和你说话的店员,他经常这样撩店里来的客人,但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是看你漂亮才去跟你搭讪的,所以他说的话你不要信。”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方好收到过很多价值高昂的礼物,不会因为一块廉价的小蛋糕和一句并不真诚的话而感动。但她没有这样对燕州说,因为她后知后觉他话里没那么重要的重点,笑着反问:“你也觉得我漂亮?”
他瞳孔微微放大,隔了两秒钟才回答:“你本来就漂亮。”
方好满意地点点头,告诉他:“他那些撩人的套路没什么新意,我也没打算跟他认识。”
她有很多撩人的套路,至今都没有用是觉得男人其实不用撩,视觉动物只要看见漂亮的脸和性感的身材就会自己凑上来,她烦都来不及。更何况如果给一个男人以好脸色,他就会越发不要脸,所以她一直冷眼旁观那些追求她的男性如何做跳梁小丑。
燕州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说起一件她本不在意的事:“听柏林说你竞赛得了第一名,刚才都忘记恭喜你了。”
她不甚在意地与他开玩笑,“也就一般一般,下次拿非专业的奖项才算厉害,你们中文系最近有什么竞赛吗?”
燕州认真想了想,回答她:“下周有一场辩论赛,我一会儿就要回去准备。”
“你怎么这么呆啊。”方好笑他的迟钝,又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近乎呆板的坦诚,这才想起来今天的来意:“柏林周末打算带我们去他家开的新酒店试住,你有空吗?”
“这周末一中要办运动会,周云鹤那边的补课推到下周了,我也没有其他的工作。”燕州的话让她有些意外,“而且他们都去酒店,我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演出,所以我会去的。”
果然应了那句话,当把期待值降到最低时往往会收获惊喜,方好很满意他的答案。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一辆车稳稳停在店门口,余光里有些熟悉的车子降下车窗,方好收回视线,却听到有人叫她。
声音冷冽,像是憋着一股气要发泄:“方好。”
方好闻言机械地扭头看过去,居然是向嘉树,他坐在驾驶座上,表情不大好看,她问:“嘉树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刚和孟阿姨聊完合作的事。”他的目光扫过燕州,又落到方好身上,冷笑着说:“我以为你这样说是因为没时间,现在看,原来是故意的。”
方好解释:“嘉树哥,我真的没时间,下午还要回学校准备设计竞赛。”
她说的是实话,她还有一个视觉传达设计竞赛要准备,一旦回家她就只想躺在床上,在校外她也静不下心,只想喝酒,所以她选择回到学校的图书馆准备稿子。
“那就上车,送你回学校。”向嘉树说着微微偏过头,用下巴指向副驾驶座,又看向燕州,问:“这次要不要捎你一程?”
没等燕州回话,方好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身边,抢着替他回答:“刚好燕州要回学校准备辩论赛,谢谢嘉树哥。”
说完就打开后座门把还想拒绝的燕州推了进去,自己也不顾向嘉树的冷眼坐在了后座。
上车后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气氛安静得诡异,而方好却在这样的气氛下睡着了,她最近有些忙,昨晚和乔佳音谈过心后熬夜画完了另一个设计竞赛的稿子。
她坐在靠车窗的位置,昏昏欲睡时头自然而然倒向车窗,歪过去的角度一次比一次大,在她预感到自己就要磕到车窗时努力地扭转,但她还没来得及动,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虚环住,缓缓地让自己的头靠在一个坚实有温度的所在。方好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衣料有些磨人,她不再乱动了,隐约间嗅到奶油的甜腻味道。
不知过去多久,向嘉树没好气地开口:“到了,下车。”
方好这才被迫醒过来,从燕州肩膀上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睁开眼时看到他挡在自己鼻子前的手,她不解又后知后觉地看向他,此时此刻他们的距离很近,她能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感受到他压抑着的呼吸。
这样的距离超出拥抱,呼吸交缠之间谁都没有移开目光,她抬起手或者他低下头,就能得到一个逾矩的吻,所以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自然而然滑到他干涩的唇上,蓦然间又掀起眼看他,依然是目光紧锁彼此,但谁都没有这样做。
方好看到燕州看着还有些发懵的她收回手,别开眼的同时轻声提醒她:“头发乱了。”
她闻到一股烟草味,驾驶座的车窗开着,风飘进来的时候烟味扑到她的脸上,是向嘉树在吸烟。
还没等她整理发型,向嘉树就把他们赶下了车,他没有当即离开,方好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他很疲惫,但还是叮嘱:“嘉树哥,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缓缓抬起眼看她,手肘搭在车窗上,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隔着弥散开来的烟方好看到向嘉树唇角有笑意,她不甘示弱,垂眸把烟吹回去,再抬眼时也带着几分混不吝。
向嘉树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对她说:“别让他对你犯浑,你也别犯浑。”
她哪里是那种人,再怎么样也担不起这两个字,顶多算是肆意妄为,就算燕州不从,她也做不出把他囚禁起来的荒唐事。
他说完这句话就驱车离开,她回头看到有些落寞的燕州,他很少把情绪表现在脸上,或许是因为向嘉树对他的态度才会这样。
于是方好对燕州解释说:“他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你别介意。”
燕州本来就对外界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喜怒不形于色,再有所谓可能也要说没关系。
但这一次他垂下眼帘说:“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方好也察觉到了,向嘉树那样圆滑的人如果不想被人察觉,完全能把人忽悠得晕头转向,可他对燕州的冷漠谁都瞧得出来。
但那又能怎样。
有些人就是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人,相反的,也会有些人毫无缘故地就爱上一个人。越是被爱越是要明媚地生活,越是被讨厌越是要光彩熠熠地生活,其余的留给他人或喜或厌。
方好弯唇对他笑,如日光明媚张扬,“谁的喜欢都没那么值钱,更何况他和你本来也没什么交集,你不用太在意他。”
她看着他时看到他头顶有一缕头发微微翘起来,在暖阳下像是萌芽的小草,她又说:“你头发翘起来了,我帮你压下来。”
话音刚落,燕州便低下了头,方好抬手碰到他柔软的发丝,本来想要压下去的,但忽然生出别的心思,只是摸了摸,没有其他的动作。
方好表情上半分都不显露,一本正经地说:“好了。”
两人在图书馆门口分别,方好到图书馆顶楼找了个空位开始准备设计稿,中途江令嘉发消息和她讨论设计的主题,聊的时间有些久,方好把自己在聊天过程获得的灵感记在备忘录。
设计图画到一半,窗外的天已经从碧蓝色变为夕阳西下时才有的粉紫色,站在窗边从楼上看下去,高楼林立,天边云霞像是视觉上的恍惚,给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都蒙上一丝温暖怀旧的温情。
方好从图书馆出来,在校园里散步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一串陌生号码,她有些疑惑地接通,那头的声音她起初没有听出来,是一道带着笑音的男声:“方好,今天我们乐队演出,你会来看吗?我想见你。”
她还短暂地反应了两秒,想她认识的人之中怎么会有这样说话的,然后想到了,是康明旭,她毫不留情且没好气地挂断电话之前留了一句话:“你再来恶心我试试,到时候你们就连街头卖唱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的电话号码大概率是魏南骁给康明旭的,她想也不想地把这个号码拉黑。
如果不是因为都柏林,他们或许根本没有认识的可能性,后来又因为燕州,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总是说燕州看中了她是孟茹女儿的身份,但她的身份就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非要破产了才可以和燕州有关系吗。
如果她走出校园放下贝斯,那么方好保证他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挂断电话后方好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从她眼前匆匆跑过,那只小狗应该是白色的,或许是因为流浪太久曾在泥潭里滚过才沾染污泥。
她一路跟着那只小狗到了林荫小路,这条路初夏的时候往往有很多人来,但天气转凉这里就少有人问津了。
只有偶然经过的方好,还有靠在树边的燕州。
小狗不知跑到哪去了,眼前只有靠坐在树旁听歌的燕州,方好放轻脚步走近。
她看到燕州的手里捏着一包烟,但是没有打开。
方好走上前到他身边,像是威胁中学生那样,开玩笑地说:“燕州同学,我要去告诉风纪老师你偷偷抽烟。”
他闻声猛然回过头,看到是她,弯起唇笑了下,他最近也学会了开玩笑,懒洋洋地靠在树上,说话调子也慢悠悠:“不是吧同学,我还没有打开呢就要告状吗?”
见他这么配合,方好便继续演下去:“但是我已经看到了物证,想要我守口如瓶除非把物证交给我。”
燕州看着她,说出真相的同时也不忘配合她:“可是这个物证不是我的,我只是去买水的时候帮任易带了一包烟。”
方好点了点头,拉长了声音说:“这样啊,那我考虑一下吧。”
“考虑好了吗?”燕州笑着继续问,“方学妹怎么才能不去举报我呢?”
方好点头,佯装思考,片刻后对他说:“当然可以帮你隐瞒你违反校规,那不如你跟我谈个恋爱,我们一起犯规?”
燕州愣住,眼睫颤抖着,却没有开口说话。
那一刻方好觉得心口有什么陷进去了,砸出来很深的一个凹槽,当下的慌乱、安静、失落都无法将其填满,所以她只是也只能扯出一个微笑来,说:“逗你的。”
燕州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方好注意到,他本来搭在膝上的手此时收紧了,并且现在还在悄然用力攥紧。
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因为现在她已经把真心话诉说,从前她并不敢也找不到这样合适的契机,若是燕州把她刚才说的话当真,她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跟他袒明心思。
所以方好努力地填满自己心口的空缺,她看向燕州很认真地说:“但我真的有点儿喜欢你。”
可燕州却已经率先帮她找好了借口,他不看她的眼睛,只看地上的落叶,“你应该是会错意了,你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们最近接触的次数多了,你才会有这种错觉。”
方好很少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即刻辩驳:“那你和接触次数多的人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吗?你会随便就对一个人说喜欢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很随便的人?”
燕州迅速抬起头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很快别过头,喉结干涩地滚了滚,回答:“不是,我也不会。”
“那你凭什么说我的感情是错觉?”
然后他便被堵得搜肠刮肚也说不出话来了。
方好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类似于喜欢的错觉,你对我有没有过?”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攥着手里的烟盒,把烟盒捏得越发褶皱。
这些人情世故的事她都懂,答非所问就是不同意,长久的沉默有时是回避,有时是默认。方好把他的沉默归结为后者,“不回答就是有了。”
方好偏过头看向燕州,他避之不及,被她看到了泛红的眼眶。
她都知道,她什么都不缺,他却有许多顾忌,所以她温声说:“我本来没想告诉你,但今天时机太好了,既然已经说破了,那你——”
燕州侧过头,依然不看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微颤抖:“对不起。”
这算是拒绝,温柔又残忍的拒绝。
但追人哪有这么顺风顺水的,几句话就能得手的人叫什么追。太轻易就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被人珍视,就像是摆在橱窗里的一件华美衣服,直接买下来没两天就会在衣帽间不见天日,但为了买到那件衣服攒钱多日终于带回家,就会好好珍惜。
所以方好接着刚才的话说:“既然已经说破了,我还是想再试试。”
他发出单字音节,肯定又要说什么,但是被她打断,她像是在与他商量,但其实早知道他吃她这套,“一个月,就一个月。这一个月试着慢慢喜欢我,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他陡然松手,攥着的烟盒落地,方好帮他捡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手背上落下一滴水珠,湿润有温度,顺着掌背缓缓滑落在地。
抬起头是落霞之色,江海的雨季已经过去。
他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说:“好。”
方好心头猛然一颤,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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