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乔佳音和方好都旁敲侧击地问过都柏林他们为什么打架,但是都柏林含糊其词,一看就知道是不想说明缘由。
但方好能隐隐猜出来些,依照都柏林的脾性打架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燕州比他稳重许多,能让他动手的一定不是小事。
他们两个人一起打架,似乎只可能是因为乐队的事,但这样或许又过于浅薄。
周末都柏林拉着乔佳音去约会,方好去乔云波的心理咨询室做了心理疏导。
结束后方好心里确实没那么紧绷了,喝水时踱步到窗边看楼下车水马龙。乔云波选地址的时候还有私心,在他的心理咨询室窗边就能看到孟茹和陈云想的公司,但方好对那栋建筑已经没什么兴趣,只看些周遭的店面,一眼就注意到了对面的那家甜品店。
门口有人在挂一块小黑板,应该是在上面写了优惠价格,挂黑板的人还围着一个小熊围裙,背影落拓挺拔,高高瘦瘦的一个人身材比例很好,腰间劲瘦肩膀却很宽,手臂线条流畅。
有人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他稍微往旁边挪一些,悄无声息地挣开了,也就是在那一刻,那个人转过身,方好看到了他的脸,隔着干净的玻璃窗,隔着窗外的热浪,那是一张过分清隽的脸,干净如初入世。
或许是感受到了被人注视着,那人抬眼往方好所在的方向直直地看过来,是一道凌厉又满是距离感的视线,在看到她脸庞时蓦然被日光照耀得柔和。
方好对他举了举杯,而那人点头算作回应。
乔云波端了杯茶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对面的甜品店,一眼就知道让她目光停驻的不是店面,而是站在门口的人,他对方好说:“那个高个子的店员很早就在那家店兼职了,已经有三年了,你没见过他?”
方好经常去那家店买甜品,但她脑袋里似乎没有那段记忆,她说:“应该没见过,但是我认识他,是我学长,他叫燕州。”
她再扭头时燕州已经不在门口,只留下店门口的风铃晃啊晃。
“这两个字太久没听到了。”乔云波感叹道:“当年你干妈也叫我学长,一转眼你佳音姐都二十多岁了。”
人与人之间有差异性,所以有些故事即使走向相同,结局也会相差甚远。陈云想和乔云波是恩爱到现在的夫妻,而孟茹做了方子谦三年学妹,两人做夫妻的时间却只有一年半。
方好觉得她和燕州或许是第三种,眼下是不那么纯粹的学长学妹关系,未来她不知道。
从乔云波那里出来的时候孟茹打来电话要她过去一起吃饭,一起吃饭的还有宋浩严,宋浩严是孟茹的合作伙伴,最近的关系不止于合作伙伴,宋浩严还有想和孟茹进一步发展的想法。
方好本来想去甜品店看看的,但孟茹的时间观念很强,她怕耽误时间就没有那么做。
她到餐厅的时候孟茹已经在了,但宋浩严还没来,方好跟她聊天时发现她手腕上除了一条平安扣的手链外,还戴着一条新的四叶草手链,刚想问,孟茹就笑着说:“你宋叔叔送的,说能带来好运。”
这不是方好第一次见到这条手链,那天晚上在医院,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人也戴着这样一条手链,回家后她还上网查过,那是一个珠宝品牌最新推出的首饰。
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孟茹就拉着她问心理疏导的事,聊天时宋浩严匆匆赶来,她们的话都没说完宋浩严就插嘴道:“孟茹,你这样是不是担心过度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好长这么大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能因为这件小事真的有心理问题吗?”
本来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凝固,方好轻笑了下没有说话,余光里孟茹攥筷子的手加了些力,重重地砸在一块鱼肉上。
宋浩严见她们不说话,笑着自顾自接着说:“而且我们小好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就独立,这些年也都孤孤单单地过来了,以前没有爸爸关心没关系,往后你缺少的父爱我都——”
方好放下筷子,进门后第一次看向他,脸上依旧挂着不失礼貌的笑,但目光扫过他脸庞时并不像往日那样温和,学着他的样子,方好也把话言明:“宋总,是不是工作太忙让您脑子都糊涂了?我从来都没缺过父爱,我也有自己的父亲,不是从小就孤单地长大。人命关天到您那里就变成了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这些话来得猝不及防,让宋浩严愣在那里,唇角的笑都不知是否该收回。
“我记得那天我见到过您,就是在医院,不过您不是孤单一个人,不知道你陪着那位年轻的姐姐,是不是你眼里的大事。”方好勾唇笑了笑,笑意里藏着划开伪装的利刃,她看向孟茹时,孟茹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了宋浩严身上,她也看向本来侃侃而谈的人说:“还有那条手链,我妈只相信平安扣能带来好运,那是谁喜欢四叶草呢?”
话音落下后包厢内几乎落针可闻,方好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拿起手边的包离开,给他们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自己处理这件事。
关上门的前一刻,她听到宋浩严说:“不是那样的,孟茹你相信我,刚才那些话都是方好胡说的,她只是不想让你给她找——”
孟茹冷声打断他:“你还没装够吗?”
“孟茹,你已经不年轻了。”他突然平静下来,把事实摆在眼前。
方好不想再听了,关上门转身离开。
大概是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她见得多了,所以看一眼便知道谁与谁是永远相敬如宾,谁与谁是短暂的举案齐眉。
其实方好早就看出来宋浩严并不是认真的,她不信孟茹看不出,毕竟她这点本事都是从孟茹身上学来的。
早就该这样的,不该这么不体面地散场。
方好回到家后孟茹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宋浩严确实还交往着一个年轻的女生,而她和宋浩严现在已经断得干干净净,让她不用为自己的事而担心。
那时她正站在阳台给花浇水,闻言却觉得有些难过,这么多年孤单地走过来的人明明是孟茹,所以方好说:“妈,听干妈说你今天没吃饭,我回去给你煮面好不好?”
“不用现在过来。”孟茹说,“这么有心的话,下次多回家住几天,我煮面给你吃。”
方好逗她:“那我可只吃孟总亲手做的,不能让张阿姨代劳。”
“那就这么说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之后几天方好想要回家的时候孟茹都在忙工作,她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眼看着江海的雨季就要结束了,但方好的包里还是装着那把雨伞,想着或许有一天碰巧见到燕州时可以还给他。
再次遇见他也还是在雨天。
那天她刚准备好参加一场比赛的画,一同备赛的人邀请她去吃饭,但他们一行人之中就有三对情侣,方好不想去当电灯泡,所以找借口推辞了,等到画室里的人都走光,她才站起身往外走。
边走边给孟茹发消息别忘记去体检,手机又弹进来一条消息,是乔佳音说她今天要去看洛希极限的演出,可能会晚一点回家,让她不用等自己。
收起手机时她已经走到了门前,隔着玻璃门,方好看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雨了,犹似天公垂泪,她推开门,雨珠连成线砸下来,裹挟着凛冽的风,门外薄荷绿的地砖被染成剔透的青色,雨水飘在她的鞋面上。
被砸到手腕上的雨水冰到清醒的那一刻,她想起来包里还装着一把不属于她但是还没物归原主的伞,撑起那把伞走出去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沉闷的雷声,水珠顺着伞面滑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浓重的白雾里,树影绰绰,远远看去像是一排惨绿的鬼影,路上都是积水,她撑着伞走在久久不散的水汽里。
雾色之中,方好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在校园里看到谁都不奇怪,独行的,三五成群的,但她看到了燕州和康明旭站在一起,她记得都柏林曾说他们两支乐队存在竞争关系,他们和留青乐队的人都不对付。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短暂的交谈之后,像上次见面一样,康明旭撞着燕州的肩膀离开,燕州也如上次那样没有躲。
伞被撞得歪了下,燕州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淋湿,而他自己把伞扶正的速度,还赶不上方好走到他身前来得快。
眼前的燕州比之前几次见到的都要苍白憔悴,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他问,“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时候怎么还有闲心问起这个,是怕她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吗,但她真的什么也没听到,方好一边把他手里的伞扶正,一边说:“康明旭走之后才过来的,我是想帮你扶一下伞。”
他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看穿了,不像是雨水落身上,倒像是跌入炭火盆,炙热得不像话,像是那一晚灯红酒绿中长久的目光缠绵。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那天晚上的见面,像是维护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纸,上面记录了那些不明的心绪如何肆意生长。
方好隐隐看透了他的意思。
就这样?
当然就这样,也只有这样。
所以她说:“就这样,因为用着你的伞,所以不好意思看你淋雨。”
方好说话时松开了手,他也早就握紧了伞柄,说:“谢谢。”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方好听到自己掺杂在心跳声的欲盖弥彰的问话,“要不要留个电话,我上次还伞的时候没找到你。”
但其实完全可以让都柏林转交,他们都门儿清,但偏生没人点破,燕州闻言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她,动作间雨伞倾斜,一滴雨砸在屏幕上,把屏幕显出的白光分解为五光十色,不大漂亮。
方好觉得这手机有些眼熟,都柏林去年就是用的这款手机,颜色都一样,她输第一位号码的时候手指就触到那一抹湿润,号码输完,备注却空着,她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说:“名字你来存吧。”
然后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是一串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
燕州在这时开口,“是我拨过去的。”
方好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要她也保存他的联系方式,于是敲出他的名字备注,他就自然而然地落在通讯录最后一位。
她于是改成,洛希极限燕州。
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微信——”
燕州很快接话:“和手机号码一样吗?我加你吧。”
方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接话,愣愣地点点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好友申请已经发过来了,她点了同意。
“我叫燕州,燕然的燕,九州的州。”燕州此刻说起自己的名字,算是迟来的自我介绍,也是方便她给自己备注,说着又轻轻笑了一声,“也可以是你老乡的那个燕州。”
“我知道。”方好几乎是立刻回答。
得到的是他片刻的怔愣,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此刻的光影太过朦胧,方好注意到他的耳朵是红的。
方好想起前几次见面她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上次见面的时候都柏林叫过她的名字,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试探着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低头点了几下屏幕,按灭手机的时候说:“方好,方圆百里的方,岁月静好的好。”
听到他对自己名字的解读时,方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孟茹解读他名字的时候偷听了,因为他的解释跟孟茹给出的答案一模一样。
方好收起手机时听到他被雨声冲刷模糊的话音,“早就知道的。”
“什么?”
“我是说,”燕州抬起眼看她,声音很轻,“你的名字,我记得。”
方好有些意外,意外他记得,也对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意外,她说话时听到自己的笑音,“柏林跟你说的吗?”
“比这要早。”燕州说,“你们新生开学的时候我是记者社的成员,采访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方好的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忆,距离她入学也已经过去了一年,她都忘了那天的天气,那天遇见的人,没想到他还能回想起来。
她果然不记得了。
他提起这段回忆的时候,神情语气都淡淡的,这不太像对她印象深刻的样子,恰好她也忘记了,方好笑着,一双狐狸眼弯起来很是勾人,但她勾人不自知:“是么?那天我夸你帅了吗?”
燕州的表情还是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微微偏过头轻咳了两声,借着他扭头的动作,方好注意到,他的耳垂红了。
他倒是坦诚,有问便有答:“说了。”
“那看来我审美没变。”方好忽然觉得逗他很有趣,像是接到一滴雨在掌心,手往哪边倒雨水就朝哪边流淌,她于是就把那滴雨水兜在掌心,避免一些也许能把握住的东西流失于指缝,她依然对他笑,“真的很帅,看一眼再见面也能认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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