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卡尔的第三次见面,如同前两次一样,给克里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马上就要从圣安德鲁毕业的他,毫无心理障碍的靠着自己多年来在校内积攒的人脉关系,把一间特殊琴房每日下午的使用时间连续约满了整整一周。
不过初入圣安德鲁不到一个月的克里斯此时还不知道这间琴房的特殊之处,关于这一点,他是在后来自己想要单独预约这间琴房却屡屡竞争失败时才了解到的——届时他不得不向卡尔求助才从众多竞争对手中脱引而出,一举拿到琴房两个小时的使用权,并因此欠下一个人情。
琴房的采光和通风都很好,这多少让克里斯有点意外。
他用过不少没有窗户的琴房——出于各种考虑——有可以打开的窗子自然采光、通风的却不多见,尤其是在需要增加利用效率的地方,比如音乐学校。而且木质乐器的保养大多需要恒温恒湿环境,钢琴这种大块头也不例外。相比之下中央空调和吸音墙更节约成本,也更加便于管理。
卡尔发了定位约克里斯来的琴房是个独立的房子,从外面分辨,是幢石屋。石屋坐落在圣安德鲁校内远离教学楼一侧的一个小土丘上,周围还围了一圈木栅栏。土丘长满了草,没有野花。爱琴堡靠海湿润、温暖的天气大概很适合种牧草,圣安德鲁也好,城市里的公园也好,总有大片大片草地。这里的草坪不插“禁止踩踏”的牌子,至少克里斯还没有见到过。土丘的底端到丘顶的石屋有一条土路,从其不规则的边缘判断,像是被人来来回回踩出来的路。克里斯对着地图再次确认了卡尔所指的琴房就是眼前土丘上的石屋,他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学生或教职员工的身影。
克里斯敲了敲房门,里面没有回应,但是按下把手拉开铁门的时候,他看到屋子里背对着大门站着一个人。
卡尔没有让克里斯等他,他已经提前在琴房里了。
“你是第一次来这个琴房吧?”卡尔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没有扭头看他,却十分自信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他。
第一次卡尔在演奏大厅外的走廊上主动请缨帮他们拖场时还不是太明显,但上一次约他去餐馆里见面的方式和这一次进门不回头的招呼,让克里斯好奇这个人究竟是根本不在乎事情是否会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还是他的直觉惊人得可怕?
克里斯心里想事情的时候,身体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我有点好奇,所以你能原谅我接下来想要向你提出的问题吗?”卡尔转过身问他。
“你说。”
“唔……你走上来的时候是走的土路?还是踩的草地?”卡尔说,“这个问题每个人只能问一次。”
奇怪的问题,克里斯没有犹豫就告诉卡尔他是找了一条直路走上来的,并没有在意脚下踩的是土路还是草地。但是他记得自己走上来的过程中,脚底踩下去的感觉有时松软,有时又有点硬,所以他应该有时走的土路有时踩的草地。
卡尔挑起眉头,他说:“我是绝对要全程都踩着草地上下小丘的,既柔软又舒适,不会脏了鞋底,唯一的缺点是露水会打湿鞋子,湿鞋子会让老妈对着我念叨半天。”
“那其他人呢?你还知道谁是怎么走上来的吗?”克里斯问。
“你想知道?”
“嗯。”克里斯点了点头,卡尔看起来就像那种掌握着或者有办法通过意想不到的途径获取各种奇奇怪怪情报的人。
“我们来做个约定。”他说,“每天排练结束的时候你告诉我一个名字,我想办法在第二天开始排练前找到你感兴趣的答案。一个答案欠我一个人情,反过来,我找不到答案倒欠你一个人情。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克里斯心里觉得不怎么样。“你似乎很喜欢和别人交易人情?”
听到他这么评价自己,卡尔笑了笑。“我比较喜欢营造丰富多彩的人际关系。”他说,“你也可以拒绝我的提议,谁让这一次是我有事求你呢,拜托了。”
他一副能伸能屈、见风使舵、以退为进的模样让克里斯觉得好笑,不过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很帅很和眼缘,或者是他的语气、言词自然而然绕道、避开了他的底线和雷区,克里斯并不讨厌他,反而觉得他很有意思。恐怕圣安德鲁有不少喜欢他的女孩子,克里斯想,如果自己是个女性大概也会有点喜欢他。他发现卡尔在捉弄、算计别人的时候眼睛特别亮,克里斯喜欢他闪着亮光的眼睛。
“不用那么多,我只想知道三个人的答案。”克里斯说,“如果他们中的某个人没有来过这里怎么算?”
“不存在的,据我所知只有和你一起新来留学的那位斯坦因小姐没有约过这间琴房。”卡尔露出一个略有深意的笑容,“但我觉得你想问的三个人之中没有她。”
“确实没有她。”
“她真可怜,据说在罗斯的时候就一直被你压着一头。”
“我无意针对任何人,但这确实是的残酷的世界。”克里斯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卡尔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每个人”,而每个人包括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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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我亲爱的孩子
收到你的回信,我很开心。
杰尔夫带着他的乐团在戈兰巡演的消息已经传到克里姆。他们在戈兰北部高地地区的演出十分成功,按新闻报道的说法,他们受到当地人热烈欢迎。回想他在基辛蛰伏的那段日子,我曾不止一次预感到他有一天要做出和大家不一样的选择。战争戛然而止之后,他应该收到过不少名团的橄榄枝,我从老阿诺德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焦虑神情可以推测出来:他因为自己的艺术产业随时可能失去杰尔夫这样人才的危机感而忧心忡忡,被约阿希姆取笑了很久。
孩子,你还记得约阿希姆舅舅吗?我现在搬来和他住在一起。就是那个你小时候也住过一阵子的地方,因为你当年给它起了名字,它现在叫无名庄园。
有一个关于约阿希姆不太好的消息。
我原本没打算现在就告诉你,但是约阿希姆想让你早点知道。
他生病了,好像有点严重。医生还在检查他的病因。目前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我觉得不用太担心——这就是我不想现在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原因。
关于第六交响曲,我要首先承认错误,对不起,是我记错了你的生日。我以为我只是提前了一点,但是约阿希姆告诉我是整整提前了一年。原来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你才会变成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可是不管怎样,你一直都是爸爸的孩子。这个手稿既然已经给了你,就完全任凭你随自己的意愿处理。
同样你也可以随自己心愿对待你的未来,钢琴演奏家也好,作曲家也好,或者改行去做乐评人……甚至放弃音乐从头开始学习新的生存技能也没有什么不好,爸爸全力支持你享有掌控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
有访客来了,我要去前面处理一下。
就先写到这里吧,约阿希姆真的没有那么糟糕,如果你之后收到什么消息,不要感到太惊慌。我知道有人在怂恿他提前立遗嘱,他们显然另有所图。这几天我一直在他这里,他的身体看起来明明还很结实。
就这样吧,以后有时间我再写信给你。
爱你的·德米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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