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手足

(三十)

丽妃趁给皇帝献舞之际,从袖中抖出一把淬毒匕首,一刀封喉,活儿干得干脆又漂亮,姜涞见了皇帝颈子上的血洞都在心底直夸她下手利索。

阿兰人埋伏的刺客刚一涌现出来,便和皇帝的禁军厮杀做一团,王公大臣们在禁军的庇护下慌不择路地逃跑。

姜涞赶到时,皇后和皇子公主们正在一处。

“姜大人!”

朝中与姜涞交好的几个老臣见到姜涞,纷纷像看到了救星般,“姜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涞没空搭理他们,他的兵已经赶到,就在营帐外,估计正在和禁军交手,这些刺客人数不多不足为惧,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保住皇后的性命。

他越过诸大臣,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太监,恭敬地扶住皇后娘娘的胳膊,低声道,“娘娘,微臣这就护送您离开。”

皇后大仇得报,满心畅快,眼眶通红地看向姜涞,“涞儿,交给你了。”

本宫的性命,和这大燕的江山,全都交给你了。

姜涞郑重地点了点头,此刻司晨正好带兵赶到,姜涞想也不想便命他即刻把皇后带到安全的地方。

皇后立刻攥住他的手腕,道,“你的性命比本宫要紧,司晨留在你身边。”

见她执意,姜涞只得让宋家兵代为护送她离开。

临走之前,姜涞眸光一扫,落在了浑身颤抖的昭宁身上,他神色微顿,“慢,把公主也带上。”

昭宁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姜涞,像是不敢相信姜涞会在此时选择救自己。

今日是她的生辰,可父皇和最疼爱她的太后皆被刺客杀死。

她从小就没了母妃,这下她什么都没有了。

“姜大人,母后,能不能把皇弟们也带上?”昭宁颤抖的声音近乎恳求。

她知道,现在父皇没了,姜涞手握重权,还是带着兵来的,显然并非为了救人而来,姜涞完全可以不听她的。

皇后没有做声,等待着姜涞发话。

姜涞随意地摆手道,“公主这是什么话,微臣正是来救你们的,一块带走。”

昭宁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只憋出一句,“多谢。”

谢岳霖推开昭宁抱着自己的手,仰起头看向姜涞,“姜大人,你可要当心,有些刺客好像在找你。”

方才情况大乱,他被皇姐护在怀里,隐约听到有人用蹩脚的口音说了句什么。

“姜涞呢,这人上次没能杀掉,这回一定要派专人去杀。”

姜涞面色一凝,大概猜到是上回依拉木江的同伙。

幸好有司晨在身边,否则他还真没什么底气。

“三皇子同公主避去行宫里,不必管微臣。”姜涞把谢岳霖塞进昭宁怀里,加派人手保护他们离开。

送走他们,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姜涞带兵剿灭阿兰刺客。

皇帝的禁军摸不清姜涞的兵是敌是友,也或许是皇帝死了军心涣散,数千禁军精兵如一盘散沙般,在姜涞带兵来时已经死了大半。

剩下的便简单多了。

阿兰刺客逐一杀干净后,姜涞与司晨赶到皇后等人落脚的行宫内,禀报贼寇情况,“启禀皇后娘娘,贼人已被尽数除尽。”

皇后扶着椅子堪堪起身,满眼欣慰地看向他,“姜大人,多亏你远见卓识,才保住本宫与皇子公主的性命。”

皇帝已死,尸体都没人敢去收,现如今这天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姜家,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姜涞?

幸存下来的大臣们个个心里清楚姜涞的兵是预谋已久,可谁也不戳穿。

皇帝死得太突然,他们现在连风往那边刮都不知道,哪敢轻言。

太子看向姜涞,半分不见刚刚失去父亲的悲伤,居高临下道,“姜涞,这事儿你干得不错,即刻就把孤和母后送回宫去。”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苏书纯忙站出来挡在太子身前,沉声道,“太子想必是被今日的变故吓到了。”

“太傅你胡说什么,孤哪有被吓到。”太子有些不满地伸手推开他,险些推了年迈的苏书纯一个趔趄。

姜涞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苏太傅何必如此紧张,我救驾来迟已然是有罪之人,太子殿下不治我的罪已是殿下开恩。”

苏书纯噎了噎,他总不能直说,他是怕姜涞直接一刀把太子砍了吧。

如今皇帝没了,太后也没了,唯一能主持大局的皇后又是姜涞的人,哪怕姜涞现在命人把太子拉下去砍了,史书上也只会记载太子是在这起暴乱中被阿兰贼人所害。

说实在,姜涞能够愿意将太子一起救下,已在苏书纯意料之外。

“姜大人果真忠心耿耿,先前父皇跟孤说你桀骜难驯,孤还对你多有偏见呢。”太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要不是现在皇帝刚死,他早已经自称为朕了。

他每说一个字,苏书纯的脸色便越难看一分。

姜涞故意留下太子的性命自然有他的考量,一来他登基要名正言顺,不能有任何篡谋之嫌,二来他要借蠢货太子这条性命拿捏住苏书纯这类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前朝老臣。

有苏太傅在,想必太子很快就能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若他识相自会退位让贤,若他不识相,姜涞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识相。

他并不计较于一时的得失,在姜涞的计划中,至少要在年前才能够彻底清理完燕帝的余党,平定朝廷内外的叛乱,正月是好时候,一年的开始,他早已选定了好日子。

姜涞恭敬地俯下身来,“太子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宫里吧,微臣这就派人送您回去。”

听到这话,苏书纯猝然睁大双眼,立刻道,“不可,太子殿下,外面兴许还有埋伏的贼人,阿兰人精通骑射,不可贸然离开此地。”

姜涞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苏书纯是在担心他把太子送回去的路上把太子杀了吧。

戒心还挺强。

也罢,反正他又没打算杀太子。

姜涞干脆应声道,“苏太傅考虑的是,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就先在行宫内休息片刻,不过皇尸要尽快安置到梓宫,微臣就先回宫了。”

太子一听,也觉得有理,方才那些个刺客冷不防地就从野地里窜出来,极可能还埋伏在附近,便准允了姜涞先去运送皇尸。

其他大臣妃嫔们忧心忡忡,听到姜涞要运送皇尸,只好极不情愿地跟着姜涞一起离开,皇上的尸体他们不送于礼不合,要不然他们才不想踏出这有禁军保护的行宫半步。

苏书纯没有走,他一定要留下来陪着皇子们,姜涞也没强逼他,便由着他去了。

上辇车时,皇后走到姜涞身边,颇为轻松地低声道,“本宫也回去,本宫说过,要亲自主持他的丧礼。”

方才情形大乱,皇帝的死相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清楚,姜涞给她拨了几个高手保护,动乱一起就将她围在了中间。

从今天后,每天都是好日子了。

“母后,我也想回去。”昭宁眼睛红透,轻轻道,“我想送一送太后娘娘。”

太后从小把她宠大,昭宁送一送也是应当的。

姜涞便将她们一起带上回宫。

一路上果然碰到了谢岳霖所说的专门来找他的阿兰贼人,司晨手起刀落,全杀了个干净,只留了一个活口带回去查问。

回到皇宫,皇后催着他快回行宫,“你去办你的事便是,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姜涞哭笑不得,皇后竟也以为他是打算要杀太子。

太子殿下那么好利用的角色,他怎么舍得轻易杀了呢?

姜涞没有解释,只是听话地带着司晨出宫,还没到康禄山行宫,半道上竟碰到了谢炳易的属下。

“世子爷,您的人把行宫里的皇子们围住了,王爷让属下来找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姜涞错愕了瞬,“什么?”

他的人,怎么可能?他只在行宫里把沈炼留下负责盯着情况啊。

待他闻讯赶到行宫内时,苏书纯和四皇子五皇子已然不见踪影,太子颤抖着躲在三皇子谢岳霖身后。

谢岳霖瘦小的身影,张开手臂挡在兄长身前,而他眼前,正是宋家兵锋利的剑尖。

宋家兵,可不就是姜涞的兵?

“住手!”姜涞急切出声,翻身跳下马,一把抓住那宋家兵的手腕,怒斥道,“我没有下令要杀他们,谁给你的胆子!”

在他身后,缓慢响起一道平淡的声音,“世子,是我下的令。”

姜涞不可置信地回头,对上沈炼的视线。

沈炼静默地看着他,低声道,“如今大计将成,世子怎可心软,难道世子忘了上次没有狠下心除掉谢玉蛰却险些功亏一篑的教训?”

“我并非心软,这事怪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沈公子……”

姜涞方想解释,却见沈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世子是想留下太子的性命要挟旧臣,可世子可曾想过,太子只要还活着,那些旧臣就决计不会忠心于你,而是想方设法地继续扶持太子上位!”

还有谢岳霖,此子太过早慧,日后成长起来必定会对姜涞不利!

谢家的后人,一个都不能活。

既然有了夺位之心,就绝不能心慈手软。

沈炼所言姜涞早已设想过,他暂时不杀太子,只是想给苏书纯时间,苏书纯乃名臣世家,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姜涞登基后必定要清理一些尸位素餐的前朝遗老,若有苏书纯支持会轻松简单得多。待苏书纯对他改观忠心之后,届时再杀太子不迟。

可现在哪有时间解释那么多?

姜涞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面前,正色沉声道,“沈炼,把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都放了,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闻言,沈炼抿了抿唇,并未作声。

他向来是听姜涞的话的。

“姜涞!这个贱人要杀孤,你给孤宰了他!”太子听到他的话,好似见到救星般,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喊起来,“他肯定是冲着孤的皇位来的,姜涞你别放过他,孤回去就给你加官进爵!”

姜涞没搭理太子,见沈炼沉默不语,心头稍松了些,转过身来才要与太子告罪。

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沈炼倏忽从身旁官兵手中夺过长剑,随后猛地推开姜涞,一剑刺向了太子。

刹那间,姜涞尚未反应过来时,谢岳霖却发现了沈炼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太子的身前。

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侧,姜涞眼前一片刺目的红。

脑袋嗡地一声,天地间仿佛都空白了。

姜涞下意识地伸手将谢岳霖即将倾倒的身子抱进怀里。

一剑穿心,胸口的血洞足以看出对方用了多大的力量。

姜涞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沈炼,对方剑尖上仍沾着血,近乎苍白的面容上漠然而平静。

“谁让你动手的?”姜涞声音微颤,腾出只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你凭什么?”

沈炼硬生生接下他的掌,脸被打歪到一边,剑也被姜涞夺走,却什么也没说。

为了姜涞的大业,就算姜涞就此痛恨他,怀疑他,他也在所不惜。

“姜大人……”怀里的谢岳霖虚弱万分地唤了他一声,低低道,“我已经没有父皇和母妃了,其他皇兄弟也被他杀掉,我只剩这一个皇兄,求求你,放他一条命……”

他从小就没了母妃,现在父皇也没有了,太子哥哥虽然蠢笨自大,但是心思不坏,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甚至常常会带着他一起出宫玩。

苏太傅总说,兄弟手足血浓于水,只有兄弟一心,才能治理好国家。

在这无情天家里,他想做个有情之人。

“别说话,我一定会救你们。”姜涞极力稳住呼吸,偏头看向周围的官兵们,怒道,“快去找太医啊,都他妈傻愣着干什么!”

“不用了,”谢岳霖缓缓闭上眼睛,手指仍然紧紧攥着姜涞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求你放过皇兄,还有皇姐,求求你,姜大人。”

说罢,他手上力道突然松懈,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姜涞呼吸一滞,心尖倏然凉透。

身旁太子傻愣愣地盯着谢岳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几步从姜涞怀里夺过谢岳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发现谢岳霖没了反应,忽然像个孩子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三弟!我的三弟!你们还我三弟!”

他讨厌三弟比自己聪明懂事,所以才每日带着三弟玩,想让三弟和自己一样变成庸才,这样三弟就永远没办法和他争了。可三弟每次都会高高兴兴地陪他出宫,在父皇骂他不务正业时还给他打掩护,帮他抄课业,给他出主意,甚至在被官兵围住时挡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他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三弟当回事,每次太傅夸奖三弟还诅咒三弟去死,可三弟真死了,他的心好疼好疼,疼得好像要碎开了一样,好难受,好痛苦。

姜涞立在不远处,指尖不住地颤抖。

是他的错。

是他没能提前和沈炼商量,是他没能拦下沈炼的剑,是他没能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才让沈炼胆大包天到自作主张越俎代庖。

他本以为沈炼什么也看不到,就失了提防之心,却没成想沈炼竟可以听声辨位。

姜涞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一眼都没有朝沈炼看去,对身旁官兵冷声吩咐,“将太子殿下送去回宫里,三皇子的遗体交由皇后一同办理丧事。”

“世子。”沈炼低低唤了一声。

姜涞却没有回头,径自离开。

沈炼抿了抿唇,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怨我也无妨。”

*

姜府。

烛火跳动,卧房内弥漫着酒气。

姜涞很少喝这么多酒,只是心中烦郁难解,无处安放。

从前这种时候,他会去找沈炼一解烦忧,沈炼向来是最善解人意的。

可今日不同往日了,他根本不想迈进沈炼的院子。

扯了大旗打着为他的好的名义,轻而易举地越过他杀人,往后沈炼想做什么岂不是都可以用这个名义?

姜涞握着酒杯,又灌了自己一口。

他总觉得有什么变了,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变了。

只要一想到白日里谢岳霖在他面前的死相,他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燕帝的这几个儿子里,唯独谢岳霖不像他亲生的,更不像皇家人。

谢岳霖既聪明又懂事,才十五岁,还有无数的可能性。

他是一个好孩子,剑尖当前没有流露过半分害怕胆怯的神色,临死时的遗言不是让人救救他,而是求姜涞放过兄姐。

或许那孩子早就猜到燕帝死后,姜涞会篡夺皇位,也清楚他和皇兄面临的是什么,以一死来求姜涞,也是为了能够打动姜涞的心。

用他的死来换皇兄活下来,或许对他而言很划算。

他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到这些。

姜涞轻而缓慢地叹息一声,眼眶渐渐泛红。

这样的亲情,着实令他羡慕啊。

“少爷,您睡了么?”房外忽然传来怀南的声音。

姜涞飞快抹了下眼睛,淡声道,“没睡,什么事?”

怀南语气有些纠结地说,“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姜涞随口应了声,这些日子来攀关系的官员太多,他全都拒了,看着就心烦。

“可是……”怀南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戛然而止。

姜涞眉宇微蹙,从枕头底下抽出把匕首,起身走到门边,“怎么了?”

没人回应。

姜涞心下一沉,试探着推开一道门缝,刚想看看外面是谁,门却被猛然扯开。

他下意识一刀捅过去,手腕却被紧紧攥住。

“世子就是如此迎接为夫的?”

谢玉蛰轻轻拍了拍姜涞紧绷的脊背,低声道,“别怕。”

见到是他,姜涞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后退半步,收回刀子,“实在可惜,怎么没给你捅死。”

怀南一脸憋屈地看着他,似乎是想告状,猜也知道肯定是谢玉蛰故意不让怀南出声。

这人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来之前也不提前传个信。

不对,舜玉都没回来,谢玉蛰怎么先回来了,战事若结束,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战胜的消息传回京城。

姜涞诡异地瞥他一眼,“你当逃兵了?”

谢玉蛰默了默,“……能不能盼我点好。”

他闲庭信步地走进屋内,随手把怀南关在了门外,“仗打赢了,自然要第一时间回家来报喜,总之皇上不在了,报信又与谁看。”

姜涞没感情地笑了声,“你倒清楚。”

嗅到浓烈的酒气,谢玉蛰眉头微皱,环顾一圈四周,落在姜涞桌上的酒壶。

皇帝已死,姜涞此时该是最志得意满的人,怎会喝这么多酒?

他面无波澜地拿起那唯一剩了一半的酒壶,搁在眼前瞧了瞧,“庆功酒是不是喝得太早了些?”

庆功?

庆个屁功,好在太子没死成,否则他的计划又要重新做,全乱了套了。

姜涞没心情跟他扯嘴皮子,从他手心夺过酒壶,“你还有事么,没事出去。”

闻言,谢玉蛰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涞,“有事。”

“有事也滚。”

谢玉蛰:……

他失笑了声,“世子怎么这么大火气。”

姜涞不耐烦地一脚踹开房门,指向门外,意思再明显不过。

见他如此,谢玉蛰老老实实地走出门外,姜涞盯着他出门,刚要把门关上,忽地被一把拉了出去。

“别喝了,出门逛逛,去不去?”

“去你……”姜涞差一点就口吐国粹,强忍了下来。

这人怎么看不懂气氛的,他都这么明显,还在这装瞎。

谢玉蛰抓着他的腕子,耐心地低声道,“在屋里憋闷着喝酒,心情是不会好的,回府的路上我买了河灯,一起去放灯吧。”

“你幼稚不幼稚。”姜涞深吸一口气,觉得脑袋都被他气疼了,“实在闲得慌去后院刷恭桶,别缠着我。”

谢玉蛰微微俯身下来,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姜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率先挪开了眼。

“既然世子不愿去,也讨厌见到我,不如把火气都发在我身上。”谢玉蛰无比认真地道,“倘若世子觉得所有人都不可信,都靠不住,那世子可以不必说理由,你只需尽情骂我,我听着。”

他的声音很慢,好像一阵柔和的风,虽不至掀起惊天大浪,却能够掀起一点点令人舒适的波澜。

姜涞撇开脸,淡声道,“我没有火气,你也用不着如此。”

“那定是什么事令世子烦恼了,”谢玉蛰从他手心轻轻接过酒壶,在姜涞面前晃了晃,笑道,“否则怎会喝这么多酒?”

姜涞没好气地道,“与你何干,我说有烦心事,你又能做什么?”

“或许我知道事情原委后能帮到世子,”谢玉蛰歪头去看姜涞脸上的神情,低低道,“你说,还是我猜?”

被他这副好奇的模样气笑几分,姜涞转身走回房内,“人人都说谢大人多智近妖,那你就猜吧。”

见他没关门,谢玉蛰心下了然,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踱步入房内,“好,那我便猜猜看。”

按理来说,姜涞夺位之后是没办法立刻继位的,燕帝的几个儿子还活着,他想继位名不正言不顺,除非几个儿子全死了,可他回来时只听说燕帝和太后被阿兰刺客刺杀,并未听到几个皇子的消息,说明皇子们还活着。

姜涞不杀皇子的理由,绝不是姜涞想要扶植傀儡,那不是姜涞的作风,所以一定有其他原因。

朝中元老对姜涞都持中立态度,大多还都是保皇派,与姜家交好的官员大多官阶不高,都属于依附姜家势力的官员。

而姜涞想要登基,就必须得名正言顺,杀了那些旧臣强行堵嘴固然简单,却极有可能令朝野动荡,人心惶惶,对新朝初起的姜涞不利,落下个暴君的名头。

先稳住朝局,之后再找机会杀那些燕帝的不可为己用的旧臣,这才是最稳健的道路。

所以姜涞留了太子和皇子们的性命,为的就是威胁太子自愿让位于贤,逼元老旧臣们认下他这个皇帝。

这些旧臣里,苏太傅尤为关键,因为苏太傅是旧臣中唯一德高望重,又最担心太子安危的人,只要苏太傅承认了姜涞得位之正,必定会动摇其他还在犹豫的旧臣的意志。

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可为什么还是烦恼?

谢玉蛰想了想,随口先猜上一句,“可是苏太傅不肯配合?”

姜涞头也不抬地答他,“错。”

话音落下,谢玉蛰沉思片刻,“那就是太子太过嚣张,当众辱骂了世子。”

“错。”

谢玉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给些提示?”

姜涞冷笑一声,“没有,再答不上来就滚。”

闻言,谢玉蛰立刻收了声,仔细回想起来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想了半天,谢玉蛰还是想不出来,他再怎么猜,也猜不出完全不知情的事来,又怕姜涞耐心耗尽,只得随口胡编了一句,

“该不会是世子手底下人做错了事?”

话音落下,姜涞身形一僵,缓慢抬眼看他,语气多了几分咬牙的意味,“谢玉蛰,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运气好得让人恶心?”

谢玉蛰忍住笑意,轻声道,“看样子我猜对了,是谁?”

姜涞忍住想打他那张欠揍的脸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你不必知道。”

“那应该就是世子藏在院里的那位公子了,他干了什么?”

“……”

姜涞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答应谢玉蛰骂他一顿出气,简直错失良机,“不是他,是一个人擅自违背我命令,杀了三皇子。”

他不想让谢玉蛰知道沈炼,沈炼再怎么错,也是他自己人。

“三皇子,”谢玉蛰坐在他对面,拄着下巴看他,“我记得那是个很早慧的孩子,且不论三皇子用不用除去,手下人违背世子命令杀人,世子可有重重罚他?”

姜涞挪开眼,低声道,“没有。”

他心里清楚三皇子的死对他毫无影响,甚至等同于除掉了一个潜在可能的威胁,可三皇子毕竟年幼,而且几次三番对他示好,他对一个孩子下不去手。

沈炼这么做是没错的,唯一的错就是不该不听他的命令。

“不罚不可。”谢玉蛰肃声道,“治下不严,如何治国?”

姜涞拿起酒杯想喝,被谢玉蛰一把抢走,他磨了磨牙,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他既没有亲人软肋,也不惧死亡受伤,当着我的面杀人时他就想好了一切后果,我怎么罚?重罚他,让他受些皮肉伤?那反而会让他心头违命不遵的罪恶感减轻。”

谢玉蛰听罢,大概猜到姜涞所说的就是先前那个一直在幕后为姜涞出谋划策的幕僚,他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我有一计,世子愿不愿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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