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无曰手一抖,绑带缠歪了一点。他转过身,有些没好气地对俞翊说,“可以不喊得那么突然吗?”
接着,他放下药瓶,羞涩道,“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俞翊:“……”他就多余喊。
想要拜师的心情又消解掉了一点呢。
“你们在聊什么?他居然还不是你徒弟?”一道漆黑的影子从天而降,宗门武力担当、颜值门面、凶神恶煞二师伯宗无颜自横梁上缓缓飘落,鹰一样锐利的眼神直逼二人,“你说你新收的弟子有难……”
“是弟子/快是了。”二人异口异声。
俞翊一愣。
黎无曰惊奇地打量着俞翊,“这么快同意了?”接着,他嘚瑟嘚瑟的小眼神满溢喜悦,冲宗无颜眨巴了两下,“我就说他是我徒弟吧!快是了怎么能不算!”
宗无颜扶额叹气。
他无情又严谨地指出,“可你俩连口供都没对上。”
“哎呀,干嘛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黎无曰一边跟他的二师兄拌嘴,一边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把俞翊再次裹成了粽子,一边喜滋滋道,“反正他已经喊了我师父……”
接着他故作搞怪地在俞翊轻轻胸前一点,飘飘然,“哈哈哈哈哈宗无颜你这个黑脸凶神收不到徒弟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翊:有点痛,往后挪挪。
“真的吗?”宗无颜的刀在腰间,蓄势待发。
黎无曰脖子一缩,大事不妙走为上计,他冲俞翊眨眨眼,浮夸地用手指捻走多余的布和药品,挤开了因为块头过大挡住门的宗无颜,“好啦好啦二师兄,让一让,我要去看看我们家小鸟~我现在是有两个徒弟的人啦~”
俞翊:“……”
今日的沉默,不仅仅是对他这个便宜师父,更主要的是对他这便宜师父清奇的个人风格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宗无颜额头上青筋直跳,他忍了忍,终究是长舒一口气,冲俞翊说,“抱歉,他就是这个样子。”
说到这宗无颜的火气又上来了,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小时候欠揍,大了也还是如此不着调。”
俞翊默了默,“倒也没有。”
想了想,看了看身上的绷带,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师父是个好人。”最有意思的是,“师伯其实也挺喜欢师父的吧?”
俞翊眉眼一弯,虽然身上绷带重重,却也没能掩盖他皮相的姣好,浅淡的笑意刹那泄了出来。
“也没拒绝他的求助,反而那么大老远把我捞回来。”俞翊冷静道,“这一点却是要先谢过二师伯。”
宗无颜没吭声了。
他想了想自己突然被发好人卡的师弟,默然盯了俞翊半响,哼了一声,“你倒看得通透,还为他说话。”说完这句后他也幽幽晃出了屋子,语气里满是无奈,“罢了罢了,不就是收拾烂摊子吗?”
“收拾那么多年,倒也不差这一次。”
-
黎无曰进屋的时候,发现黎究早就醒了。
她抱着被子,静静躲在墙角,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仿佛他自己是个什么不得了的稀世大宝贝。
黎无曰打了个寒颤。他也不那么清楚黎究到底因为什么清醒,只好凑近,温声问她:“怎么了小究?因为什么睡不着?”
他们回来时夜已过半,折腾了这么好一会天已蒙蒙亮。
黎究还是没搭话。也没再发出类似鸟类一般的声音,而是双手摊开,学习黎无曰的姿势,空手掐了个诀。
——和他之前在房间里施展过的召鸟之术一模一样。
黎无曰愣住了。
这小姑娘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学习使用手了吗?还有那口诀是心法的一种,难道她听见了黎无曰召唤信鸽的声响,一声不吭的看一眼就会?
事实上黎无曰想多了。
在他东想西想的时候,黎究掐的诀虽然有形却无神,并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他安下心来,刚想说还好没收到一个神童,黎究就好似很生气地拍了一下手,捏着嗓子,长啸了一声!
给黎无曰吓了一大跳,他手忙脚乱爬到床上去捂黎究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同门的小师兄还重伤修养呢,你可不能学人家报时鸟夜枭三更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他话音还没落,就被窗边景象惊得话在舌头边打了个颤,差点没给他咽回去,咬了舌头。
从黎究捏诀到长长的“叽”的那声时间里,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窗外不远处的枝丫上。
随后是第二只。
第三只。
第四只。
慢慢无数大大小小的鸟类,夜行类、非夜行类,错落有致,纷杂却也有条理,高矮胖瘦各色花羽,在渐亮的天色里,在窗边落下,铺就花团锦簇的一道羽路。
挤挤挨挨,仿佛在向黎究致意。
朝见君主,应召而来。
黎无曰用来送加急信的那只信鸽也来了,它“叽叽咕咕”地从一大堆鸟里挤了出来,晕头转向,啪叽一下磕在了窗沿,好险没给自己磕晕过去。
黎无曰惊呆了。
他转头看向被他乖乖捂了嘴,一动不动的黎究,喃喃道,“我的乖乖,这么大阵仗,你是个什么品种的鸟?”
我总不能捡了只凤凰回来吧?
黎无曰还沉浸在震撼里半晌没动,另一头房间的门却被人打开了,“大晚上的,呦,这么大阵仗?”宗无颜刚从俞翊房间离开不久,本想着事情告一段落,他可以去山下镇子歇脚喝酒,谁曾想听见一声尖锐的人声。
不偏不倚,正是从黎无曰小徒弟黎究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他心头一跳,就想过来看看,还没靠近就看见附近的鸟类群聚而来,像是来争夺什么秘宝一样。
宗无颜疑惑,黎无曰晚上没事干召这么多鸟来干嘛?
于是他推开了门,想一问究竟,结果就看见黎无曰抓着自己的小弟子傻在了当场。
宗无颜一个没忍住,话就滑出口了:“这么多鸟你召的?大晚上的开烤鸟宴吗?一只两只全横在外面——”
然后他就被愤怒的鸟群攻击了。
没错,黎究指使的。
在黎无曰的好言相劝下,几只愤怒的夜鹭在用翅膀拍、用啄戳、用爪子抓——等等几种攻击之后,在宗无颜脸上留下几条鲜明的红痕。
二师伯的脑门上还印着灰扑扑的一个爪印,头发乱七八糟,上面插了好些根羽毛。
黎究本来还有些气鼓鼓,看见宗无颜惨兮兮狼狈样,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黎无曰却是在一边很没出息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宗无颜黑着脸,他倒是不会被这几只鸟伤到,只是莫名奇妙被攻击,使得他上火憋屈又暴躁,还不能反击——
这么些薄弱的小鸟崽子,怎么经得住他一击?而且也没有动真格。
宗无颜逮住黎无曰的衣服领子,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扶正,无奈道:“到底怎么回事?”
“啊,也没什么,”黎无曰终于止住自己肆无忌惮的嘲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很郑重得对宗无颜说,“师兄,我们师门怕是捡到了一个千百年难遇的天才。”
“从鸟成人的那种。”
-
俞翊昨天半夜也听见那热闹又突然的响动了。
他依旧躺在床上养伤,耳边是屋外穿林打叶一般的萧萧风响,什么声音整齐划一如大军压境、纷至沓来?
他很勉强得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又和窗外的一只赶路的黑鸟对上了眼。
鸟没什么感想,只是急匆匆朝隔壁飞去,结果前面的同类太多了,挤不进去,只好委委屈屈地扒拉在了俞翊房间的外栏。
俞翊想起听见的那声奇怪又微弱、清晰又遥远的鸣叫,内心隐隐有了猜想。
果不其然。
第二天,俞翊还眯着眼补觉,浑身的阵痛冷汗本在睡梦里一点点围绕着他打转,脸颊上毛茸茸的温软触感却扰得他没法再心安理得得沉湎痛苦。
他有些不耐烦得睁眼,却是黎究,她捧着一只晕乎乎软趴趴的白鸽,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俞翊,好似在向他展示宝物。
这次会用手了?学得这样快,黎无曰教的吗?俞翊意识迷糊间还在疑惑,一道清亮的人声瞬间穿透他耳朵,黎无曰人未到身先至,“早上好~”他捧着药瓶和必备的东西,姿势和黎究如出一辙,身姿摇曳,或者说七扭八歪地走到俞翊身边,“昨晚休息如何?”
门口阴影半露,“哈——”打哈气的声音传来,却是宗无颜靠在那,安静盯着屋里三个人,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谁料黎无曰和黎究又一起回头盯他,连带着刚刚苏醒,才注意到门口有人的俞翊一起。
三双眼。齐刷刷。
宗无颜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皱眉道,“你们师门三个一起看我干嘛?”随后,他又酸溜溜得说,“怎么,你们三个抱成一小团,要排挤孤立我啊?”
俞翊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并没有,师伯,”他虚弱安慰,“我们只是凑巧一起看了你。你站在那里,比较挡光。”
宗无颜:还不如不解释。他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怎么又是病恹恹的小子先说话?黎无曰,我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一边的黎究却没再往俞翊枕头边递小鸟了,她屁颠屁颠跑到宗无颜跟前,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角,神情恳切,好像又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他。
宗无颜眼皮子一跳,就听黎无曰慢悠悠地说,“怎么会舍得孤立你呢,二师兄。”
“你可是对我来说顶顶重要的人,没有你,我很多事情都没办法进行。”黎无曰一笑又一叹,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来的狡黠,“我是说,不知道师兄可否方便,再帮我一个不情之请?”
宗无颜忍了很久的额头青筋终于再次爆出来了,他一字一句念出了他倒霉催的师弟的名儿:“黎无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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