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迩维僵笑,缓慢开口,“你是谢理的……”小朋友眼巴巴看着他。
“弟弟?”
小朋友指着自己的脸,气鼓鼓地说:“谢理是我父亲!”
“……”呵呵。安迩维一口气差点没续上。
扯着小孩的脸,左右端详,“你和他长得没有很像。”
至少复刻谢理长相百分之八十的小孩憋红了脸,羞恼道:“你是不是瞎了!”
看小朋友这样子,安迩维也不逗他,承认他是谢理的儿子并没有很艰难。
做谢理这一行的,有无数的办法为自己搞来一个孩子,譬如说谢理,便是一名克隆体,他就称创造他的男人为父亲。这个孩子的诞生,兴许也是如此,是科学理性的、绝对意义上一脉相承的繁衍手法。
谢理完全干得出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可复制粘贴下一代,外貌只像到这个程度,难不成操作事故?
安迩维沉思着,表情不算好看。
他外型极具侵略性,不笑不装自然原形毕露,自称谢理小孩的出现,打他措手不及,平时人模狗样的装腔作势统统减半,笑不出来。
是只纸糊的老虎——小朋友呛得他猛地站起,来回踱步说不出话,得出了如此结论,便自觉爬到他头顶上去,“没礼貌的家伙。你都不请我进家门吗?我渴了。”
安迩维眯着眼笑着,再一次蹲下来,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唯一相似的两对蓝色的眼睛平视着。
小孩先偏转了视线。
安迩维露出一口白牙,笑呵呵的,“没教养的小东西,你家长没告诉你,到别人家里做客之前,要先自我介绍吗?你爸是谢理,那你妈呢?你有妈妈吗?”
小朋友讶然,转过头来,眼眶发红,“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出我是谁。”
安迩维嗤声,谢理在他这里是说一不二,可这不代表他的孩子也能获得一样的优待,能得到自由出入他家的通行证。
他嗤笑一声,小朋友立马就懂了,手里的帽子朝他脸上丢去,背对他,朝渡口的位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亲,对不起!我后悔了,我不想来这里生活了,像......像他这样蠢,活着有什么意思!”
弄哭调皮的孩子,安迩维捏着那顶帽子,笑得得意,“想回家,就让你父亲接你回去啊。”
一大一小,闹的架势不小。
房门从里打开,一位穿着玫瑰金色丝绸睡裙的贵夫人走了出来。
安迩维老老实实打招呼:“妈,早上好,原来你在家啊……”
“来给寿星过生日,可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难得休假睡个懒觉,贴心的儿子又来献孝心了。”安穆蕊盘起红发,看向小孩,“你带来的?”
安穆蕊浑身上下张扬的红色卷发最张扬,个子娇小,皮肤不算白,她的面孔没有一处锐利的角。皱纹满布眼角,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像是镌刻这理性的磁石,用沉着冷漠打造出铠甲。
没有笑意,没有温柔。这就是新人类二代中的先驱。
她也是一名终身爱情激素志愿者,因为腺体仓和爱情激素不兼容的问题,她申请了不佩戴腺体仓的权力。身为相关行业科学家,她完全有自行监测和注射激素,维持激素平衡的能力。
“这是你和谢理的孩子?”
安穆蕊一句话,安迩维如遭雷击。
“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谢理他……”他支吾道。
没想到身边的小孩忽然朝他喊了声爸爸,喊安穆蕊奶奶。在安穆蕊面前过分乖巧的模样,和他父亲确实如出一辙。
“好孩子,来奶奶这里。”牵着小孩的手,安穆蕊应得自然。
她看向安迩维,唏嘘道,“谢理作为间性人,性成熟后,卵子活性比精子高,做试管婴儿我可以理解,但他选择让你成为孩子父亲,自己做母亲,这事你不知情?”
“我哪里会知道,他算是一声不吭地弄了个孩子出来。现在又送来,不一定是给我做儿子,但一定是想让他来做您亲外孙呢。”安迩维撇开脸,“不过,这也是我们……是我欠他的。”
“我知道你做过他的实验体,你不必再瞒我。”小孩握她的手愈发的紧,她微微皱眉,便不忍让他听过于犀利的实话,“我有警告过你,你仍给了他接近你的机会。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想太多,从你身上取精,从他自己身上取卵,把受精卵放入育儿巢里,虽然都是举手之劳,可孩子的到来始终难得。”
[合适的精子+卵子,放入育儿巢=孩子]
是的,想要孩子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百年变迁,科技改变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人类的生殖方式。
医院里的育儿巢能从受精卵培育一个孩子直到足月出生,这已经成为世界近九成人类选择的生育方式,另外那一成人的孩子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能活着看到这个世界。
安迩维认为,如果不是那部分人依旧无法承担育儿巢低廉的费用,没有人会愿意用古老的方式忍受痛苦,冒着孕期激素紊乱的风险,孕育注定无法存活的孩子,风险太大。
人们成功生育的方式,唯两种,一是借助爱情激素进行性行为后受孕,待胚胎成型后取出放入育儿巢;二是大多数人的选择,直接取精取卵,将受精卵放入育儿巢。
造小孩是很简单,可他和这个小孩哪里像了?他的模样分明和谢理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妈,你不觉得这个小孩完全不像我吗?”
“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安迩维心情复杂地看小孩,小孩可可爱爱地对安穆蕊撒娇,转头就冲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我是说,谢理为什么不会和劳文一样呢?用那种方式......”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哪处不像你?”
眼睛他认了,但这不能是一个巧合吗?他还是觉得这是谢理的克隆体,不过克隆体的克隆体,寻根溯源,这小孩算不算仍是劳文的克隆体呢?所以说他是对方的弟弟也没有什么问题。
克隆手段用于繁衍子嗣,真是一场巨大的伦理问题,
“克隆人谢理和劳文不是连性别都不一样嘛。”尽管没有机会扒过缩头乌龟劳文的裤子,但他有和身为劳文前妻的安母确认过,劳文是健康男性,没有任何畸形。
儿子接受不了小孩和他可能存在的关联,才会一再认为这又是一具克隆体。安穆蕊叹了口气,声量压到最低,几乎是用口形吐露出事实,“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他是残次体。”
安迩维当然记得安穆蕊说过什么。
谢理的诞生,源于他是人工智能之父劳文秘密生物实验里唯一存活的意外。
被禁止的克隆实验中,全部的实验受精卵都出现不可逆转的异常,在他自己研制的巨型育儿巢中漂游相融。
后来,这场有悖伦常的实验泄露了风声,联邦的人带走了他,他在被捕前,避免所有的实验体被扑杀,紧急留下了含有自己体细胞的一枚完全相融的嵌合体胚胎,交给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安穆蕊。
嵌合体胚胎活下来了,成为谢理,一个两性|器官发育完全的间性人。
安穆蕊认为,谢理只是意外存活的畸形个体。
这样的畸形,放在新人类身上,已经是古老的错误,他的健康只是老天保佑的侥幸。
毕竟,早在一百多年前因为战争辐射,导致大量畸形胎儿,各大联盟均制定出了严苛的产检法和育儿法,避免任何一个畸形儿的出生,修改致病基因和缺陷基因,要让每一个出生的孩子先天达到百分百的健康体魄。
主持违禁实验的劳文受到欧盟驱逐,带走了襁褓中的婴孩,等到谢理拿着父亲的信物找上安家时,已经十余岁,先前以弃儿的身份,在亚盟的社会儿童教习所里呆了八年。
劳文亲自将他送到育儿所时,正与这个孩子年纪相仿。
他想到自己无缘接触过这个年龄段的谢理,便起了取乐的心思,弯腰双手往外捏起他两颊的嫩肉,看到小孩子气鼓鼓的模样,他十分满足,再次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桑岁......”
安迩维撒了手,没想到小朋友头脑体格发育得都挺好,实际年龄还比他猜想的要小。
“你没名字吗?”
小孩气鼓鼓地揉着自己发红的脸,瞪着他,没好气地说,“......安安!”
安安。
这个名字,很难说和他安迩维没有关系吧。哪怕谢理敬仰的安穆蕊占了大半,怎么也得有他安迩维一席之地。
这便宜爸爸也不是做不得。
不顾小孩的挣扎抗议,他一把扛起安安,笑起来:“妈,您今天算不算白捡一大孙子?安安,认祖归宗绝对是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没个正形。”
成熟笔挺的西装,都挡不住他身上长不大般的稚气。
孩子倒是倔得很,小脸皱成包子,却还一声不吭,也没挣扎的意思。安穆蕊提醒,“你这样带孩子,他会吐……”
话未落音,一股令人反胃的酸臭液体打湿了安迩维的头发。
把孩子放回地面,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头顶,沾了满手的湿润,触到的闻到的看到的一切,让他无法去关注吐得难受的安安。
跑到大门的另一边,一大一小像门神一样,各处大门一角,抱着东南亚某国元首送来的石狮,往草地上吐得淋漓尽致。
安穆蕊拾起安安的小行李箱,避开所有的秽物,从两人中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嘴角翘起了一点,“阿维你先吐着,吐完收拾。安安快来,奶奶带你洗澡。”
“别脏了家里的清洁机器人,记得亲手打扫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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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
消化了母亲直白的话,安迩维站在潮湿的浴室门口,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只敞开了一条缝,里面烟雾缭绕,昏昏欲睡的安安泡在儿童浴缸里,和水面上的小鸭子一起点脑袋。
“安安。”安迩维的声音喊醒了他。
安安推开幼稚的卡通玩具,等不来那只纸老虎。
回头只看到紧闭的玻璃门后宽厚的肩背轮廓,一旁大浴池里的水温不知道还合不合适。
“......你,你不进来洗澡吗?”
“对不起安安,刚刚我对你太粗鲁了。”
态度变得太快,前不久还把他当路上石子踢呢,现在对他又像鸡蛋一样小心翼翼了。真麻烦,好矫情。
“没事啊…….”安安心说自己又不是小气鬼,“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会怎样的爸爸了,看得出来你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和父亲完全不一样,但我也......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爸爸”一词,喊得轻轻的,却拨响了安迩维心中某一根弦,让他笑得有些傻。小朋友带给他的欢乐,比他预估的多得多。
“爸爸想问你几个问题。”
安安迟疑地说了声“嗯”后补充:“可是和父亲相关的事,我不能告诉你。”
安迩维并不意外,谢理把自己藏得那么好,没道理会避他如蛇蝎的同时,把自己的破绽送到他身边。安安来前,谢理肯定交代了很多。
他不意外,也不失望,因为根本就没指望从安安这里直接得出谢理的下落。
安迩维很平静,询问的话语温柔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奶奶夸你长得很好,她要让管家给你买一些衣服送来,托我问你,新衣服是想要裙装还是裤装,或者......”
安安拨弄水的动作停下来,沉在水里吐泡泡的身子往上一蹬,露出一张苦兮兮的脸,“不要裙子!不要裙子!裙子穿着两条腿空荡荡的,动两下就往上飘,我不要光屁股光腿!不要耍流氓......”
听了安安信息丰富的话,安迩维严肃不了,笑着问:“你之前都是穿裙子的吗?”
“说了不要穿裙子!”安安激动得他的话也没有细听,一个劲只知道抵抗裙子,“我不要新衣服!我穿箱子里面的旧衣服就好。”
安迩维看过那箱子里的衣物,都是浅色的衣物,只有裤装,纹饰风格和他原本身上那些一样,都是属于男孩儿的衣物,让他一眼就判断他是个男孩。
可是安迩维刚才从安穆蕊那得知,安安并不能用单纯的某一性别来判定。
他也是一个间性人,同他的父亲谢理一样,肉眼可观的双性性别器官发育完善。
安迩维不明白,间性人的双性体征也能百分百遗传吗?
安穆蕊告诉他理论上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谢理在这个孩子身上做了什么,让她带他去实验室便可以知道。
但安安不是谢理,她也不是劳文,让一个几岁的孩子成为冰冷仪器上的研究对象,她做不出来。
安安的秘密,只有谢理最清楚不过。
安迩维安抚孩子,“好的,爸爸知道了,照着你箱子里的衣服买可以吗?”
安安满意地哼唧,“不是女孩子的衣服就行,我可是男孩子。”
“你知道什么是男生,什么是女生吗?”安迩维忍不住确认。
安安终于明白他问题背后的深意,他表现得很不屑,“我两岁就会背所有人体器官,男女性|器官算什么,等下我还可以给你画出来。你不用拐着弯问我是男是女,我可以做男孩也可以做女孩,但我说我是男孩就是男孩。”
安迩维没想到三岁的孩子认知水平如此之高,下意识觉得这是谢理的好基因,却无从考证谢理儿时是否也是这般,只能说小孩天资聪颖。
“父亲说过,说话要有理有据,我肯定是有依据的。”
安安推着小黄鸭一次又一次地往缸壁上撞,碰击后地小鸭子慢悠悠地游荡回他的掌心,乐此不疲的他说:“父亲从来不说我是儿子还是女儿,因为我和父亲一样,就算我们和别的人不一样,只要能和父亲一样,我们就都不是异类,父亲说自己是男生,那我也是。”
谢理居然是个很会教孩子的人。
嘴角无意识地上翘了一下,一双眼睛盛满阳光下海水的光泽,又比海水更加平和,他说:“这世界上没有异类,只有特别的人。你和你父亲都是很特别的人。”
安安无法完全弄明白,他只觉得他说得很动听。只是没想到期待已久的好听话,听了开心是开心,开心完了又会觉得很羞耻。
“父亲没和我说过你是个花言巧语的家伙。你也是这么哄父亲,才会有了我的?”
当然不。
安迩维的眸子黯了黯。
他问小孩:“奶奶把你更换的衣服放在置物架上,你自己能用毛巾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吗?”
安安一副被小瞧的样子:“当然可以,我两岁开始,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好棒,爸爸在门口等你,有事喊我,我在的。”
“爸爸,你不进来洗澡吗?”
在二楼浴室冲干净头发,换下西装外套的安迩维扯了扯领带,笑道:“爸爸还没淋浴,怕把你臭到。”
安安往门口泼了一捧水,恶心坏了,“呸呸呸!你真是个臭爸爸,难怪父亲不喜欢你。”
孩子什么都知道,安迩维自嘲一笑,谢理可不是不喜欢他吗。
他得知谢理的身世和生理缺陷时,可不是像今日和安安对话这样心平气和,一派了解他们的所有不同,能够包容接纳的好好先生样。
趾高气昂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是异于常态,不知道什么是神独具匠心的造物,他只会当着谢理的面,嫌恶无比地称呼他:畸形,变态......
“你就是妈妈说的要成为我哥哥的畸形儿啊。”
......
“谢理,原来你脱光衣服,就是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
“你以后是打算艹别人,还是给别人艹啊,双插头一样,你该不会可以自交吧?啧......真变态。”
......
那是他无法排解掉的恶意,因为它源自曾经的自己,人类做不出时光机器,他回不到过去。
于是,无从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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