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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整个晚自习都花在写检讨上，遣词用句间，毫无悔过之心，最后没得办法，孟花抢过纸笔替她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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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判特意赶在升旗前回校，就为了围观秦昭读检讨。秦昭回归队伍，检讨纸径直拍到沈判幸灾乐祸的脸上。
沈判取下检讨，看了一会儿，用她惯有的讨秦昭厌的油腔滑调说：“写的不赖嘛秦昭，以后混不下去，干公关吧，专司糊弄大众，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肯定一堆客户抢着要。”
是在夸她。
孟花心里高兴不起来。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正义的、非正义的，打人致伤，就是不对。说说笑笑的样子：“你们两个根本没有反省。”
秦昭说不上什么表情，看着她，幽幽吐出一句：“不关你的事。”
此话一出，孟花生理性反胃。
但是很快，孟花的注意力被转移。因为她发现，除了秦昭，八班居然还有一个小混蛋读检讨。
孟花扭头问两人：“他因为什么？”
沈判：“防卫过当。其实吧，说实话，跟他没关系，是那个人鼻梁骨太脆弱，他就轻轻一挥拳，那人凑上来脸，不小心碰到，哎，就骨折了。”
孟花皱眉：“你说的是人话吗，人家凑上脸来挨打，你自己信吗？”
这下好了，秦昭、冯成，高三八班一次性出名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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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跑操，跟其他同学的说法是：身子骨虚，医生让少进行剧烈运动，肠胃功能也不好，饭不能多吃。
班里同学跑操，孟花场边散步，偶尔陪其他老师聊聊天。
中午回出租屋吃饭，奶奶做了孟花以前最爱的糖醋鱼，但是吃不下去，腻的发慌。很对不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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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考出成绩，被七班的一个同学反超，成第四名。
孟花很明显能感觉得到，她最近有些懈怠。好像燃油烧尽，失去动力。
快要死了，做再多的试卷和习题，对她来说，都不再有用。
临死之前，她想过得开心些。
她这一辈子都只是想生活开心。
看素材书，忘记哪一周自由活动时间出校买的作文素材，读有名人物的生平，越发觉得自己一生无趣。没出过东陶县，两千平方公里的小县城，至今没踏出去。也不对，前几天她出去过，虽然只是到大地方的医院里转了转。
为了给秦昭买表，曾在小超市做过理货员，但那算不上生活。
她一直花钱，从没给家里挣过钱。孟父孟母在她身上投入百万，或许更多，从小到大，衣食住行，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没有任何亏待。
别人考大学，别人找工作，别人享受生活，别人阖家团圆，别人赡养父母，别人奉献社会，这些她都不会有。她的人生在高考后不久就会戛然而止。
该做的事都做完，她才可以走。这是中学时期孟花给自己规划的人生。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一件事都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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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停电，晚课没办法上。
第一节物理，老师让学生趴桌上睡觉。
第二节生物，班主任不按常理出牌，说要提问，正好大家看不了书，就看平时积累得怎么样。一句话，把班里同学吓得魂飞魄散，哗啦翻书，但是瞅不见一个字。班主任静默着，没过多久，教室安静下来。
自暴自弃，听天由命。
“钟郦。”
第一位就是重量级人物。
按照惯例，既然第一人是成绩单上边的，那么这次班主任提问的顺序，百分之八十可能，会是自上而下。
秦昭课下总结班主任提问的规律，提出三种情况：自下而上，自上而下，中心发散。“只要你知道第一个人在班里成绩单上的位置，你大体就能猜到这节课老师会不会提问你。”
班主任很少提问孟花，因为她生物成绩还不错。偏就喜欢提问秦昭，因为秦昭的理综成绩每次都是生物拉分。
班主任提了三个问题，钟郦回答完美。果不其然，下一个倒霉鬼是秦昭。
班主任跳过班长和孟花，还特别让秦昭站上讲台。同样是三个问题。
“人体每天需要摄入一定量的蛋白质，为什么。”
“可遗传变异的三种来源。”
“DNA、RNA的碱基序列，分别用什么染色剂。”
都是基础知识点，但要一下子想起来，不容易。秦昭顺利回答了前两问，直到最后一问：“ATCG，甲基绿；AUCG，吡罗红。”
班主任加问：“T是什么？”
秦昭开始犹豫：“胞嘧啶……不对，是胸腺嘧啶。”
班主任：“确定一个答案。”
秦昭不确定，但她说：“胸腺嘧啶。”
班主任：“孟花，DNA里的T是什么。”
黑暗中孟花看到秦昭站在讲台上，心底轻叹，起立回答问题：“秦昭后面答对了，是胸腺嘧啶。”
班主任欣慰点头：“好，孟花坐下，秦昭，你也回自己座位，DNA、RNA有关知识点，课下自己再背背。明天找个时间，到办公室找我提问。”
这场惊心动魄的突击检查一直持续到下课。班主任几乎把整个班的同学都提问了个遍。问题都很基础，但很难。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能立刻想起。前一秒细胞器，后一秒植物生长素；一会儿遗传，一会儿种群，仿佛游戏机里的地鼠，出洞地方毫无预兆。
“不行啊，‘T’你都不知道。”课间，沈判搬着凳子到秦昭桌边，“就这种水平，你还不如我，怎么考大学？”
秦昭说：“看班主任紧张。”
沈判不信：“乌漆嘛黑的，班主任的脸你看得见吗？”
秦昭：“班主任有些地方像我爸。”
沈判：“你放屁！睁大你的钛合金狗眼看看，我跟班主任哪儿像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是，秦昭，我问你，你见过你爸妈吗？刚出生你爸妈就扔下你私奔。这么多年过去，你跟着你爷爷奶奶，要不就跟着你姥姥舅舅，还有我和孟花，这么多人你不想，偏偏在乎他们两个？大狗生小狗，乌龟王八蛋，你想干什么呀？之前你说孟花她妈和你妈气质像，现在又说，班主任跟你爸气质像，可别让孟花她爸爸听见喽，高低给你两脚让你清醒清醒。脑子被驴踢了你？”
“好了好了沈判，点到为止。”孟花看不下去，出声制止，“别太过分。”
“我看过我爸妈的照片，知道他们的样子。就是像。而且他们是走投无路，不是有意要丢下我。他们想在一起，两家人不让。他们只好背井离乡。”
沈判简直要气死了：“你你你——我无话可说，我不跟你较真。反正无论你怎么说，解释、洗白，在我这统统没用，我看到的结果就是，他们遗弃你了，‘遗弃’什么意思懂吗？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被你爷爷奶奶领养的小兔崽子，你是孤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沈判叹息，“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你还有我这个干爹。”
“神经病。”秦昭不稀罕跟她计较。
孟花认真想了想，给出解决之法：“要不这样吧秦昭，你把沈判，当你的干爹；拿我，当你干妈。好了，皆大欢喜，你有爸爸妈妈了。沈判和班主任不像，我跟我妈也不像，你还怕他们吗？”
秦昭被孟花无厘头的发言逗笑：“怕了你们，两个神经病。”
孟花却很正经：“秦昭，你别嫌弃。哪天等我死了，你得给我哭丧。”
“我比你大六个月，我先死。”
“打赌吗，赌谁先死？”
“好啊，输了的孤独终老。”
“输了的长命百岁！”
这一局，秦昭必输。
“我看你们两个才是神经病。”上课铃敲响，沈判回自己座位。
赌约不成立。
因为秦昭改投孟花先死。
“我活久一点好给你操办后事。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孟花深受感动：“谢谢你啊。”
秦昭笑了下，大方接受：“不用谢，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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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上完两节课，假期开始。
下周和二中有场联考，孟花决定利用这两天假期好好复习。
然而第一天，难受得厉害，题目看不进去。躺床上翻来覆去，滚来滚去，吃了止疼药，不能立刻管用。经常呕吐，明明没吃东西。喝了水就要吐。
不能起床。每次起床，刚把腰背挺直，就感觉头晕目眩，扶墙站着，走不了路，没办法，只能再回床上躺着。但是没有睡意。很折磨人。眼皮睁不开，可就是进入不了睡眠状态。
中午孟母打电话，问孟花想吃什么。孟花想了半天，想到烤鸭。这类油大的烧烤食物，按照孟花的身体状况，是不该吃的，但孟花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又总吐。孟母希望孟花能吃一点。可能孟母怕孟花没病死，先饿死。
买了带来出租屋，新鲜热乎刚出炉，然而孟花看着，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打心底觉得油腻。就连她曾经最爱的烤鸭腿，也实在无法直视，更别说下咽。吃了一点点酥皮，拇指盖大小，不愿再吃。回床上平躺，闭起眼睛，愣愣注视红彤彤的眼皮。
流眼泪。
不是自己想，而是，控制不住。
晚间情况有所改善。坐起身子，不再觉得头晕，肚子也不涨得难受，手有力气拿动笔，能写字。从来不知道，下地走路的感觉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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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和奶奶下楼遛弯，呼吸新鲜空气，回来接着学校进度复习。一直到中午，吃了奶奶特别准备的营养餐，能吃进去，但没敢吃多，怕再次难受到下不了床。怕疼、怕痛。如果不是为了参加高考，比起经历如今的痛苦，她百分之百会直截了当，选自杀。
听沈判说，她有朋友看见秦昭昨日和五班的向晴约在电影院门口。结合之前，沈判在学校借用秦昭的手机，瞄到通话记录里有向晴的名字，沈判合理怀疑，她们两个有情况。
确实是合理怀疑，孟花上网查过，社会上非异性恋不在少数，也就是说，女生和女生之间存在爱情是真命题。
成绩没受影响，上次周考有进步。年满十八周岁，是成年人，无所谓早恋晚恋，可以谈恋爱。只希望，她们两个能处理好这段关系。至少在高考前，不要出问题。
秦昭谈恋爱。
秦昭和女生谈恋爱。那……她和秦昭之间的关系会受影响吗？
“肯定啊，如果秦昭喜欢女生，她女朋友肯定不会让她跟我们走太近。”
“喂？孟花宝贝儿？还在吗？”
孟花叹息。
“这是没办法的事，宝贝儿，爱情本身就是排他的。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我见不得我男朋友身边有关系好的男性朋友，女性朋友当然更不行。如果我交往的是女朋友，情况也一样，我不会希望她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比跟我关系更要亲密的女性朋友。这你能说清吗？这就是占有欲，爱一个人不可能对他没有占有欲。没有占有欲的爱情，在我这里压根算不上爱情，顶多说得上一句喜欢吧，可能我占有欲比较强？”
沈判突突噜噜说了一大长串话，没有一句是孟花爱听的。
孟花：“我以后需要跟秦昭保持距离吗？我不想跟她保持距离怎么办？”
沈判：“没必要吧，不一定真谈了，有可能……接触中？”
孟花：“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吗？”
沈判：“哪壶不开提哪壶，宝贝儿你要是秦昭，我现在绝对骂你。很长时间没联系，好像是分了。”
孟花：“什么叫‘好像是，分了’？”
沈判：“双方都没提分手，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孟花翻个身，手机搭着耳朵，两只手缩回被子。抱紧之前沈判送她的长颈鹿玩偶，替她出主意说：“你跟他提呀。要不我帮你？等明天回学校，你把手机给我，我代你跟他说。”
沈判：“干嘛，你要说什么？”
孟花：“跟他说，人不能、也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多试几棵树，多死几次，等到死无葬身之地，方得人生圆满。”
沈判：“……你觉得我想跟他分手？万一我不想分呢？”
孟花：“我不知道啊。你刚才说，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只是提意见，说几句墙外话。我没经历过感情问题，当不了你的卧龙凤雏。假如你非要缠着他，我不表态，只要你知道，你死的时候，有我……有秦昭给你收尸。好好玩，玩得开心，玩累了回来找我们。就算我不在，秦昭也一定在。”
沈判：“我的宝儿，你这话说得我好想哭。唉，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怎么会有人的爱情信号灯一直亮红色呢？宝儿，你跟我坦白讲，你就没有一刻想过要跟一个人谈恋爱？”
孟花：“我不明白，怎么算‘想跟一个人谈恋爱’？究竟‘恋爱’是什么？”
沈判叹气：“不知道更好，别问了，宝儿，恋爱啥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