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涧堂这个名字池骛略有耳闻,是本市一个中高档小区,池骛父母在调回本市工作的时候曾经考虑过这里,但家里老人不愿意麻烦只得作罢。
池骛垂眸扫过靠在自己肩头的林燎,脸颊上擦伤的血迹已经干涸结块,发梢滴着雨水和泥土混杂的脏污。
斑驳的伤痕在车窗漏进来的光影当中变得晦暗不清,池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喉结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你发烧了。”
贴在肩头的那一侧完好脸颊滚烫,呼出的灼热气息扫过池骛衬衣下露出的锁骨。可偏偏林燎是被迫以这种极近距离的姿势倚靠在池骛身上,出租车后座沉默的低压即使在炽热升腾的高温下也无法尽数化开。
因为发热的缘故,林燎本能地在感知到身边人更为舒适的体温后一点点贴近,混沌的大脑已经让他暂时放弃思考。可他不知道这般的模样生出几分脆弱来,与平时张狂的模样截然相反。
“九涧堂到了,下车的时候别落下随身物品。”司机瞥了眼后座两个明显还是高中生的少年,在心底感叹年轻的友谊就是纯粹。
“谢谢师傅。”池骛拖拽着林燎下车,担忧看向依旧昏昏沉沉虚弱无力的人,“你家住哪栋?”
林燎虚弱地拍开扶在自己右边的手,“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可能池骛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地翻脸不认人,方才在雨夜中的软弱只是幻觉般,林燎又恢复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况且你现在还在发烧。”软绵绵的力道拍打在手上其实没什么感觉,倒顺势让池骛一把架在肩头还借此环上林燎的腰,“门禁卡在哪?”
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林燎本能地抗拒着,可绵软无力的四肢让他被迫接受了,紧箍住他手腕的手根本没法挣脱。像认命一般低头摸索着侧兜的门禁卡。
池骛见他接受良好——也只是他单方面认为的,按在侧腰的手下滑覆在手背,一斗狭窄的空间让交叠的两只手紧紧相贴。
“你干嘛?”林燎极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无奈池骛将其卡得死死的,“把手拿开。”
“我帮你。”
从善如流地连带门禁卡一起抽出,掌心还紧握林燎因为发热而冰凉的手。
林燎警惕地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可池骛永远都是一副真诚无辜的表情,看得他心里莫名烦躁。
“十二栋901……”勉强撇过头拉开与池骛对视的距离,林燎眼神飘忽不定抓不住一个可以聚焦的点。
小区绿化做得很好,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土腥味,池骛搀扶着林燎走向小区楼。
地上湿滑,原本就行动不便的林燎一个趔趄,扶在他腰间的手用力收紧揽住帮着稳住身形。
“嘶——”腰腹间的伤牵扯出剧烈的痛,搭在池骛肩头的手猝然收紧。
“还很痛吗?”
池骛关切地看着因为疼痛已经佝偻着身子试图蜷起的少年。低下的脑袋看不清神情,为了确认状态池骛只得伸手捏住林燎下颌迫使他转过来——
细长的眼梢氤氲浅薄的雾气,柔顺的发丝被雨水沾湿后零碎狼狈地贴在额前,唇角的裂口已经和着血液凝固。鼻息都是滚烫的,悉数随着胸膛起伏喷洒在池骛的脸侧。
“林燎?”
“疼……”
微张的唇嚅嗫着,失去意识一般往池骛身上靠着。脑内的思绪被骤然升腾的温度搅成浆糊,完全不具备思考的能力。
犹豫半晌,拇指再度试图抚摸上耳尖的殷红,不再是激烈的反抗,而是主动地贴上让人舒适的温度。指腹摩挲着圆润耳尖,带下点点血迹。
在刷门禁卡按下楼层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池骛看见不锈钢轿厢上清晰的倒影。暖色的顶灯打在两人身上,林燎浑身脏污的一手挂在自己肩头低垂着脑袋不省人事。
狼狈的模样让池骛心底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见不得光的念头——还不够,那些伤痕,印记留存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快则几天慢则几个月就能完全消失再也看不见踪迹。
目光贪婪地扫过裸露在外的伤口最后停留在因为架起的动作牵扯上衣而露出的腰部,那道青紫淤痕还烙在上面,缠绕着与新添的伤□□织。
"叮——"
两扇缓缓拉开的合金门将二人的身影分开扭曲,池骛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901.
池骛按下门铃,很快地里面响起一声,“谁啊?”
开门的是个女人,穿着香槟色的真丝睡衣,一头深棕卷发绾在右侧,动作轻缓慵懒在门打开的时候抱着白嫩的双臂倚在门框上。明显是刚洗漱完,周身还能感受到温热的水雾气息。懒散的劲头在看清来人之后迅速褪下,女人迅速将门一关,再度打开已经是两分钟之后,她身上严严实实裹了件驼色风衣。
“林燎?”女人看着被池骛架着的少年,白色衬衣被血渍和污泥沾染一片狼藉,“这小子又跟人打架了?快进来。”
年轻女人搭手帮池骛将林燎放在沙发上,然后转头用探究的眼神看向这个护送着不安分小崽子回来的小男生。
“我是林燎的同学,看他一个人在路边状态不是很好。本来是想顺路把他送去医院的,但是他说要来这,没办法我就……”
说到最后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池骛像一个很关心同学的好学生一样局促地站在沙发边上。
“你先坐着吧,喝饮料还是矿泉水呢?”女人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风衣,低头是浑身伤脸颊潮红还在昏迷的林燎,其实她更想直接上手把这个只知道惹事的小兔崽子掐死在这的,“你跟阿燎一样叫我宁姐就好了。”
“不用了宁姐,既然把他送到家了我也可以回去了。”说着池骛就要往外走。
江以宁却及时出言阻止:“淋了雨还在外面晃,你也想来个感冒发烧吗?还有,你走了谁给他换衣服啊。”
“唉你们这些小屁孩一天天的净知道给大人找麻烦。”江以宁接了两杯温水,递给池骛之后又坐在沙发边上。
本以为江以宁会亲自喂林燎喝水,结果没成想她抬起手对着另一边还算完好的脸用力拍了拍,“小崽子醒醒,先起来喝水吃药。”
对待昏迷病患这种方法不温柔但有效,林燎迷茫地张开双眼看见江以宁一张隐约含着怒气的脸下意识又把眼睛给闭上,嘴里一边喃喃:“宁姐你就是这么对待病患的吗?”
江以宁擦擦指尖下巴一抬冲着池骛:“别干杵着啊,把药给他喂了。”
林燎一看这屋里还有别人直接麻溜坐起半靠在沙发上,抓起江以宁手里的药片一股脑往嘴里塞。小孩身体抗造,加上那几个混混根本不敢下死手,林燎无力反抗晕过去也只是因为发烧精神不济了一整天。
“你怎么还在这里?”林燎警惕地盯着池骛,他当然知道自己狼狈的样子都被这人看去了,能让他把自己送到江以宁这已经算是极限,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厚脸皮的留下来。
“人好歹把你给带回来,不然就得麻烦明一早工作的环卫给你收尸了!”
江以宁一把拧上林燎的右颊,煞有介事地感慨,“你这左边的小脸蛋怎么回事啊,不能破相吧。唉好好一张脸给嚯嚯成这样以后该怎么找小姑娘呢。”
“忘问了,这个小帅哥叫什么。阿燎你看看人家,长得周正不像你似的跟人比起来就像个小鸡仔。”
江以宁这话说得夸张,不排除是存心揶揄。林燎身量和池骛差不多高,平时穿着衣服显不出来,但衣服底下藏着可是常年跟人干仗练出来的实打实的薄肌。
“他叫池骛……”林燎没好气地帮他新同桌回答,“好了我要去洗澡,今晚麻烦宁姐了。”
“你发烧洗不了澡最多擦一下身子,得麻烦一下池骛同学咯。”白得一个帮手江以宁心情颇好,路过池骛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浴室外间的柜子里有一套新的浴巾。”
甩手掌柜江以宁潇洒地关上自己的卧室门留下外头俩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还不走?”
“宁姐让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林燎变脸速度很快,看样子是缓过来了,逞强地撑着沙发站起身独自走向浴室。
可身体恢复得再快也比不上一个健康还正处在发育期的男生手劲大。池骛近乎是拖拽着把他拉到浴室,取出新的毛巾。
“把衣服脱了吧,我帮你更快点。”
同性面前没那么多讲究,到了林燎这却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原因无他,面对的是池骛。
任林燎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今天是第一天遇见池骛,却能跟他扯出那么多事来,虽说今晚还得感谢他,但他看见自己被别人干翻在地又是另外一回事。
池骛往那一站大有一副你不脱我也不走的架势,目光灼灼地紧盯窘迫的林燎。后者两眼一闭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衬衣快速扒下。
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又需要及时清理一面造成感染。浴室开了风暖,林燎赤条条地站在那也没觉得多冷。
拧干水还冒着热气的毛巾贴在脸侧,林燎忍不住一个激灵急忙偏过头去——后槽牙紧咬微微颤抖,隔着一层温热的湿毛巾也能清晰感受到。
池骛耐心地轻柔擦拭伤口上的血污,软毛轻飘飘地蹭过,林燎只感觉有一支羽毛一直在撩拨着。
轻柔的细羽自脸颊划过颈项,蹭过胸口肋侧,停在后腰淤伤叠加剐蹭的一道道血痕。池骛的手悬停其上,落下时动作再轻了几分。
毛巾包裹的手指在侧腰腹上打着转,疼痛在酥酥麻麻升起的痒意中稀释,顺着脊骨一路攀延向上。
体温好像在风暖下又升高一点,浑身的燥热迟迟不肯褪去。林燎扶着自己发晕的脑袋,竭尽全力想要忽视那一点怪异的酥麻,“擦完没有啊……”
“好了。”池骛草草将身下没有伤到的部位擦拭干净后把染上血红的毛巾丢在洗手池。
林燎的皮肤在一众同龄小男生里面算是白嫩的,明明没有沾水却还是在嫩白的肌肤底色腾上霞红。
匆匆拽起浴巾往身上一披,少年踩着还在打晃的脚步离开疑似暖风开太大的浴室。
池骛看着落荒而逃的人影消失在浴室门口,微弯的嘴角恢复平缓。
残有余温的毛巾凑近鼻底,土腥裹着血锈气息。
毛巾上沾染的血迹在水流之下也没有化开的迹象,裹满水的毛巾在随意拧干后丢进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江以宁打开客房卧室门看着缩在被窝里的林燎。
“后天我让陆恒卓开车去林叔那拿一些你的换洗衣物,你就在这住一段时间吧。”
床边陷下一块,江以宁探着身子去摸林燎的额头,“还好烧的不高吃药就退下去了。把你送回来的那个小孩人挺不错,叫什么来着?”
“池骛……”林燎半张脸闷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因为发烧湿漉漉的眼睛,说话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有些闷还是能听出沙哑,“陆哥后天休假吗?”
江以宁看他那可怜样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只是替他把额前的碎发撩上去:“嗯,休两天,一天帮你搬家一天跟我约会。老陆一天忙到晚还得陪咱俩,真是当之无愧的劳模。”
被子蒙过头顶,半晌才传出来一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开久久难言的沉默,江以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
“阿燎……我知道你很难受。虽然那是你的家事我和老陆不好插手,至少我们会尽力向林叔争取,即使他不同意你搬过来你也能常来这里,好吗?”江以宁难得柔和的语气,拍在少年背上的手改为抚摸。
药效起来了,房间里只能听见平稳的呼吸。
江以宁替林燎掖好被子将不太安稳的睡颜露出,看着窝在被子里捂得通红的脸再三确认体温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周希坐在客厅里开了盏落地灯窝在沙发里腿上放着笔记本手指翻飞快速敲打着键盘。
“妈,你怎么还没睡啊?”池骛在玄关低头换好鞋子,然后去浴室将手里那件沾了泥水的外套扔进脏衣篓。
“你那么晚回家还不接电话。”周希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打量着晚归的池骛,“去干嘛了弄得那么脏?”
池骛扯了扯自己沾了泥点的衬衣,应该是他扶林燎的时候在他身上沾上的:“哦……本来想找点回来,外头下雨就在自习室多呆了会,上面不知道哪蹭的,明天我自己洗洗就好了。”
“小骛啊,今天第一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周希拍拍沙发示意自家儿子过来。
“还行,同学和老师都挺好的。”池骛脑海里快速闪过早上围栏上矫健的身影和不屑张扬的表情,补充道:“挺有趣的。”
“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及时跟妈妈说,这段时间我和你爸会忙一点。”
意料之中,周希和池岩两个人刚回本市自然是有着一堆事等着处理。
“和同学好好相处,早点休息吧,晚安儿子!”
周希伸着懒腰走回卧室。
“晚安妈妈。”
池骛把沙发边的落地灯关上,整个客厅陷入了死寂的黑暗当中。
好好相处吗……
这一点对于池骛来说并不难做到,但是想到林燎那张狂的样子和浑身伤痕,不难也变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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