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冯死

“于是我就立即跳下水,从到从水里游到他的脚下,然后趁其不备,直接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下水。仅仅一瞬间的事情,他连喊的机会都没有。大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看着一个你怨恨了十多年的仇人在你面前慢慢死去,就像捏死一只猫一样。”

“那么成少爷呢?”原榭问道。

“成少爷就更简单了,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当天夜里我用迷香迷晕了晴儿,拿了一瓶酒进入他的房间去哄骗他,让他喝了那瓶酒。他一个小孩儿没喝几口就醉了,醉了之后我就把他从屋子里抱出来,然后直接丢到水里。”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

“按大宋律例,诸部曲奴婢,谋杀主人者皆斩。你可有异议?”原榭问道。

“我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算了,一命换一命,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赖鑫从袖子中拔出一个匕首。

“大人,小心!”孔令玄立即冲上前来,将原榭挡在身后。但是赖鑫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将刀刃反过来,对上自己的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孔令玄抬腿一个横踢将赖鑫手中的刀子踢飞出去。站在旁边的宋平也立即冲上去,擒住赖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连一个自尽的机会都不给吗?反正都是死,你们杀了我,跟我自己杀我都是一样的。”

“既然你觉得是一样的,为什么不等我们判完之后你再死呢?”原榭问道。

“哼。我有我自己选择的自由。”

“不,你错了,你没杀人之前,你选择怎么死是你的自由,但是你杀了人之后,你怎么死就得是按大宋律令来。”宋平擒着赖鑫,将人按压在地面上。

赖鑫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虚伪的小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已经看透你们了,你们不过是想用我,但是来赚取大众的信任罢了。你们想过吗?如果这世界上有一天不再有法律,是不是就不再有犯罪了?”

“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是先有犯罪,然后才有法律。因为所有的罪都是从人内心的恶念生出来的,并不是法律规范出来的。因为人的恶念需要抑制,所以才产生法律。你有冤情,本可以来静岳县衙门向本官申诉,可是你偏偏选择了自己复仇。进而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原榭从容不迫地说道。

赖鑫被宋平按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于是卸下了力气,静静的趴在地上。

“我说不过你们,你们说的一切都是你们说的,但是我只看你们做的。纵使你们说的再好,都抵不过你们做的一件事。”赖鑫的心理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在愤愤不平。

“赖鑫,你跟仵作冯天是什么关系?”原榭突然发问。站在一旁的老冯从容淡定。

赖鑫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老冯:“没关系,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原榭问道。

“不认识。”

“可是把你送去育婴堂的正是仵作冯天。”原榭说道,之前他叫孔令玄调查了老冯的过去,知道老冯平常一直喜欢去育婴堂,三天两头跑去育婴堂。孔令玄去调查之后才发现,老冯在育婴堂看望的一只都是一个叫赖鑫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后来被林管家买进了成府。

赖鑫不语。

“宋平,把人压回静岳县大牢。等案件审完之后,再行定夺。回衙门!”原榭冷冷地看了一眼老冯,直接返回衙门。成府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现在,就是他们衙门内部人员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原榭头疼不已:“这个老冯,真是给我找麻烦!本来我看他年级这么大了,想要放过他,结果,他偏生要赶着上来。”

“大人,且放宽心吧。”孔令玄安慰道,他原本就是个山野之人,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原来也不曾关注他人的喜怒哀乐,可是现在跟这个县太爷相处久了,忽而发现自己也慢慢染上了这人的情绪。

也开始变得有些不淡定了。

“令玄,有时候我真的想,这官场污浊,不是我一个人能改变的;偌大的静岳县混乱不堪,积弊已久,也并非我一个人能扭转的。”

“进而又想,干脆辞官归故里,效仿五柳先生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虚以为蛇。喝喝酒,唱唱歌,弹弹琴,吟风弄月,倚花而眠,岂不快哉?”

原榭的目光看向车窗外,窗外的树林阴郁,树影斑驳,林中鸟鸣声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阳光穿过树梢,穿进了马车的车窗,照在他们的身上。暖和融融的,仿佛真的有一种别样的风致在里边。

孔令玄看着他,心中的弦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他想说,大人,你要是辞官了,平乐寨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但是,这一句话在脑海里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原榭和孔令玄打道回府。

众人回到静岳县衙门后,原榭坐到大堂上,叫来了仵作老冯。他右手举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案桌上。“冯天,你可知本官要问你何事?”

老冯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自己谎报验尸结果的事情被原榭知道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就是做得再隐蔽,也终究会被人看出来,而且尸体的特征是不会说谎的,只要随便找一个仵作,便能知道他谎报了尸体的状况。

“那你现在立即交代,为何要这么做?”原榭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冯看起来并不想是一个玩忽职守的人。

老冯缓缓的跪下来,朝坐在堂上的原榭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慢慢起身,站直了身体说道:“大人,我只是同情赖鑫。”

“你为何同情他?”原榭问道。

“当年赖鑫被成大官人丢到河里的时候,并不是他爬上来的,而是我将他捞起来的。后来我吩咐周边的邻居将赖鑫的名字身份全部保密,不允许对任何人提起。周围的邻居一同瞒着成俊浩。”

“成俊浩并不是个好人,他不应该过着现在家产万贯,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的一切都是从他兄嫂那里偷来的。而赖鑫也不应该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但是当时的县太爷并没有打算深入追究这个案子。”

“因为成大官人偷偷的给当时的县太爷塞了一千两银子,叫他把案子压下来,当做是落水死亡来处理。”老冯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件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你又是如何得知他贿赂了县太爷?”原榭问道。

“哼!”老冯冷笑了一声。

“他不只是贿赂了县太爷,他也贿赂了我,让我在验尸的时候,把成方宇夫妇的死亡原因验成落水死亡就可以了。”

“那你是接受了他的贿赂了?”原榭皱着眉头。

老冯点头:“是的。”他仿佛在承认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一样,他的脸狰狞起来,布满了苍老的褶皱。“大人,这是我老冯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我不该接受他的贿赂,但是当时我却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接受他的贿赂,县太爷就会把我踢出衙门,另寻其他的仵作。你知道,当一条河都是污水的时候,没有一朵莲花是干净的。”

“而且我当时真的很缺钱,既要养我自己的女儿,又要多养一个捡来的孩子。所以我只能接受他的贿赂。县太爷和我彼此都心照不宣,默认了这件事,事后也确实没有任何人来追究我们的过错。就这样我怀着内疚活了十多年。”

“但是我在过去的十年里,每一天晚上,我都遭受着成方宇夫妇的折磨,他们一直在我耳边唠叨,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让他们含冤九泉之下?每一天晚上我都心如刀绞,我是日夜寝食难安,一想到我之前犯下的错……我我我便羞愧难当,我对不起仵作这个行当,我给天下的仵作抹黑了。”

“所以当赖鑫去谋杀的时候,你就给他做了假证?”

老冯点头:“是因为我不想看着我辛辛苦苦带大的一个孩子,因为复仇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大人,我已经知道我的过错,还请您按照大宋律令惩罚我吧。我无话可说。”

众人听到老冯的话,也是一阵唏嘘,老冯在静岳县衙门干仵作行当干了四十几年。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十年前接受了成俊浩的贿赂,然而十年前的错误一直延续到现在,再一次让老冯深陷万丈深渊。

“大人,你打算怎么办?”宋平问道。“我觉得老冯这样做的也是情有可原,大人法外有情,还希望您看在老冯为静岳县衙门辛辛苦苦验尸的四十多年的份上。对老冯从轻处罚吧!”

原榭陷入沉思。

“大人,还请您对老冯从轻处罚吧。”宋平连带着周围的十个皂吏都不约而同的跪下来。跟原榭说道。

原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先起来。”

“大人,您要是不对老冯从轻处罚,我们就不起来。”

“糊涂,你们是想绑架我吗?本官是县太爷,具体怎么罚待本官细细思考。”原榭说道,他又问道:“冯天,如果成大官人的尸体你是故意验错,那么王灵儿呢?”

冯天陷入了沉默之中。

“说!王灵儿跟赖鑫可没有过节,也跟你无任何的瓜葛,你为何又要故意验错王灵儿的死因?故意误导本官?”原榭再次问道。

冯天不语。

原榭便知背后必定还有更大的猫腻。“冯天,按照大宋的验尸条例,所有尸体应验而不验的或者是有隐瞒尸体真实情况的,按照律令当杖则一百,但是念在你年纪已大,身体不好,而且在静岳县衙门工作多年,所以杖刑减半,责令占五十。免去冯天的仵作行当,衙门以后不准再录用。你可认罪?”

“多谢大人。”老冯则是慢慢的弯腰鞠了个躬,随后一步步走出静岳县衙门的大堂,在他身后,明镜高悬的牌匾已经被擦得锃亮,鎏金的大字上反射着金光。

他转身的时候,从袖中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匕首,趁众人无瑕顾及的时候,立即拔出来,匕首迅速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刀,鲜血直流!

大堂上的众人被这一幕惊讶到了,老冯为何要自杀?原榭已经没有再追究他隐瞒尸体的状况了!

宋平和皂吏立即冲上去,围在老冯身边,手忙脚乱地拿布巾给老冯止血,按住脖子上的伤口。

“老冯!你怎么这么傻?”宋平扶起老冯的背部,双手都是老冯喷涌出来的血,血液的温度还没有散去。

老冯抬起手,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宋……平……好好干,别学我。”

“老冯!大人都已经说了不再追究你的过错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宋平哭着喊道。不是男人有泪不轻弹,完全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原榭从堂上走下来,走到老冯的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错了……就是……错了……我……错了,保护好……保护好……大……人……”老冯的手一直挣扎着往上伸,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倏忽一下,摔到了地上,老冯的气息也渐渐没了,身体的血还在往外涌,身下慢慢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老冯!”宋平大喊道,他认识老冯二十多年了,老冯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他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人,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没有什么不敢去做。老冯家的屋顶他也曾爬上去过,还偷了老冯家里的一只鸡,在河边烤来吃了。老冯知道后,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好好教育了一顿。

他从小离开父母,家里无人管教,自然跟个野孩子一样。老冯从来没有打过他,还笑着跟他说,要不要跟他学验尸。宋平最终没有走上仵作的道路。

当初,宋平能够进入静岳县衙门当捕头,还多亏了老冯的推荐和担保。要是没有老冯,估计他现在就是在街上当脚夫帮人挑担子,或是在店铺里当个伙计什么的。绝不会是今天的宋捕头!

宋平抱着老冯的尸体哭了很久,直到老冯尸体的温度渐渐消失后,他才肯松手!

“宋平,节哀顺变。”原榭抬手按在宋平的肩膀上。

“大人,老冯走了!”

“我知道。”

“老冯真的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原榭道:“我知道,但是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老冯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还有一个女儿,叫冯小攸,十七八岁左右,比我小一点。我这就把老冯的尸体送回去,然后安葬好。”宋平擦去眼泪,看着离开的老冯,从地上赶紧起来。叫上三个皂吏兄弟,带着老冯的尸体离开静岳县衙门。

姜师爷问道:“大人,老冯走了。您准备找谁验尸呢?”

原谢说道:“接下来慢慢物色吧。这世上会验尸的,又不止老冯一个人。大家再去找找就行了。”

“大人,您真是异想天开啊!咱们静岳县衙门的俸禄少的可怜,尤其是当仵作的,更是每月只有三两银子。整个静岳县除了老冯。咱们可是找不到第二个愿意来领着三两银子的俸禄,天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仵作了。”姜汤笑嘻嘻地说道,嘴上的两撇八字胡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上一下,仿佛在跳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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