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东流水

“这个……需要去查一查,估计静岳县的户籍册里有。”孔令玄说道,“大人是想起什么线索吗?”

“朱九章曾经唱过这这首词,这是李后主临死前的绝命词,太祖仁慈,不会因为一个笼中之囚思念故国就将人杀了,他是不是在用这首词向外界传递什么信息?”原榭自言自语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向东流。”孔令玄背诵了一遍,“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江春水向东流……东流,这是我师父的代号。”

“李后主在汴京的安乐苑中,衣食无忧。他愁的是东流,东流带走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原榭问道。

孔令玄沉默了一会儿:“大人,之前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我之前以为那孩子只是南唐皇室的一个旁支,但没想到的竟然是南唐的皇孙。李后主长子李仲寓,次子李仲宣,孙子李正言,都在大宋的汴京,为何还会有一个皇孙流落民间?”原榭坐在孔令玄的背后,撩开车帘子,抬手按在孔令玄的肩膀上,“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东西,没有告诉我的。”

“原榭,你真的想知道吗?哪怕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没有一点好处?甚至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孔令玄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喊他大人,而是叫了他的名字,郑重其事地问道。

“不是做什么都要看好处的,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没有好处的事,还是会选择奋不顾身去做。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份对我没有半点好处,但是我就是喜欢你。”

“为何……”孔令玄的声音在发抖,作为一个大土匪,他杀人的时候没有发抖,打家劫舍的时候没有发抖,剿匪大军压境的时候没有发抖,如今却因为原榭短短的一句话而发抖,实在匪夷所思。

“没有为什么,如果有,可能就是因为你对我好。”原榭慢慢靠近他,然后伸出手从背后抱着孔令玄。

孔令玄还在赶着马车,再加上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原榭看不到,他可不能假装看不到。他再一次推开了原榭:“大人,我在赶着马车,你回去坐稳,别磕着碰着了。”

“那你告诉我你知道的线索。”原榭放下了车帘,再帘子后面问道。

“当年……我也是听东流说的。在南唐覆灭的时候,有一个宫女跟李后主的长子李仲寓私会,刚好在那一天生下了那个孩子。东流在李仲寓的委托下,带着孩子突围。当时跟他一同突围出来的还有他的手下。战火纷飞,敌人的乱箭从天而降,他和手下走散了,后来受伤严重,倒在了路边。醒来之后,孩子不见了。他当时很着急,到处找,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他以为那个孩子也许是死了,也许被路过的人抱走了也说不定。他收了我当弟子后,教导我武艺,还叮嘱我日后若是找到了那个孩子,一定要在他坟头说一声,他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那个孩子在哪里失踪的?”原榭问道。

“好像是一个破庙,里面有一个无头的弥勒佛像。至于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去找的时候,在金陵城的周边发现了好几处这样的破庙,根本查不出是哪里。”孔令玄说道。

“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原榭问道。

帘子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跟原榭说,最后一番心理斗争之下,他选择了说出来:“那个孩子背上有一个红色胎记。”

这下子轮到原榭沉默了:“什么样的红色胎记?具体在哪个位置?”

“这个东流说时间太紧,他当时也来不及细看,依稀记得大约在右肩胛骨下,扁圆的红色胎记,像个鹌鹑蛋。”

原榭的心砰砰直跳,他想起自己背上也有这样一个胎记,当时娘亲跟他说的,不对!不对!我是爹娘亲生的!怎么会是捡来的呢?之前孔令玄还帮他洗过澡,怎么会没有认出来呢?原榭想到这儿,暗自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但是心中还是笼罩着一重挥之不去的阴影。

孔令玄没有听到他说话,以为他是在思考,便也没有打扰。两人一路沉默,一直回到了静岳县衙门门口。孔令玄下车后,在车边将压线搀扶下车,才让看门的皂吏将马车牵去后院喂草料。

可怜虫搀扶着原榭走进衙门:“大人,小心脚下!”过门槛的时候又叮嘱了一句“小心门槛!”走下台阶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小心台阶”……

“令玄,你不必这般小心,我是个成年人,又不是瓷器,不会摔一下……”原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踩空了两级阶梯,往旁边倒下去,孔令玄手疾眼快,右手一把将人捞住,然后迅速往怀里带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大人,乐极生悲!”

原榭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这静岳县衙门的大门他进进出出无数次了,没想到没了眼睛还是会栽跟头。

他只好由着孔令玄搀扶他去后堂坐着:“大人,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户籍库把朱九章祖上的户籍登记拿出来。”

“嗯。”原榭坐在了熟悉的柳木椅子上之后,就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但是摸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到,奇了怪了!以前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

他的手中被人塞进一个温暖的杯子:“大人,你是想喝水吗?直接开口就好,之前我怕你会把茶杯打碎,就挪了地方。”

原榭握着茶杯,心中充满了暖意:“多谢,你将我照顾得很周到。”

“大人,何必跟我如此客气。我走了。”孔令玄有些脸红,便赶紧离开,去了户籍库,户籍库在卷宗府库的右边,跟卷宗府库并排。这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老白也早就离开了衙门。

孔令玄从原榭那里拿到了备用的钥匙,打开了户籍库的大门,走进去,点起了旁边的一盏油灯。接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落满灰尘的户籍册,密密麻麻地对方在墙角,甚至连一个木架子都没有。

孔令玄抬起右手在眼前扇了扇风,蜘蛛网扑到了他脸上。他擦干净之后,发现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赶紧捂住口鼻,在故纸堆里翻找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孔令玄找到了二十年前的户籍册,这本户籍册非常破旧,封面被蠹虫咬的破破烂烂的,里面的不少字迹都被回南天潮湿的空气潮化了,剩下的全是黑乎乎的一片。

孔令玄再继续找,找到一本夹在户籍册中间的纸片,这张纸片是后来补进去的,至于是谁补的,就不清楚了。上面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静岳县迁来四户人家,分别是琅琊来的钱春花,广南路来的李晓楼,西川来的冯秋月,虎牢关来的朱颜。

孔令玄立即拿着纸片和二十年前的户籍册离开。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榭手中拿着空杯子。

“户籍库里的东西很久没有人整理了,全部都堆积在地上,很多户籍册都受潮发霉,还有一部分被蠹虫啃烂了。”孔令玄说道,一边说,一边拿起水壶给原榭的杯子倒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静岳县已经很久没有管事的县太爷了,之前管理户籍库的皂吏,也因为没有工钱,都不肯来。只有卷宗府库的老白愿意守在那儿十几年如一日。你查到了什么?”原榭问道。

“找到一张纸片,因该是当时的书吏补上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原来的户籍册上掉了出来。纸张发黄,上面的字迹依稀能辨认,只是模糊不清。”孔令玄将纸片放在了案桌上。

“那应该不是现在伪造的。”原榭点头。

“不过上面记录的情况很是怪异。”

“哦?怎么说?”

“这张纸片原来的册子找不到了,上面记录的却是十五年前,静岳县同时迁来了四户人家,分别是钱家、朱家、冯家和李家。钱家的户主名叫钱春花,从琅琊来的。李家的户主叫做李晓楼,从广南路来的。冯家的户主叫做冯秋月,从西川来的。而朱家就是朱颜,从虎牢关来的。”

原榭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这四家是不是都很有钱?”

“嗯。我从后面的户籍记录中看到钱家的第二代就是钱远清,李家的第二代就是现在的李明德,朱家的第二代就是现在的朱九章的爹,而冯家……”

原榭明白了:“郑秀芝?”

“大人,郑秀芝应该算是第三代了。”

“这样的话,他们这几家身份可能有点猫腻!找个机会把李明德、钱远清调查一下。他们背后我怕也会有南唐影卫。”原榭想起南唐影卫的事情,就想到了李后主的词,“等等,钱春花,冯秋月,朱颜,李晓楼?春花秋月何时了,小楼昨夜又东风。该不会他们也是南唐影卫的后代吧?”

“很有可能,大人,东流突围的时候,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四个人跟着他逃出来。”

“你能确定就是这四个人吗?”原榭问道。

孔令玄沉默了一会儿:“不能,,如果他们的后代身上没有虎头刺青,我是认不出来的。”

“朱九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身上纹上虎头刺青呢?到底是谁给他纹的?”原榭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恐怕得问他本人了!”孔令玄叹了口气,因为就算他们想问,也没有机会,朱九章已经被越王派人来提走了。

“或许,越王也不一定能够问得出来。朱九章那人软硬不吃,恐怕宁愿死,也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的。等等,那日抓捕朱九章,他引诱我去后堂的时候,说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那个孩子还活着。”原榭说道。

“他怎么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难道他已经找到了皇孙?”孔令玄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他不确定跟着东流突围出来的四个南唐影卫到底知不知道皇孙背后的胎记,如果知道,又凭着他们雄厚的财力去满天下地找,能找到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孔令玄的手在忍不住发抖,到底……他还活着吗?如果活着的话,他又该如何做呢?

“可能找到了,也有可能朱九章被人骗了。”原榭说道,“先从这李明德和钱远清身上查查线索吧,或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好,大人,你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孔令玄问道。

“现在不痒了。”

“那我帮大人取下纱布看看?”孔令玄伸手一圈一圈拆下了原榭眼睛上的纱布。原榭一考试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而后,孔令玄点亮了蜡烛,放在案桌上。原榭晦暗的视野中央便出现了一团橘色的光,渐渐的,那团橘色的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逐渐显示出蜡烛的模样。

“大人,能看得到吗?”

“这是蜡烛!我看得到。”

孔令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大人,太好了!你的眼睛恢复了!我带你出去看月桂,院子里的桂花开得特别灿烂。”

原榭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恢复之后,他仿佛重新看见世界一样,好奇地把原来居住的屋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桃花心木案桌,柳木椅子,翠色的杯子,棕色的水壶,还有一面廉价的白纱屏风,窗格……窗格虽然破烂,但起码能够遮风避雨。

这就是他的住处,静岳县衙门里最好的一件屋子。

门口,屋檐下的月桂开得很灿烂,满树的金色小花,放眼望去,像一树的萤火虫一样。他记得,以前在乡下,他到河边随手拍打草丛,里面就会有一片萤火虫飞出来,多美啊!

临近中秋的月亮也变得格外地圆,硕大的金色圆盘挂在院子的正中央天空,冷色的清辉洒满庭院,让整个院子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

孔令玄左手举着蜡烛出来,温暖的烛光照在他黑漆漆的冰冷鬼面具上,竟有些滑稽。

“你为何拿蜡烛出来?”原榭问道。

“怕大人的眼睛刚好,看不清楚。”孔令玄将蜡烛举高些,照着桂花树:“大人,可看得清楚?这棵月桂可是名贵的江南美人品种。”

原榭露出了淡然一笑:“我知道,宋平……跟我说过,说这是前几任县太爷专门从杭州运来的,当时只有一棵还没有到人膝盖高的树苗,可到了现在,却已经长到屋檐齐平,再过几年,它恐怕就要高过屋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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