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默无言赵大人终露破绽

这一日,送走了来看病的几个百姓,外面暂时无人候诊。

药帐里的郎中们可算是能暂且停下手上的工夫,稍稍休息休息了。

大家都累的不行,有的躺下小睡,有的忙着整理药方。

几日相处下来,郎中常帆对林雪奴愈发的欣赏与敬佩。

小公子人长得漂亮,医术高超,性子也温润。常帆认为,“他”当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只是常帆不知道,小公子近些时日是在为了什么,而不太开心了。

这会儿得了休息的功夫,他再次跑来找林雪奴聊天。

林雪奴没什么精神,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草草应对。

为林雪奴看病的老郎中见了这一冷一热的两个人,就摇头。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两人是如何也说不到一起去了。

常帆是他的徒孙,老郎中可太了解他了。虽然人长得颇算周正,家世尚佳,医术也尚可。但林雪奴是谁啊?那可是林氏粮行的小姐,赵大人未过门的妻!

无论是赵绯还是林雪奴,都绝不是常帆可以随意接触的人物。而且常帆现下不知道林雪奴的身份,只当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言行举止都欠缺礼貌。如果任由他不做收敛地同林雪奴相处,怕是要惹出大事来。旁的暂不说,赵绯这样的权臣,谁人能吃罪得起呀?

想了个由头,老郎中过去把常帆支开,自己则趁机去和林雪奴说上些话。

见老郎中是有意帮自己解围,林雪奴从椅子上起身,对老郎中行礼。

老郎中捋须笑笑,抬手免了她的礼。

“林公子,不必客气。”

虽被免了礼节,可林雪奴依旧是毕恭毕敬地作揖。

道:“雪奴前些时日染病,多亏了陶先生的诊治,方得以康复。这些时日忙碌,雪奴还未有好生谢过先生,还请先生宽恕个儿。”

“哎呦,公子可是客气了。”老郎中急忙抬手,把她请起。

“医者仁心。能助公子康复,于老朽而言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公子若是再客气,可是见外了去。”

陶郎中年过耄耋,性情和蔼。面容生得似庙里供奉的老神仙,让林雪奴倍感亲切。

便乖巧道:“便听先生的。”

“好好。公子小小年纪,便知恩图报、从善如流,当是难得。”

“先生谬赞了。”

“是公子过谦才是。”

二人相视一笑。

捋着全白的山羊胡,陶郎中沉吟一二。有些犹豫是否要开口。

他方才对林雪奴的面色端详一二,便知林家小姐的心结尚未解开。

观他欲言又止,林雪奴便说:“陶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予雪奴听?还请先生赐教。”

心念被林雪奴点破,陶郎中笑道:“赐教可不敢当,老朽自问比公子年长几旬,吃的盐也多,走的路也多。如果公子遇上了什么难事,但可试着同老朽说上一说。如果侥幸,老朽毕生所历之事,能与公子现下心中忧患之事,合之七八,老朽自是愿为公子献上破解忧患之法。倘若无什么相合之处,也不打紧。天下之事总归是在演变发展,世事无常,变幻莫测。与其把一些事情藏在心底,独自消磨,不如说出来与旁人知。如此也算是一个疏解、排闷的法子。否则若总是闭口不谈,将执念、妄念都积压在心里,是要伤及内里的了。林公子的医术精湛,当是明了各中的道理才是。”

“先生所言极是。”

林雪奴躬身聆训,陶郎中的话非常在理。

陶郎见她恭顺,点了点头,问道:“那不知公子心中所忧患之事,当是为何了?”

林雪奴思考再三,又见当下周遭无人,便把关于赵绯的事同老郎中说了。

老郎中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半晌,旋即回了林雪奴一段话。

“人之本性,善恶难料。可但凡生而为人,无论善恶,愈是于那关切之物,便愈是容易暴露本心啊。林家小姐欲辨别赵大人之本心,是善是恶,是虚是实,方需‘望、闻、问、切’,先找到赵大人心中最为‘关切之物’。如此,再对‘症’下药,相信是会‘药到病除’了。其实,这和我们医家给人看病抓药,本质上是一个道理。”

仔细听完了老郎中的话语,林雪奴顿觉有醍醐灌顶之感。

对陶郎中感激不尽,躬身施礼道:“多谢先生点拨,雪奴受教了。”

陶郎中颔首而笑,他见林雪奴脸上的阴云散了好些,也有了些笑容。便心想,看来林家小姐已是找到了赵大人心中最为“关切之物”了。

他也不把话说得太破。

如果以他的三言两语,能助这一双璧人和好如初,那老陶自是乐见其成。即便不能将二人重新撮合,能让林家小姐早日死了这条心,抽身事外。不再蹉跎岁月,不再空耗其身,如此也勉强算得上是他的功德一件了。

第八日,雨终于停了。

河水虽仍湍急,激流不止,可雨停了,就代表着洪水后继无力,迟早是要退去。这对所有人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大坝几经洪水的侵袭,多处残破,大家冒着生命危险赶工、抢工!想要在下一波大雨来临之前,彻底把几处严重的缺口堵住。

赵绯身先士卒,连续几个昼夜未眠,他奋战在抗灾的第一线。

正在指挥,突地他感受到了身后有异常的气息靠近。

回过头,发现林雪奴拎着一个食盒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赵绯暗叹。这些时日操劳过甚,以至于五觉失察。连林家小娘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都能悄然靠近他的身边。如果今日默不作声地来到他身后的人不是她,而是刺客,赵绯现下已是身首异处了。

没太多时间感慨与庆幸,见了她手里上提着的食盒,赵绯便猜到了她的来意。

当下他虽腹内空空,但是感觉不到什么饥饿。毕竟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抗灾上。

“你怎地来了?坝上危险,快回去。”赵绯道。

林雪奴低着头,不看他。说:“高大人和乡亲们担心赵大人的身体,让我给大人送了些吃的来。”

“我不饿。你快回去,这里危险。哲别呢?青隼呢?他们怎地让你一个人跑到大坝上来?”

“…”林雪奴不答话。

其实来给赵绯送饭并不是其他人的主意,而是她自己的。青隼与哲别自是不知,高志远当然也是不知。

赵绯见她不言也不语,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生出困惑来。

他上前,问林雪奴道:“还有什么事?要是无事的话,先回营地去吧。”

“我不回去。”

“???”赵绯愈发不解。

“那晚大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么?”林雪奴小声问道。

赵绯无语。

那晚,他分明已是把话说得决绝非常,这个小娘子也分明是被自己的话给气得不轻,不然也不会连病几日。本以为那晚过后,这个小娘子不会再于他有什么纠缠,他的身份也可得以保护完好。可怎地今日一见,这个小娘子居然还在纠结那晚的话是真是假了?

“绯有任何欺骗你的必要吗???”赵绯冷声道。

心下自道,看来,需得对这个执拗的小娘子更加严厉,更加冷酷才是了。

“没有。”林雪奴的身子躲了躲,摇头道。

赵绯今日很是凶恶,她有点害怕。

“那就快回去吧!勿要留在这里说些没用话!”赵绯拂袖,脸色极其难看。

他要尽量表现得冷血、凶狠一些,好尽快把这个小娘子吓退。

林雪奴抬眼,赵绯不善的神情她都看在眼中。

“那大人,敢不敢把那晚的话再对雪奴说一遍?”

“呵,有何不敢?”赵绯冷笑一声,言语神态都轻蔑至极。

林雪奴所问问题的答案,赵绯烂熟于心。那些他背负多年的骂名,他更是可以背诵得滚瓜烂熟。不就是承认自己是一个卖亲求荣、攀附皇权的无耻禽兽吗?

弄臣赵绯,对于这些挖心剔骨的指控早就已经麻木了。

“好。”

林雪奴也答了赵绯一个好字。但是接下来的行动,赵绯却始料未及。

把食盒放在地上,林雪奴从怀中拿出了白玉龙鱼。

将龙鱼双手托着,递到赵绯面前。

她对赵绯道,“大人敢对着这条白玉龙鱼,把那晚的话再说一遍吗?”

“…”

赵绯万万没有想到,林雪奴会再次把那条龙鱼执在手中,递到了他的眼前。

时光一刻刻地逝去,赵绯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不可以沉默,否则他就会露出破绽。一旦他露出了破绽,那么之前的许多努力,很可能就要付之东流。

但是,当那一块温润的白玉近在眼前,当他娘留给他的遗物、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寄托,就近在他眼前的时候。

除了沉默,赵绯根本无法开口再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面对龙鱼,他仿佛是在面对着一个真实而纯粹的自己,一个尚未被世俗污名化的赵绯,一个清白且干净的赵绯。

仿佛,他正面对着他的亡母。

母亲从小耳提面命,做人之本,当是知恩图报。否则,则与莽兽蛇虫无异也。

他曾信誓旦旦地在母亲的面前许下诺言,他长大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威风八面的大将军,领兵打仗,征战四方。光耀门楣,为赵家争光,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在赵家抬起头来。

可现实呢?母亲早已病逝,赵家也落得家破人亡。他赵绯,也从战功赫赫、为世人交口称赞的“飞天神将”变为了六亲不认、冷血自私,供女帝玩亵的弄臣。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这条龙鱼像是一根长长的钢针,刺破了赵绯麻木不仁的皮肉,直戳他的心脏。

终于,片刻失神之下,赵绯的沉默还是让他在林雪奴的面前,露出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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