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青司郎面壁思过林小姐夜访老宅

日落远山,星月挂上。

树影暗浮,晚风飘摇。

黑夜再次降临长安城。

街道上、巷弄里,人潮不见退去,反是奔涌起来。

灯火万家,繁华喧嚣,更胜白日。

王大人到太师府了,青太师与青司郎接见于他。

几句寒暄后,他道明了来意。

原来,这位王大人曾是秦参赞一脉的重要人物。农丰司执掌土地与耕种,督粮建仓。乃至租税征收,平抑物价。

农丰司司长虽只得三品官衔,但手中的权利不可不谓之大。上到国库积累,中至百官俸禄,下说黎民收成,这些都无不与其息息相关。王大人能久居此位,离不开秦参赞的提携。

如今,老参赞失了势,他急于为自己谋划后路。

第一步,便是前来向青太师投诚。

青太师听了他的话,也不答好,也不答不好。

命人取来一副字,写的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拿着这幅字,王大人反复看了几遍,却不明白各中含义。

“小官愚笨,还请太师指点。”

“万事万物,当是‘顺其自然’的好。”

王大人急道:“太师所言极是。小官必定言行一致,说到做到。一切以太师马首是瞻,鞍前马后,奔走效命。”

“呵呵呵,‘顺其自然’这话可不是老夫说的。王大人手上的这十二字,便是圣贤庄子所说的道理了。”

“是是是。小官还有一事,想请教太师。”

“哦?什么事?”

“按理来说,宁安大水,调粮赈济,开仓派米。这些都该是我农丰司的分内事。怎地这次会如此奇怪?圣上先是不声不响地将赵绯那厮派到了徐州,而后便又允许他自民间借粮?这一来二去的,将我农丰司全然排除在外,我这个司长倒是成了个摆设了?圣上如此处置此事,难不成,难不成是对小官有所不满吗?或许,也是因为秦老的缘故?”

青太师笑得高深,说:“依老夫看,圣上并非是对大人有所不满,反是对大人万分的看重。”

“此话怎讲?”

“大人难道没有发现,近些时日圣上问政的次数照比往常,要多上很多?”

“倒是如此。”

“那是自何时开始的,大人可还记得?”

“嘶。。。好像。。。好像是自城中夜枭杀人开始?”

“呵呵呵。先前被贼人灭门的两位大人,一位是漕运司的司郎,一位是盐田司的司下。这两个人虽平日里行事低调,但确是司里的砥柱中流。作为农丰司的核心要员,大人的安危,当是圣上看重的。”

“啊。。。”王大人绿了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今日之前,他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太师,太师!您发发慈悲,救救小官。”

跪到青太师膝前,王大人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大人放心,圣上不会允许贼人加害于你。你的府上四周,想必早就排布了大内的高手和金吾卫,贼人当是不敢造次了。”

王大人吓得浑身发抖,说:“小官不信他们,小官只信太师。”

青太师捋须笑说:“刚刚老夫回答了大人的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则需要大人好好地回想回想。这些时日,除了大人以外,还有哪位每次都会参加问政?”

“靖国公?靖国公。。。难道说。。。难道说是边境要出事了?是匈奴?不对。。。是诚王???”

领悟到了此处,王大人已是瘫坐到了地上。

大晋朝表面上看上去四海升平,波澜不惊。谁成想,暗地里竟是这般波涛汹涌,争斗不休。

明枪暗箭,诡计阴谋。无所不用,无所不及。

皇帝与诚王的斗法,竟是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青太师笑而不答,他看向青司郎。

司郎道:“当是如此。圣上故意将治水、筹粮的事交给赵绯,便是要屯粮积蓄,保存实力。时刻确保国库充盈,以应对边境之变。想来,她应是得到了诚王那边极其重要的情报。”

王大人倒吸一口凉气,说:“那漕运司司郎与盐田司司下之死,莫非是。。。”

太师咳了声,将他的话截去。

“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便到此吧。”

送走了尚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的王大人,青太师喊住青司郎。

“圣上收到的告密信其中一封,署名是‘栖霞’。若是没记错的话,‘栖霞’应是我儿的雅号之一?”

“那封信确是儿子递给圣上的。”

“哦?怎地为父不曾听你说过?”

“儿子只觉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便未告知父亲。”

“呵呵。小事?罢了。这一封信也算是无心插柳了。以后,但凡你到圣上那儿走动,千万记得告诉为父一声。青家上下当同气连枝,同心合力。即便你不为我这个父亲着想,不为青家着想,你也该想想你的亲妹妹。她虽贵为皇后,可后宫波云诡谲,变幻莫测。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事关青家的兴衰存亡,更是与你妹妹的荣华富贵脱离不了干系。”

“儿子省得了。”

“光是省得了,可不行。今晚,到宗祠面壁思过。”

“是,父亲。”

亥时赵府老宅

自归于老宅后,赵绯便独自坐在小池边。

多半日的光景过去,连夜也深沉。他的心绪却始终难以平复下来。

白日昭阳公主对他说的那些话,听在赵绯的耳中,是那般地振聋发聩。

句句声声,真真切切。

如同地狱的业火,炽热滚烫,喷涌腾卷。灼烧着他的五脏和六腑,也诘问着他的血性与良知。

一些颇为微弱的光亮闯进了赵绯的视野。

入了夜,池塘边萤火点点。

小虫们拖动着幽绿的光,在黑夜里飞舞。

它们似乎也发觉了今夜的不同之处,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

它们围了上去,上下详查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提了一盏灯笼,林雪奴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

烛火穿透灯笼上的红绸而映出来的光,流露着暖意。

“你怎地来了?”赵绯的声音很是低沉,他没抬头。

闻了这一声,林雪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闷闷的、涩涩的、涨涨的,仿佛是塞了一块石头一般。

多半个身子都藏在黑夜里,林雪奴看不清赵绯的面容。

他的声音也没有太多的波澜,但不知道为什么,林雪奴就是能够明白,当下他定是十分的难过。

“我担心大人,于是来看看。”

“这里不是林家小娘子该来的地方。大半夜的,他们怎地也不拦你?”

“拦了的。雪奴是等大家都休息了,才和素心偷偷溜出来的。”

“前几日吃的那些亏,林家小娘子这会儿怕是忘了。入了夜,坏人们。。。”

林雪奴慌忙解释道:“我俩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老四巡夜。他说不放心我二人出门,于是跟着一并来了的。现下与素心都在府门口候着。有他在,不怕坏人。”

赵绯心中暗叹,怎地连素日里沉稳老练的老四也同林雪奴胡闹起来。

又问,“‘有他在,不怕坏人’?好,就当林家小娘子不怕坏人。那林家小娘子也不怕鬼吗?”

“鬼、鬼?”林雪奴打起哆嗦来,她把灯笼往身边提了提。

“老宅里死过很多人,那些人的亡魂成日徘徊在此处。冤魂厉鬼,讨债索命。林家小娘子就不怕他们缠上你?”

“不、不怕。不怕!”林雪奴说话的声音渐大,赵绯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壮胆了。

抬眼去看她,就见林雪奴双目紧闭,身子恨不能缩成一团。看她的样子,着实是怕极了的。

“我无事的,林家小娘子也看到了。快快回去吧。”

“真的?”

赵绯定了定,反问说:“不然呢?”

“大人不要动。”

林雪奴鼓起十足十的勇气来。她碎步挪动,往赵绯那里去。

池子边的路布了好些鹅卵石,光滑崎岖,不是很好走。

林雪奴不在意这些。虽是走得缓慢,走得艰难,但她想,只要她仔细一些,就不会滑倒。而赵绯就在那头等她,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走了小会,林雪奴到了赵绯的近前。

把灯笼向赵绯那边移了移。遮在他身上的黑暗褪去,林雪奴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连连望了他几眼,林雪奴接下来却没什么动作。

赵绯问她,“绯可是有说谎吗?”

林雪奴默默摇了摇头,罩在赵绯身上的光稍稍地挪开。

“既是如此,便回去吧。”

“那大人呢?”

“我再坐会,晚些自会回去。”

“大人不怕鬼么?”

“怕,怎地能不怕?人怕鬼,鬼也怕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它们许是更害怕我们。”

“其实。。。”说出了这两个字后,林雪奴嚅嚅嗫嗫。之后,她下了很大的决心。

道:“大人也无需太过伤感。去守城门,也未必见得便是一件坏事。凡事都要两面相看,万不可只看一面,而钻了牛角尖,同自身过意不去。守城门也好,做御使大夫也好。官职品阶虽有不同,但都是为百姓疾奔走,为苍生谋福祉。大人是心系百姓的好官,现下含冤被贬只是暂时。他朝真相大白于天下,圣上当是会还给大人一个清白。”

赵绯欲言又止。微微温吞后,冷声道:“知道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他这般拒人千里之外,林雪奴自是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那些堵在嗓子眼的问题,通通被她重新咽回到了肚子里去。食盒究竟是送给谁人的?皇帝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旨贬官?朝堂之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在意极了,但林雪奴不敢深问。

或许,当下并非是好的时机。而那个人显然也并未完全信任于她。

“那雪奴先回了。”

“好。”

走出几步,林雪奴似乎仍旧很是放心不下。

她回身细声道:“那说好了的。大人过会儿子,便回府去。大伙儿都很担心大人,月儿也是,我也是。”

说到后面,到“我也是”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话音比草里的虫鸣声还要轻。

目送林雪奴离去,直至光亮消失。

赵绯的一方小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咕,咕。”

远方枭鸣阵阵,那是夜枭集结的号角。

封堂主于暗处现身,着一身夜行衣。

单膝跪地,他道:“枭首,一切已是就绪。蓝堂主方才传来消息,他有要事,缺席今夜的行动。”

“好。按计划开始行动。”

“是!”

封堂主遁去。

城外十里 铁狮子坟

百余夜枭之众奇袭贼人窝点,围剿藏身于此处的敌人。

战况激烈,双方各有死伤。

忽然,外围角声阵阵,鼓声激鸣。

金吾卫几路大队自四面杀来,将铁狮子坟围得水泄不通。

此处乃为一谷地,四处都是野坟孤碑。

山头上,火把丛丛,人马密集。瞧那阵仗,当有万人之势。

司徒麟亲自坐镇,向藏身于谷中的众人喊话:“夜枭一众,好好速速袖手就擒!否则休要怪本将军无情,敢有违抗者杀无赦!!!”

夜枭一众见势不妙,便要停下打斗,躲藏起来。但对面的黑衣人却行事乖张,他们见了金吾卫并未害怕,竟攻势更猛。不要命了一般与夜枭一众缠斗,全然不见有就此作罢、鸣金收兵的打算。

杀倒一个,另一个便扑了上来。

鲁夫子作为这一队人马的领队,很快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对面这伙贼人如同死侍,压根不想逃出生天,便是要抱着敌人,与之玉石俱焚。

“不好,此处恐是埋伏!快撤!”鲁夫子对其他人道。

夜枭一众且战且退,寻找着突围的路径。

山头上的司徒麟也觉奇怪,怎地这两拨人见了金吾卫,反是打得愈发激烈起来?

“哈哈哈,穷途末路,更显癫狂。来人啊,既是无人要降,便将这些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恶贼,通通杀光!!!”

“得令!!!”

司徒麟一声令下,弓箭手上前,向谷中放箭。

腹背受敌,令夜枭一众陷于被动。

一时间,好些弟兄血溅当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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