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是语文,韩煜因为记错课表郁闷不已,眼睛盯着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以前他很讨厌班主任搞突击巡查那一套,但现在情况变了,为了多看许沐川一眼,他巴不得学校能把这一项火速写进校规校纪里。
每次门口和窗外有人影闪过,他都以为是许沐川,陈祁撞他桌子,他脱口而出“许沐川来了”,倒把陈祁给吓了一跳。
“吓唬我是吧?”
韩煜失望地收回眼神,没好气地说:“没事别撞我桌子。”
陈祁白他一眼,忍到下课才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最近很不对劲儿,说,假期偷摸干嘛去了?”
韩煜借口尿遁,出了门却径直往许沐川的办公室走,屋里没有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拿着课本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
韩煜掩饰不住心底的雀跃,差点要冲上去来个熊抱,“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许沐川在心底叹一口气,刻意端起班主任的架子,用课本挡住了他过分外露的热情,“找我有事?”
“没事,”韩煜看出他的顾虑,顿时收敛不少,“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和我比赛?”
许沐川往他腿上扫了一眼,“你腿好彻底了?”
韩煜跺了跺脚,还嘚瑟地来了个高抬腿的动作,“相当好,追你绰绰有余。”
许沐川对他时不时冒出一句跳脱的话已经有了免疫,也懒得再训他,“那就下午开完班会吧,省得你天天惦记着。”
“我惦记的也不是这个啊。”韩煜小声嘀咕了一句,轻咳一声又说,“我得跟旗哥说一声,让他过来给我助威。”
“随你吧。”许沐川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韩煜一回到班里就大肆宣扬开来,很快连隔壁班的人都知道有一场教师和学生之间的比赛要在操场举行。
不到一节课的工夫贴吧里又冒出一篇帖子,名为“师生对决千载难逢”,底下齐刷刷跟了一堆下注的,后来众人又开始猜测比赛的起因和赌注,从私怨到世仇,从赌钱到赌气越说越离谱,两个当事人对此却全然不知。
直到第三节课课间休息,陈祁无意间打开给韩煜看了,他才知道事情已经传播开来,然而这一次他并不像之前那样开心,相反他有点担心被许沐川看到,害怕他会多想。
“鱼儿,你可一定要赢啊!”陈祁拽着他的手热切地说。
“必须的,”韩煜一把挣开,指着他,“你是不是也下注了?”
陈祁嘿嘿一笑,“体委押许老师赢,我作为你的兄弟必须要挺你啊!”
韩煜冷笑,“我还得谢谢你呗?”
“不客气,咱俩谁跟谁。”
第四节数学课刚上了十分钟,老师正往黑板上写解析几何的例题,学霸们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求解答案,而更多的学生只是跟着老师一笔一划地往本子上誊抄笔记。
早已算出答案的韩煜正无聊地看着窗外,一边发呆一边转笔,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许沐川。
他确信许沐川第一眼看向的也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他和数学老师打招呼叫自己出去。
他稀里糊涂地往门口走,甚至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你爸爸在门口等你,说是家里有点事。”许沐川向他解释。
“哦。”韩煜依然是懵的,完全想不到会有什么事需要他爸亲自出动。
和许沐川并排往校门口走,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许沐川把手放在他肩上,难得一次的亲近让他心慌,“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许沐川看着他,语气温柔,“没事,别担心。”
韩煜点点头,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慌张的心也短暂地得到了安慰。
他们刚走出校门口,韩志毅就迎了过来,“疗养院打来电话说你妈妈情绪失控,我来接你一起去看她。”
“怎么、怎么会呢?”一瞬间韩煜的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可能的状况,像是在汹涌波涛中不得不抓住一块求生的浮木,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后许沐川的衣角。
许沐川没有拉开他的手,反而揽着他的肩重重地按了一下,对韩志毅说:“您带他去吧,有事随时联系我。”
韩志毅对许沐川表示感谢,之后便带着韩煜开车离开了。
韩煜走后,许沐川看了好几次手机,和韩煜的聊天界面依然停留在早上的那段对话,忍不住为他的傻气发笑,但一想起他上车前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一幕,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又总是会被刺中。
虽然每一次手机震动都不是他的消息,可每一个震动的时刻都写满了对他超越底线的关心,也许连许沐川自己都没察觉,他们之间的防线正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这里破除。
*
韩煜在走进疗养院之前怎么也想不到会看见这样一副景象。
他推开那间素净的单人病房,窗帘紧闭着,里面充满了药剂和消毒水的气味,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他的母亲,约束带牢牢地捆束着她的手脚,医生说是怕她失控伤害自己,同时还给她注射了镇定剂,所以现在看上去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韩煜抓着门框的手忍不住发抖,他想不通为什么,明明距离上一次来看她不过才半个月而已,为什么仅仅一场暴雨过后就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
他走到病床前摸了摸母亲的手,回头问医生:“医生,我妈妈为什么会突然失控,明明上一次我来看她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医生解释说是昨晚闪电意外劈中了她窗外的那棵大树,树被劈倒后她受了刺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不仅哭叫伤人还试图撞墙自残,所以不得不立即给她注射镇定剂,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韩志毅走到窗边撩起窗帘朝外头看了一眼,那棵被劈倒的大树应该已经被运走了,现在只剩下一桩断面参差的矮树墩孤零零地杵在原地,不知怎么他总觉得那上面的断齿好像凭空生了手,竟带着怨恨直戳向他的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秒都要没命。
他转身走到床尾,对医生说:“张医生,我太太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
张医生低头查看了一下文洁的眼球,谨慎地说:“由于这次发病突然,病人情绪波动也很大,所以我现在不能确定,具体情况还需要再做进一步观察,在这期间我希望你们作为家属能够全程参与进来,这样才能更快地找到病人突然发病的深层原因,我们也能尽快做出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我们会尽全力配合的。”韩志毅眉头紧锁看向病床上的妻子。
韩煜握着母亲的手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虚,“医生,我妈妈还有多久能醒啊?”
“镇定剂的作用正在慢慢消退,你试着叫她应该会有反应。”医生说。
韩煜于是弯下腰,尽可能地凑近母亲,轻声唤她:“妈,我是韩沛,我来看你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床上的人似乎听见他的声音,动了下手指,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
韩煜惊喜地看向她的手,又稍稍提高了音量说:“妈,我是、我是韩沛,我是沛沛啊,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妈,妈……”
“我是沛沛,妈……”
在韩煜的千呼万唤中,文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但残余的药效还在,所以看人时仍像婴儿一般迷惑懵懂。
“妈,我是沛沛,还认得我吗?”韩煜小心翼翼地问她。
“沛沛……”文洁无力地摇头,并试图挣开她的手,“你不是,我要我的沛沛……”
“妈……”韩煜只好站到一边,回头问医生,“我妈妈为什么不认识我了?”
医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文洁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紧接着又不停地喊叫着“走开”“你走开”,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极度憎恶或恐惧的事物。
韩煜在一旁看着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既不能靠近也不想远离,他再次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于是回头看向韩志毅,但他期望获得的一点点安慰并没有给到什么帮助,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母亲的惊恐和憎恶全都来自于父亲。
但这个想法过于骇人,他不敢再延伸下去,于是很快就把它清出了脑子。
“病人情绪波动太大,你们先出去吧。”医生劝说他们出去,又叫护士立刻准备安抚病人的药剂。
韩志毅拍拍韩煜的肩膀,“小煜,走吧,我们先出去。”
从文洁的窗户看出去就是病人常外出活动的小花园,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格外清冽,小路两旁的冬青树绿意灼灼,叶子上还有残存的雨水,墙角的银杏树却只剩寥落的枝干,零星几片黄叶仍不屈地死守着高枝,等不到一阵风吹也就落了。
韩煜站在那棵被雷劈过的树桩子前,他很想知道树被劈倒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树上会不会还有鸟窝,鸟儿们在慌乱中又来不来得及逃走呢?
“爸,你说这棵树还能再长出树枝树叶吗?”韩煜摸着尖利的树茬,问站在他身后抽烟的父亲。
韩志毅说:“会的,它的根没有被劈坏。”
韩煜转头看向母亲的窗户,窗帘阻隔了他的视线,但也不妨碍他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我妈会好起来吗?”
韩志毅使劲儿吸一口烟,在袅袅的烟气中沉默了一会儿,把烟按在地上掐灭了,“外面冷,进屋里去吧。”
韩煜也就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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