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被带到便利店，俞韵还沉浸在他那句话的强烈冲击里。

哪怕谢瑾牵着她推门进去，安置她坐在货架最里侧的餐桌边等着。

俞韵还尚且没能想明白，这人刚刚到底是不是后悔了。

不过，这倒也不怪她一时间惊疑不定。

他们所在的一中分为两个校区，在考制改革前，作为本市最好的高中，一中的绩效和收益都没落下。

本部校区只招二百多人，几乎是重点本科的苗子大棚。

踏进本部的门禁，基本相当于已经过了本科线。

而二部校区，则是成绩不好但砸钱也能进的。

号称有教无类，具体招生人数不固定，得看今年校内缺多少教学设施。

因此可以说，本部的学费能低到令人发指，绝对也是有二部在用高额学费补贴一中开支的缘故。

俞韵大约的确不是学习的料子，既有个别科目，无限接近满分；也存在特例科目，冒昧的趋近零分。

如此偏科一直很严重，中考就毫无悬念的考去了普通高中。

望女成凤，俞家父母坚定的认为，在教育方面，凤尾也是要比鸡头好的。

于是便咬咬牙，以工薪家庭的条件，愣是拿积蓄把俞韵送进了一中的二部校区。

至于谢瑾，他虽然不是二部的学生，但那里也有他浮于表面的传说。

总的来概括，无非是冷淡话少成绩好，高瘦帅气皮肤白。

高二下学期，开学这一个月来，谢瑾不仅在本部并不注重打扮的高含量学霸中，称得上是风云人物。

即便放在无心学业、纨绔子弟众多的学渣二部，也是个中翘楚，佼佼者般的存在。

之所以单说这个月，是因为谢瑾作为空降的学生，话题热度非一般的高。

他从外地直接空降一中特快班，越过了先在二部考到第一、再进行本部入学考试的规则。

但这并非第一次出现的情况，大家惊讶几秒也就过去了。

谁成想，有本部学生跟好友交谈时，激动的透漏，谢瑾本人其实长相出众。

这消息一经扩散，倒是引得本来不感兴趣的二部学生纷纷前去围观。

当时俞韵陪着狐朋狗友去凑过热闹，也得算是其中之一。

后来本部的考试，谢瑾名列前茅，风评也一直不错。

只是每每被邀请来二部演讲分享学习经验，他都婉言拒绝了，理由是占用学习时间。

可能是为学习的氛围所感召。

二部不少妹子都曾经趁着午休跨过一条街区，跑去本部校区的篮球场，想沾染一点学霸的解题思路。

结果一段时间后发现，本部篮球场上屈指可数的帅哥并没有多出一个，甚至足球场和跑道上也都没有。

大家不由得自发感叹，果然上帝很公平——

学习细胞占地面积过大，这位谢大帅哥大概率是没有运动细胞。

如果仅仅如此，俞韵倒也不至于这会儿如此诧异。

虽然好学生翘课吃关东煮，说起来也挺离谱的。

但谢瑾最出名的事迹在上周，这事与之相比，实在可谓算不得什么。

当时她的前桌几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谢瑾为什么那么没礼貌。

众所周知，连中性笔的笔帽都比数学题有意思，所以俞韵会听见后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因为二部校区离本部很近，只有一条街道的距离，而本部校区的食堂，又比二部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夸张的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由此，像俞韵一样偶尔串校，去吃本部的食堂，是件很常见的事。

而本部无所谓孩子们的口腹之欲，理解宽容态度下，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本部学生刷学校赠送的饭卡，二部学生掏爸妈给的票子，本来是井然有序互不相干的。

但谢瑾进入本部后，有心人发现他会去食堂，这就让本部食堂多了不少打卡观光者。

文明观猴，自然是可以。

但本部学生的时间观念比较强。平日不需要等待的食物因为谢瑾在，所以方圆三个窗口都在排队。

这极大的影响了本部学生挑食的心情。

那时候，哪怕爱吃如俞韵，在被踩了好几次脚之后，也无奈放弃，不再去了。

后来本部学生们一通举报投诉，二部校区下发了通知。

一中开始严禁学生串食堂，在本部校区看见二部校服，一律都要抓住登记。

于是乎，奔着经常“偶遇”让谢瑾眼熟自己为目的的姑娘，有些坐不住了。

大家进出校门都是一样的时间，蹲他是不可能的。

何况谢瑾住校，倘若食堂不能偶遇，那就等于彻底断了见面的方式。

思来想去，俞韵班里有位勇敢的姑娘决定——先下手为强。

周姑娘洋洋洒洒写了封告白书，为了确保文笔稳定发挥，还传阅了全班以征询建议。

十几岁的年纪，自己告白可能不敢，但看着别人告白，大家简直比当事人都激动。

就在第二天午休，班里热烈讨论着要押“同意”还是“拒绝”时，当事人哭着回到了教室。

除此之外，还哭着收拾了书包，哭着跑出了教室。

整个过程中，她谁搭话也不理，徒留众人的八卦之心，在屏息的眼神交流中熊熊燃烧。

然而对于缺乏娱乐的学生来说，几个课间下来，事件的不同版本满天飞，都能传出四世同堂的样子来了。

那天，桌上的数学试卷当真酷刑。

俞韵和往常一样，没得人可聊，刚好听见前桌问到底怎么回事，就不动声色的侧着头听。

每个班里总有位掌握第一手情报的同学，串位讲故事总是声情并茂。

那“包打听”一样的男生答道：

“谢瑾那小子不光看都没看告白信，还一脸鄙夷的问她，二部校区的学生怎么能进本部？转身儿就去告了教务处，说周千雪骚扰他吃午饭，他个不识好歹……”

后面的讨论俞韵没再听进去，毕竟她也被这些“包打听”们仔细编排过，并不会觉得刚刚听到的闲聊就是所谓完整事实。

但不得不承认，由此看来，谢瑾大概真的很讨厌二部学生。

本部处理女生执笔的告白书，一向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原本大都是写份检讨就好了，但看周千雪直接收拾东西回家这架势，可见处分是免不了了。

周千雪是本班班主任的亲戚孩子，要说这处分决定里没有谢瑾添油加醋的推波助澜，她必然不信。

虽然他讨厌的二部学生也包括了自己，但俞韵就是忍不住想笑。

周千雪仗势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配合煽动同学孤立她，都少不了这位的功劳。

这会子第一次看“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故事走向，俞韵简直想要放挂鞭炮来庆祝。

也于是乎，自那天后，谢瑾在俞韵眼里的形象变成了——

很傲的、瞧不上二部学生的、更不喜欢别人烦他吃饭的，学霸酷哥。

谁知就是这个人，在十几分钟前用自以为轻快，却几乎可以算是哄小孩的语气跟她说，我想吃东西，你陪我吧。

她是情绪很差、成绩也差，但，她不是傻。

在吗，按照喜闻乐见的故事套路，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俞韵双眼无神的发呆，望着谢瑾挑选商品的背影，心里的小剧场却开了世界巡演。

这是她许久前的解压方式了：睡前把所有的美好设想都过一遍。

只要这样去思考，无论多不可能都相信它，就能在夜里少做些噩梦。

后来情况越发不好，夜半惊醒后的恐惧已经成为常态，这种方式早已不再有效，习惯却还保留着。

她的生活太苦了，也曾经试图逗着自己乐。

站在干净明亮的便利店里，谢瑾周身被光线渲染，折射着柔和的色彩。

他声音低低的从收银台前传来，刚刚牵过她手、握过她手腕的细长手指，此刻正递出纸币。

选的东西有些多，便利店的小哥打开台边柜，帮他一起拿到桌边来。

俞韵看着谢瑾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神色还带着从未听人说起过的笑意，缓慢渡予她久违的宁静与美好。

“在想什么？”

谢瑾低头看她，语气堪称温柔到教务处可以立刻判定为早恋的程度。

他眼前的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褪去了往常的冷硬，只流露着一点落寞的柔和感。

“我们。”

俞韵的小剧场还没来得及开完，一时间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回答的话不幸的没顺利经过脑子，这话脱口而出，连一秒都没用到。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尴尬的时候，谢瑾已经在笑了。

他笑的不张扬，更像是拿着火腿肠引诱小猫咪的人类，在摸到猫爪上的肉垫时，所表现出的惊喜。

俞韵没来由的想到这个，彻底乱了思绪。

待到她觉得应该扯点什么来解释一下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再开口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虽然不知道俞韵具体在想些什么，但谢瑾的确惊喜到需要主动控制一下表情。

也许她这句“我们”只是在不解天台的事情，可于他而言，是足以记在笔记上封存的圣言了。

他不敢追问。

眼前人看起来已经有些懊恼，谢瑾生怕自己说句什么便会得不偿失，只好压下所有好奇。

曲指推了推面前的关东煮盒子，他拎了串昆布半悬在碗上，示意俞韵尝尝。

沉浸在这场逃课得来的美好时光里，俞韵心绪稳定了不少。

她甚至开始产生些许庆幸，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跳下去。

伸手去接过谢瑾递来的东西时，像是不可避免的，她碰到了他的指尖。

少年时代的心动来的毫无道理，她承认自己想要加入暗恋谢瑾的大军。

便利店的小哥一边整理货物，一边无聊观察着这对一眼便知是在逃课的学生。

无意间，却觉察到其中男生的紧张。

小哥颇感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原来是对面的小姑娘手背上有道伤口，看起来不算深，已经结了痂。

谢瑾清瘦的下颌线条鲜明，侧脸有块肌肉明显动了动，像是咬了下后槽牙。

抬眼间他的神色从温柔转为凌厉，又仿佛在竭力隐忍着。

便利店小哥年纪不大就出来打工，顶多算是这对学生的哥哥辈。

看着小姑娘裤脚的破口，他大概明白了点什么，不假思索的拉开了收银台的抽屉。

赶在谢瑾起身去买之前，几支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已经随着加热好的其他食物被放在了桌子上。

向小哥道了声谢，他激起来的怒气也已经收敛到了正常的程度。

他想问俞韵怎么回事，又望着她小口吃着东西的样子，不敢开口。

他怕自己提起伤心事，不想让她再受情绪的折磨，又不舍得她度过这一会儿安逸，还以为要继续一个人去承受那些痛苦。

谢瑾无端萌生出不知所措的无力感，捏着创可贴的手指微微用劲。

“打开是要撕的。”

俞韵看了下自己手背上的血痂，动一动的确是疼，索性伸手去拿谢瑾手里的创可贴，顺带揶揄他。

“捏是捏不开的。”

被她这么一打岔，谢瑾的无力感登时躲回了脑子里。

纵然一切还是毫无头绪，但至少他终于和俞韵搭上话了。

事情总要桩桩件件的解决，只要有了开头就好。

谢瑾的指甲习惯修剪的整整齐齐，可眼前伸来的手上，甲缘却参差不齐，左缺一块右缺一块的。

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手指，俞韵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急忙收回手来，却被温热的掌心一把攥住了指尖。

“疼吗？”

“不疼了，都已经结痂了……”

谢瑾眉心微皱，盯着俞韵的眼睛，俞韵则垂下眼睫毛，挪开视线选择躲避他。

“我说指甲，咬成这样，疼吗？”

谢瑾这句的语调里带了点说不出的意味，便利店小哥听着，觉得像是心疼。

但俞韵现下无心分析，她睫毛乱颤着，内心十分无措。

自己乱七八糟的指甲被一双干净整洁的手握着观察，对比太强烈，她的不好意思就快要恼羞成怒。

好在谢瑾见她避而不答，下一秒就松了力道。

她仓皇收回手放在桌下胡乱绞着，却听谢瑾方才还略带急切的嗓音，在此时重归温柔的响起。

“周末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见个人。”

其实世间尚有温柔在，永远不要放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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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