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之死靡他

月色清冷无边,雪覆在松树上,暖香溢出酒杯之外,和着袅袅轻烟与洋洋丝竹,沁入这寒天雪地。

他站得比青松还要笔直,是清冷寒寂的直。

“小琭,你这有酒无色,实在不得尽兴,改日——就明日,你来我府院宴饮,叫你开开眼界。”轩辕齐皓眉欢眼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

“是,叔父请这边走。”即便是酒话,轩辕琭仍恭谨地回复,亲自扶了他的臂膀,送出府院,又派了亲信,沿路护送。

待到宴罢人散,他独自立在一株梅树下,不知站了多久,才回屋里去。

绕到回廊的时候,看见了衡寂之。

他从外处赶回来,鞋袜尽湿,还未及置换,便来看他。

“寂之,今夜月色当空,不如与我畅饮一番?”他说的这话都带了酒意,面色也微醺。

“你今日喝得够多的了。”他素来节制,往往比他还要自律,不知今日为何来逗他喝酒。

“难得我想要喝个尽兴,你竟不愿陪我。”他声色拓达浩远,背影却落寞得似晨间浮霜,夜间落雪。

他持了酒盏仰靠在廊间,“我一个人也是喝得的。”样貌行状与之前大不相似。

“扶御,我从未见你这么不快过。”衡寂之默默然言:“我以为你面见君上,恢复身份之后,可以畅达肆意,不曾想你会这般黯然萧索。”

“寂之。”他的酒盏握在手中的确冰凉,似乎这场雪落之后,他再不能感受到一丝温意。

他猝然清醒。

“我也只在你面前如此,你何必要指出,叫我这般难堪。”他虽有醉意,声色已沉稳不少。

“扶御,小西——”他才起了个头,即被他骤然打断。

“你此去商榷,沐寒他是怎么回的我?”

不知几时开始,他刻意回避谈及那人的言辞,想是心中伤痛不愈。

衡寂之停了半晌,方才说道:“他答应了。只是扶御——你确定要与他缔盟合作么?你忘了我们在汾水,被他设计软禁,你我都不清楚他的意图如何。”

“是敌是友何须分的如此清晰。”他立在廊下,脊背挺直得好似劲松。

“只要有共同的目的,何妨一用?”他知道他又变回平日里那个心思缜密,冷静理智,坚毅果决的轩辕琭了。

他实在不喜欢他这般严苛自己,但也不愿意见他颓然不振,忍不住要提醒他,有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便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若他倒戈相向,你我只会得不偿失,何不顺水推舟,害中取利?”他说得淡然,把人心参透太过。

衡寂之面有异色,似乎不能十分认同。

“你是否介意我把你一道置于此险境?”他敛容凝眸,语气郑重,“寂之,我没得选择,但你有——我说过,你随时可以退出,我必不强求。”

“你知道我不会如此弃你而去。”他心里想的,便是面上所说,因而回得十分果决。

“你应该再想想。”他注视着他,“毕竟郤——”

“无须再言。”他面色黑了下来,“扶御,初识之时,我便说过,你我相交不拘身份、形迹,心意相投自当肺腑无隔,各顺其然、为所当为。当时如此,现在亦是。”

“我不求所得,只愿你我情义长存,永无隔隙。”

“我明白。”他颔首道:“寂之,是我多言了。”

月色皎皎,星空灿灿如化外之境。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澹台扶御得此知己挚友,夫复何求?”澹台扶御眼里闪烁星辰,他与自己说不上同生共死,刎颈相交,但一见如故,肝胆相照,不能不说这份真心难得,可是他轩辕琭即便是这颗赤诚之心,也是一种奢想。

衡寂之,若我说那日我是刻意结识于你,你还能如此赤心相待吗?

“寂之,新雪初冻,你早些回房歇息吧。”澹台扶御把身上的狐裘披于他身,面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雪下大了。

莹白剔透的冰雪一落下来,或在屋檐,或在地面,或在池藻,或在淤泥……

各随天愿。

宿命,就此开始。

“信修,我抽不开身,数百双眼都在盯着我,你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她是我们的砝码。”

“要比她早一步得到她。”

“还不能让衡寂之知晓此事。”

白雪飞花乱枝头,清辉入梦锁思愁。

孤冷的月,孤寂的人。

她坐在院里最高最好的榆木上,瞅了一眼鬼城之内灯火集聚下的莹莹光亮,垂下眼帘,恹恹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她想到白日里殊均说的那番话来。

“这么多年来,家主露面也不过两三回,如今算是呆得久的了。只是这一去,不知道又要隔个几载才能再见,不过你放心,家主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尽可以安心留下等他。”

他说得这般轻敲,似乎李玉浮常年不归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她叹了口气,复又斟了一杯,寻了个好位置躺下,刚把酒送到自己嘴边,又想到毕华指着她鼻子骂的话,让她十分难过,这一口再喝不下。

他们虽口里喊她夫人,可久不见君的夫人有谁看得上的?也不怪毕华明里暗里挖苦戏耍,整日里没有好脸色对她。

殊均多次劝她安心留下,生怕她受了毕华的冷言冷语,委屈不过打包离去。其实她除了这里,再不知还可以去到哪里,她一个女子,伶仃无依,更何况她还不记得过往之事,她想除了他们,自己再无可亲可近之人了。

李玉浮是个顶顶温润的人,对她也很是宽容,他在的那几日,天天守着她,几乎寸步不离,她因着大病初愈,身疲力乏,又有失心之症,因而更是依赖身旁之人。他真是极好的,任她所想所思,一切尽力满足,只是几日而已,他符纸一烧,便不见了踪影,已是半月之久,没有一丝音讯。

毕华常常逗弄她,假称家主隔日便归,她往往信了,苦等三五日才算死心。殊均不忍看她屡屡被戏,坦言相告,让她断了离思的念头,更叫她觉得这里不过是他李玉浮途经之处,偶尔闲散,便小歇几日时光,而她不过是他客居在外,安顿着的相好而已。

其实连相好也算不上的,他从未与她亲近。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她记得她重伤之下,神志模糊之际,伤痛入骨疼痛,连连惊叫哭喊,他抱着她低声安慰。

真是太痛太痛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伤,痛得她想速速求死。

直到现在,午夜梦回,她还是会连番噩梦,惊得她汗水涟涟,痛得她满面泪流。

她便想起他温暖的怀抱,可以平复她一切的苦楚,安抚她所有的迷惘,若然不是最亲近之人,又岂会如此相待?

可他一走,她便日日不得安眠。他说他会回头找她,但毕华也说了,男人说的话又有几句可信?

寻新欢,弃旧爱,世情往往如此。

或许是她一厢情愿,也不算得什么,又有什么好奢求的呢。只是她脑子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样过活未免太糟糕,失去依傍便罢了,失去自我可太不好了。

你什么都不是了,什么就都不重要了,可是,你心里知道你应该是个什么,就算低微贫贱,也要有关心的人和事,可是你却一无所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会一直纠缠着你,让你感觉哪里都不好。你喝酒的时候会想,你往日里喝过没有?能喝多少?又与谁喝?你簪发的时候会想,你平时都梳什么发髻?高的矮的?是盘是散?又是梳给何人看?

她已经连续吃了大半个月的苦药,仍然一点不见效,哪怕有一点点印象也好,这空空荡荡的,仿佛是有人在她脑里放了一把火,烧毁了一切,就连灰烬也一并夺了去。她至今尚能摸到她头侧一道深深的痕纹,有一寸多粗,上面长不上一点头发,她只能变换样式,用旁发盘髻遮盖,若然不是重创,必定不至如此。

她所自知的事情,除此印记可断得确然无疑,再无其他可以笃定。

“唔,实话跟你说吧,家主这几日就要回来。”

“真的吗?”她又惊有喜,不自觉地扯了毕华的衣袖。

毕华十分嫌恶地抽回来,狞笑道:“你高兴什么,你不知他厌烦了你,回来是要和你一刀两断的。”

“你胡说!”

“便是腻了,烦了,有什么话说不出的!”

她翻了个身,几乎是挂在枝头欲坠,却还没有醒觉,嘴里轻声嘟囔:“要是他这么说,该怎么办,我一定会哭的。”

夜越深,风越盛,寒风轻松地透过皮肉,渗到骨子里去,“我便抱住他,死死的,不松开。”她这样想着,更是抱紧了榆木来,似乎能睡得更踏实。

“你怎好睡在这里?”

她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明晃晃的一片白,只当是做梦又合上了眼。

他见她无动于衷,手伸到她腰间,便要把她抱下来。刚一触到,她闭上的眼又睁开了,一时间惊喜万分,一窜便起了身。

“小心,别掉下去,你羽翼初新未满,又爬得这么高,很危险。”他一手揽住她,一同稳稳地降了下来。

“玉浮,你怎么回来了?”她十分高兴。

李玉浮解下外衫,搭在那欢蹦乱跳的人儿身上,“你手好凉,外面天寒风大,还是先回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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