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大人，真是许久未见了。”

“像我这般不请自来的次数再多一些，夜君您便不会稀罕我了。”尾俊持杯笑饮。

黑羽大将肃豫抚掌大笑，抬了抬杯盏进酒。

尾俊爽快地将酒一饮殆尽。

“近日我寻得块顽石，叫人凿了形，约莫有些意思，便想着来送予大人，以作闲时消遣之用。”他略略颔首，身旁的樊鱼点头领命，不多时便有仆从埋首持宝盒入内，呈献宝物。

樊鱼接过漆盒，恭敬地走上前去，轻启盒盖，只见珠光盈玉，满堂生彩。

一奇玉，通体赤红，若凝血，若辰砂，若肉冠，温润细腻，玲珑透彩，雕刻成掌腹大小的行船，船身缀满金玉珠石，晨光往复折射，一时璀灿无穷。

有白鹤、麒麟、鸾凤，诸天、伎乐、护将。白鹤举足，麒麟昂首，鸾凤展翅，栩栩然如生见真人活物。诸天或喜、或悲、或嗔、或怒；伎乐或琴、或筑、或笙、或竽；护将或弩、或戟、或钩、或鞭，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妙不可言。

稍久，有仆从置浊水而来，将宝船端入，厚载金钿珠翠的玉船却自行与水上，无风而行，无浪而起，盆中的水即刻被映得血红，宛若朝霞破暝，铺天席地，遍染江海。

“好，好！”肃豫拍手称好。

“还有更好的呢。”尾俊挥了挥手，命人将船从水中捧出，将盛水的盆端起，以供检视，只见盆内之水却显清透明澈，与初始之混沌不堪大相径庭。

肃豫惊讶之余，大声赞好，当真是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主君大人那里就是能工巧匠盈多，总有这么多稀罕的宝贝，隔三岔五的，让我这粗鄙之人大开眼界。”

尾俊呵呵一笑，“夜君您说笑了，您是盖世英豪，有通天彻底之能耐，怕只怕这珠玉轻薄，配不上您惊世才干，豪壮气概。

“主君大人您太客气了。”肃豫被奉承得如云间飘摇，自然喜不自甚，连声夸好。

“夜君您喜欢就好，您也知道，我才是真真的草莽出身，识不得、更是用不惯这些稀奇古怪之物，在我手里只会糟践委屈，好马配好鞍，美人识英雄，如此借花献佛，也算是物有所归，物尽其用。”

肃豫哈哈大笑，连连敬酒。

尾俊也乐呵呵地接受，恭谨又谦逊。

“夜君高兴便好，不过，今个有件伤情面的事情——”尾俊停了半刻，笑着说道：“却是不得不提。”

说话时，樊鱼已压上堂前一人。

此人散发盖面，周身血污，似乎经过严密的审讯。

肃豫瞧了一眼，又瞥了一眼站着的侍臣戊梁。

戊梁即刻跪拜叩首，“夜君大人，是小儿年幼不懂事，坏了规矩，误捕了滇池的鱼人，可小儿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造次，求夜君大人明鉴，求主君大人饶恕。”

“您看，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尾俊冷着脸，一改之前和颜悦色与作低伏底的姿态。

肃豫当下便知，今日他实为此事而来，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终归触及他们一族的鳞角，左右都不好收拾，他既然如此恼怒，亲自前来质询，那这人是救不得的。

可这近臣戊梁是自个的宠信，向来宽待有加，他和此子的夫人又长期保持暧昧关系，昨日，这妇人已经入朝寻他，哭诉半日，求他答应保全她的独子。

还是得拉下脸来赔罪，但尚不知能否护得此子周全。

“夜君大人很烦恼的样子，看来这事很难做决定啊。”尾俊冷笑道：“他侵我族之地，伤我族之民，早就该碎尸万段，我是看在大人您的面上，不私下处置而已。”

“若是大人一心偏私，也不要怪尾俊我翻面无情。”

“大人恕罪啊！小儿愚钝痴傻，作出此等下作不齿之事，还请大人饶命。”戊梁还在身旁哭号求告。

肃豫刮了一道眼刀子，让他禁声住口，一面连连赔笑道：“主君大人严重了。”肃豫知道今日他是要来个杀一儆百，没有一个合适的交代这件事情不会轻易罢休的。善罢甘休

他刮擦着自个眉头，说道：“你我疆域划分，以滇池为界，滇池池水清浅，难免会有些不识时务，不懂规矩的家伙犯痴作贪，去搅动这一池清水。”

“这么说是我这滇池的不是了。”尾俊讽道：“‘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大人是要和我说这个道理。”

“不、不，主君大人请息怒，且听我说完。”肃豫暗吸了口气，沉沉地再吐出来，道：“我是说光以这滇池划分疆地不甚明了，这样吧，自天山以南五百里开始，皆划入您的疆域之内，您可布兵排阵，存戒设防，如此可好？”

“不如八百里开外，自南往天山以北，皆由我兵将驻守，有高山之隔，滇水之阻，便再无人可犯我族民，如此是否更为妥当？”他言语咄咄逼人，索要更近一尺。

他见肃豫不置可否，又道：“我看您近日收揽了不少城域，何必在此与我寸土相较呢。”

他确有扩土辟疆之意，只是这些日子手下兵将实有些操之过急，因洛家家主重病，守城略有松懈，强钻了这个空子，才捞得些好处，最为忌惮之处是沐寒，他甘愿打着自己的名号，几次三番抢占城郭，却不自用，全全孝敬自个，真是蹊跷离奇，他却挑不出他一丝错处来，还得论功行赏，好好赏赐他一番才能堵住这悠悠众口。

众所周知，这黑羽一族早就封崩离析，虽名面上有镰若这个帝君在统治，可底下的事情全是他自个操持，众城将领并不十分买账，又哪个会真心会服他，不过是看在他手握雄兵、镇守王郡的份上，才暂且依附自己，但背后里阳奉阴违的事情干得多了去了，他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毁这利己的均衡之势。

现今白羽之势虽江河日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图之事还需暂缓着来，这中州尾俊这般贪求收复失地，也不见他发兵略地不是。

肃豫拧眉，看了看面前这义气凛然、寸土必争的异族男子，又瞥了一眼跪地埋首低泣的侍臣，叹了口气，只得颔首答应，由他得寸进尺。

尾俊面色稍缓，不紧不慢道：“若能如此，自然是好。”

肃豫道：“这便皆大欢喜，只是这——”

“这牲畜如何处置，砍掉双足可好？”说话间，刀起刀落，血溅壁墙，坐前立时多出两条断腿来，那罪民痛叫连连，满地打滚。

肃豫本是下定决心以一域之土保他情人幼子之命，不料他并不全然买账，执意斩他双腿，以儆效尤。

依尾俊的性格来说，若是不投其所好以领地拱手让之，他这小命是万万保不住的。怪只怪这愚蠢之徒依仗权势，横行霸道，不巧碰到这颗硬石上去，他尾俊实不是随意糊弄之人，更不要说这般欺辱轻视。

这事还是就这么算了吧，可他想到那妇人不休的哭闹真是头疼。

肃豫挥手撤去堂前血淋淋的断足，抬走疼痛得哀嚎不止、虐辱得不成人形的少年，不自然地笑道：“这样解决最好，不伤你我和气，尾俊，我再敬你一杯，算做赔罪。”

尾俊知道他的底线，持杯笑言：“夜君大人客气了，该是我来向您置酒谢礼，您处事严明，信赏必罚，又慷慨阔腹，恢宏大度，当真是不世之英才，天下莫人能及。”

“主君大人谬赞，衔乐岂敢担当。”肃豫自知理亏，也明白成大事者不拘一域，自然不好再与其计较，这既给足了对手颜面，也保全了自己的脸面。

“这几个孩童倒是玲珑可爱，夜君大人意趣超然，不知在哪里能寻得这些个讨人欢喜的小玩意。”尾俊说话间扯过身旁侍酒的小童，抱在怀里，以口唇喂酒，“往日里可没见过这些可人儿。”

“主君大人，我却不知你好这口。”肃豫现出狎邪之貌来，“这是镰若饲养的‘燕雀’——身小体弱，无甚滋味，我不嗜此物，你若喜欢，随意挑几个去。”

肃豫年长他几轮，已经过了朝朝夜夜，为雨为云的年岁，而且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权势与威望才是最好的催淫之药。

“我只是一时兴起，但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有些心痒难忍。”尾俊狎笑着，伸手下到怀中抚玩。

“这几个算不得好，镰若那里的才真叫妙，定能让您满意。”

下一章 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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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杀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