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初起，月华初上。

“欢谈畅饮，人生乐事。”陆玄嚣举盏相敬。

“我以为只有白先生嗜爱美酒，没想到老成持重的陆大人也有这样的一面，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只是凡夫俗子，殿下想是高看我了。”

在燕怀都郡府上，轩辕琭的佳筵之上，酒过半酣，人已微醺，客套的话也讲了大半，陆玄嚣将杯盏放下，不着痕迹地说道，“据说在燕怀之地，有人曾见到季孙小将军。”

“先生说笑了，那季孙世子奉王命驻守边关，相隔千里，怎会来此？”轩辕琭面色不改。

“哦？殿下您恐怕还不知道吧——”陆玄嚣一副惊讶的样貌，“疫情反复，灾害连绵，恐上天之不佑，不日将由季孙漆昊献祭神明，这是李大人亲自占测，想来千真万确。”

“以生人作祭未免太过凶残，这已是十几年前的旧习，早已废弃，季孙漆昊是季孙一氏嫡孙，父君仁德，想必不会听之任之。”

“旧习抑或是新俗？”陆玄嚣哂笑道，“这才显示出赫赫诚意来啊，他身为祭享，理当感到荣耀。

“生民疾苦，驱逐疫鬼，祝祷祈天亦为求安，然祭祀在于敬享，贵诚，不在于祭品丰俭，若疫情平复，则万事可休。”

“可是这疫病已持续扩散数月，且事态更为严峻，如何在短日内得以控制？”陆玄嚣笑得更为猖狂了些。

“是我耽搁了。”轩辕琭口中含笑，自饮了一杯，“但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

“是，殿下于旦夕之间控制了城中内乱，真是好手段。”陆玄嚣拱了拱手，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唇口，低低笑了两声：“但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他们目光交聚，轩辕琭即有所悟：“太子——”

他这话刚落下，忽然有人大喊救命。

离席而去的轩辕璊捂着胸口从远处飞降而来，他后面一展露黑羽之人紧追不舍。那人蒙着面，未作犹豫便跟着降了下来，他起手就是一记烈符，出手甚为毒辣。

轩辕璊吃不住，摔倒在地，吐出口鲜血来。

那黑衣人几要近身，翻手一道符咒便要压他面门，流光瞬息间，轩辕琭已经出手，他捻出符咒相抗，抵挡咒焰，陆玄嚣突现侧旁施咒，赫然打中他手臂，那人接应不下，便有撤退之意。

他咒术也算高妙，纵有数人围攻，他吃力应对，却始终不能将其困守。他扇动羽翅，即要高翔而去，轩辕琭展羽追及，相搏之际他面上黑布忽被扯去，那黑布之下是一张清俊公子的面庞，轩辕琭愣住了。

便是在这刹那之际，他若飞箭凌空而去。

“衡寂之，那人是衡寂之。”轩辕璊大叫。

“快追，快追！”底下升羽之人骤集。

轩辕琭降下羽翼，他的面上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

不可能是他，绝对不会是他，但这句话他又是绝对不能说，也说不得的。

他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样的事，但是他不能说出来。

这便是设谋施计者的绝妙之处。

月夜静谧，世间纵有千般喧扰，独独此月纯净透丽，看着她，仿佛自己的心也能跟随着一起飞向云端，也会变得澄清起来。

她倚栏观月，垂首望影，不觉日短。

徒留的空闲让她疲累倦怠，不能如愿的愁愤在她心上缠了一个结，叫她透不过气，因而郁郁寡欢。

但有些事情，并不能强求。

如同这世间纷争不断，纠葛万千，从来就没有片刻停歇，她行医数载，施药济方，一双手又能救回多少人。

在权势利益面前，人命卑微得近乎可笑。

何况这世人的心从来不是医药可以救治的。

真是心疲力乏。

她复又抬起头，看了看那忽明忽暗起来的月色，起身将要离去。

还没走到两步，一凛凛利刃自她身侧“嗖”得一声穿来，随即一道烈符半空截住，与其一同掷落。

紧接着，一把飞剑凌空，与随之而起的符咒在空中交搏缠斗起来。

“住手！”

她的话音刚落，身侧传来一声轻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那惯有的轻佻搏浪。

“阿芜，这些日子，你可想我？”颀长的身形自拱门石墙处显现。

“不曾。”

“这可真叫人伤心。”他走过来的时候，面上还真有些许伤怀。

待要再近一些，另一个身影突从天降，直截将他拦住。

这推动的力量太过迅疾，以至于他连退了两步，才站定下来，他看了看那满身防备，一脸谨慎的男子，撇过脸，朝着蘅芜歪斜着嘴，嘻嘻笑了笑。

蘅芜并没有搭理。

似乎不存在一丝的难堪，他那视线又回到面前这男子身上。

“他在暗中窥视你。”许是被他的目光看得太不自在，那男子终于忍不住发话。

他笑得更厉害了，“是啊，是啊——”他边笑边点头，“我是不怀好意，龌龊地躲在暗处窥视，可是兄台你——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对此事一清二楚，出手又这般及时，又该怎么说呢？”

他奴了奴嘴，口中含了笑意，“你是否亦有觊觎之心？”

“我——”

“你无话可说。”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他面涨得通红，皱着眉的样子十分有趣。

“真是个老实可欺的孩子。”尾俊咧着嘴笑，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地扫。

“你——你看看我的剑是否可欺！”他似乎恼了，说着果真拔了佩剑来。

“奚真，不要对他动手。”蘅芜匆急阻拦，她还真怕他气不过来动真的。

尾俊看他那握剑的手懊恼地滞了滞，笑着绕开了他。

“我亲自来找你，你的气可消了？”他故意将话说得醉醺醺的，唇上还带着他那惯有的邪笑。

“我并未与你置气。”蘅芜似是见惯了他这副赖皮模样，依旧冷冷答他。

“那便好。”他口唇含笑，热目在她面上又停留了半刻，轻扬起了嘴角，撇过脑袋，看向她身后。

“我是来凑热闹的。”他手撑在石栏处，望向灯火耀目之处。

“这座府院今晚可真是不要太过热闹。”

“周循你可瞧见？”

周循一听，忙跪拜下来，他犹犹豫豫间只好开口，“看着的确像是衡宾左，只是当时慌乱，天色又暗，小臣若是看误了也未可能。”

他明显不想淌这趟浑水。

但他知道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大将军郭放横了眉头，显然不满他这敷衍之词。

“一个两个会说是看错，这里这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没有看见么？”

“衡宾使来过疫房几回，小人因而有所熟悉，今日——今日小人亲眼看见，确是他拔出利刃，使出毒符，作出此等违逆之举，实属罪大恶极。”

“小人也瞧见了，我等虽未有机会与之交手，但欲将他围堵之时，灯烛火光之下，他的面孔赫然现露，小人也是吓了一跳，未曾想到刺杀太子的贼人竟然是——”洪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貌，眼睛瞧着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轩辕琭。

“黑布掉落之时，确确然是衡宾使的面孔。”陆玄嚣道，“殿下可有异议？”

“不错，确是你我亲眼所见。”轩辕琭说道。

“好，既然如此，传我军令，即刻封锁城门，闭门禁足，违者格杀勿论，另外派余部各将遣各自兵马挨家挨户搜索盘查，不漏一户一犬，谁若能先行擒获逆贼，必加重赏。”

“郭大人，此事尚有疑——”

“殿下是否心存包庇？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当朝太子，这个罪名之大，不是我等可以担当得起的。”郭放很快截断了他的话，言语霸道。

“郭大人也说是众目睽睽，是滔天大罪，一击之杀未成，不夺路狂逃，而是紧追至灯火聚集之所，他是要何等愚蠢才会作此下策？”

“殿下想为他脱罪？”郭放寒笑道，“他是您的幕僚，凡事都须听命于您，只怕此事与殿下您也脱不了干系。”

“郭大人，万事应有根据，你是要凭空捏造，诬陷本王吗？”

“诬陷？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若有折损，可不是一句毫无干系能够搪塞过去的！”

“郭大人，保全太子安危本是你份内的职责，为逃避罪责而肆意构陷栽赃，这样说来也实在难以叫人信服吧。”

“太子受难，郭放自当领责受罚，待上禀——”

“事出情急，郭大人请先少安毋躁，待弄清事实后再做定断。”一旁的陆玄嚣冷静地打断他，他笑了笑说道，“现下全城都在戒严，他左臂受了重伤，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郭放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也不再过于纠缠。

陆玄嚣看在眼里，便又对着轩辕琭躬身说道：“梁王殿下，微臣斗胆一问，衡宾左现在何处，可否叫他出来当面对质？”

他目色深暗而狡黠，别有用意地看向他，轩辕琭没有回避，面色不变，神色不改。

“他已不在此地。”轩辕琭冷冷回道。

陆玄嚣挑眉笑道，“这般凑巧，敢问他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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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太过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