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临阵倒戈

月色孤冷。

寒彻天地。

暖阁里,歌舞纵情,曲箫不止。

舞伎玲珑身段,轻盈有韵。她腰腹间缀落金色铃铛,随着身体摆动,叮当作响,摇曳生姿。

浅笑低鬟,香曲妙曼。

那纤细的腰肢好似盈盈一握,便可掰断。

他淡淡地笑了笑,抬了抬手,便将她招了过来。

那女子依在他怀里,好似一只稚鸟。

他指尖刮擦着她的肌肤,那金色的铃铛便“铛铛铛”地响了起来。他听得心悦,伸手拍了拍她洁白胜雪般的肚腹,那女子会意,便把腰弯折下来,上身尽力向后弯曲,他扶过她的腰,手指停留在她纤弱不堪的腰间。

轻轻一点,那金铃便响彻耳畔,叮铃不休。

那女子便随着这泠泠之声缓缓摆动腰腹,口中发出呢喃之声,好似促邀。

他笑意更浓了,冰冷的指尖点在那素体之上,来回游走。

女子颤动得更厉害了。

他唇口似沾满鲜红的毒汁,低低地笑着,忽而他眼眸眨了眨,凝住指尖,扼住肌骨,稍一发力,那纤弱无依的腰肢竟被生生掰断。

那女子猛然痛叫,撕心裂肺的疼痛瞬时掩过腰腹间清脆的铃音。

他手一松,怀中女子便如玉山一般,无所凭依,轰然碎裂。

他摆摆手,便有侍从迅疾而来,一把将她驼在肩处,匆急抬走。那女子腰骨断裂,每一步震动都是万分苦痛,她熬不了多时,便已昏死过去。

一时无人言语。

堂内空有行步之声。

“你跳。”他随手指了指蜷缩一团,其中的一个在瑟瑟发抖的女伎。

那女孩噔得一下,筛糠般猛然颤抖。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几次颤颤巍巍地提起裙摆,却怎么也迈不动一步。

他的眼睛已经低垂下来,手方才抬起。一袭鹅黄广袖轻拂面庞,间而从中探出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拢住他手背。

很快地,她跨坐于他腿髀之上,腰腹间玉珠玲珑再次响动。

他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凭她轻抚昵亵。她温柔得似一团春水,将自己紧紧贴附于他身旁,宛若沁沁甘泉淌入心间,叫人不觉心移神荡。

忽而,他口唇动了动,轻笑了一声。他抓过她一只手来,按在心头,柔声问道,“伤怎么样了?”

他指尖刮着她脸颊处的肌肤,哼笑道,“‘秘天示警,所当不为!’白日里你这么一叫——叫那帮软骨头临阵倒戈,立就卸了阵法,怎不叫人生气呢!”

“这样下来多让人头痛啊。”

“你知道因为这件事,我也是受了责罚的。”

她依偎在他怀中,头低低靠着他的肩臂,由着他言语欺辱。

“虽然不忍心,但还是要动手,但仔细着不要留疤了——”

他蓦地掀开她的外袍,红紫色的鞭痕映着那雪缎般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怵栗骇人。

“看着真叫人心疼。”他这么说着,手却压在伤口处,肆意按了按。

她痛得直起脊背。

但面色很快恢复平静。

“早上打的,这会儿就有力气爬到跟前来了。”他惋惜道,“看来下手还是轻了些。”

他冷冷道,“我又不能把你打死。”

她只是忍着痛,不说话。

“你总是这样,自己都顾不及了,还来管别人那档子闲事。”他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低着眉,冷冷地那么听着,连眉睫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只是一具泥塑罢了。

“你高兴么?”他笑着,不断地有意地讥刺她。

“正正如你所愿,季孙漆昊——”

话还没说完,一道凛冽光影即从眼前闪过,一支金玉双股钗直直向他胸壁处去。他愕然,抬手挡了一挡,那金钗便斜着从他掌心直直地穿破。

形势猝然,他无所顾忌而漫不经心的那张脸上少有地现出了他惯常以外的表情,叫他心里陡然一凛。

你死了,才叫人高兴。

从来都是——

你死,才让我高兴。

彷如是凶神附体,仿若要嗜血嚼肉,她死死握着匕首。

他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任那尖刃刺穿他的掌心。

“对嘛——”

“这样才对嘛!”

他一点也不闪避,目色灼燃而火烈,“可真是个坚忍不拔的好姑娘,我曾一度以为把你弄坏了,心里着实可惜着呢!”

“恶鬼。”

“恶鬼?”他狂笑不止,“恶鬼,恶鬼啊!”

“说到底,你是真正见过我恶鬼一般的模样呢!”

“怎么你都忘了?”

“怎么能忘呢?”

……

她眸色深冷,冷得像冰,一眨不眨的,一分一分往下深刺。

鲜血自伤口处滴滴答答落下来。

室内已安静得过于可怕。

间有人低声抽泣,哭声泫泫,音尖似懵然稚童。

哭音断续,旋即有人捂其唇口,使不可言语。

此时,门外急急有待传报。

他方起身,一把推开那女子,从帷幔处扯下素锦,慢慢缠绕在虎口之处,又招信使回话。

侍姬斛洱自外堂入内,看一地狼藉,心下了然,自习以为常。

她急步走到他跟前,踮脚,在他耳边轻语。

他以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很是困扰。

“为何祭法不应,她会不知道?!”他冷冷笑出了声。

“轩辕琭的本事还不足以扭转乾坤。”他的目光冷冷地刮在那人身上。“你去问她癸酉之年,是否带来一人——不能言其名讳,亦不可谈及窃密。”

他的表情很冷很冷,言语更是冰冷得可怕。

“他没有走!”

“他还在这里!”

“太子不在府中。”

“什么?”周循不可置信地望着轩辕琭,重复道:“您是说太子他私自离府?”

“若是他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刁难作对也罢,幸灾乐祸也好,他必定亲自出面。我先后多次求见,他均称病避于帘后,无所回应,可见他已不在此处,至少不在近旁,想必已回王城。”

“季孙氏受难,季孙汨罗如涸辙之鲋,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周循听这话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也听闻过朝堂之中二子相争之事。

他硬了头皮接话。

“无旨擅离,可是大罪。”

轩辕琭摇头,“现在外廷掌控尚在郤家,焉能轻易治其罪责?”

周循道:“这几日有传言——说那郗中郡洛家洛小将军统领大军进发,现已到达鸣岭,据说洛家长女洛晏与季孙小将军素日交好,此次带兵实为解将军之困。”

这才是无旨进军,重兵扼要,谋反叛乱的大罪啊。

好在昨日他便已快马修书,着人暗请季文,派兵突袭城郭重地,好叫这番师出有名,绝了这叛军挟吓的流言。

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

轩辕琭垂目。

先是行献祭之祸,再者造行刺之罪,此番又引军擅离,缢杀栽赃,这一桩桩的事无疑谋策良久,却皆是应他而来。

他苦于应付,力已有所不及。

“洛昱奉旨镇守西地,其任至重,今领兵东进,必为外军暗袭,进驻挟制,勿以忧矣。”轩辕琭安抚道,“如今事态凶紧,但请周大人好生看顾,以防不测之灾。”

轩辕琭言辞谦恳,周循连连伏拜。

断云流月寒残卉,西廊纱灯冷独客。

堂内烛灯频频挑剪,风处轻摇虚影,烟墨涛涛。

“江伦去了几日?”

“回禀殿下,已有三日。”

他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窗旁那株冷菊之上。

月色空寒,风移婆娑成影,簇然行貌。

周循退离之后,轩辕琭移步外阁,端坐于中庭,薄饮素酒。

凉台夜辉,冷阶月色如流沙。这样迷离又清冷的日子,不知还要煎熬多久?

他已不想等待。

“阁下伺于门墙时久,何不进屋共饮一樽?”

轩辕琭置酒。

但见屋外一男子持剑登门而入。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肖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叫他的面孔显得甚为瘦削。

他抱着长剑,立在一处,蹙着眉首,不发一语。

“琭哥哥——”从他身后赫然现出一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生得娇俏,着一水绿花锦衣裳,她眉眼含着温煦春风般的笑,登得扑到他的怀里去了。

轩辕琭也笑了。

许是牵动了伤口,扰动了气息,他撇下她,弯下身子,又禁不住咳嗽起来。

“琭哥哥,你怎么了?”轩辕璞忙不迭得揽住他腰腹,急切却又不敢用力地轻轻拍着他背脊,言语宽慰,“好些吗?”

“我在宫中听说你病得厉害,又道你醒来,这天久日常,怎得一直不见好么?这是落下病根了可不行!”

“不妨事。”轩辕琭尽力控制胸腹间冷痛,竟又笑了笑,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知晓衡哥哥的事了!”

“我担心得不得了!恨不得立时跑过来!到底怎么了,怎会……怎会如此?”

轩辕琭被她这么一问,心中如遭剑击石碾。他木木然,摇摇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讲出这苦涩难挨的几个字来。

“是……怎会如此……”

轩辕璞见他形销骨立,状况于之前情状大别,心下什么都明白了,眼泪一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琭哥哥,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她猛地扑在他怀中,大哭起来。

“……嗯嗯。”轩辕琭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他低咳了几声,轻抚安慰。

“我会想办法。”

“会没事的。”

他说得这么温柔,这么真切,好似幕幕苍穹,包裹天地星辰万物。

啼鸟惊飞,孤月乱影。

她正哭得动情。

忽而,低幽之处一道暗矢飞啸而来,尺寸之间便要击中她腰腹。

轩辕琭回身来救,身旁然荣亦去抢碰,电石火花之间,那流箭便倏地划伤他肩臂。

轩辕璞大叫一声。

奚真已从门内闯入,见此情状甚为担忧。

轩辕琭摇摇头,示意他速速去追。

轩辕璞踮脚探头,急急查看他伤情。

“只是皮外伤,不用害怕。”他亦拍了拍她的肩,要她不要紧张。

然荣已从地上拾起箭矢。

“有劳阁下。”他拱手施礼。

然荣没有理睬,只是把那剑头拔了,将箭身递给了轩辕璞。

这与他之前所中之箭一般无二。

轩辕璞便将先前路上遭遇行刺之事统统讲给他听。

轩辕琭沉默片刻,低语:“此地亦不甚安全。”

“你不可于此久留,宜速回转。”

本就不待她久留,如此更应早作打算。

“不行,我好不容易到这里的!”轩辕璞不允。

“我是来帮你的。”她拉住他衣袖,迫切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轩辕琭看着她,并未应答。

轩辕璞更是急切,她刚要开口,背后然荣起手一道符印,将她撂倒。

“她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为好。”他抱住昏倒的女孩,面孔冷冷淡淡。

轩辕琭默然点头。

“我将备车马印信,连夜送公主出城,烦请阁下协衬。只是此地情势严苛,我务必使尔等万全,暂待时机而行。”

然荣不置可否。

他冷冷觑了他一目,将昏睡的轩辕璞驼在自己肩头。

这时,奚真已经赶回。

他叩首:贼人机警,并无所获。

轩辕琭没有多言,只细细吩咐他领轩辕璞等安置,要他速筹人马,准备向导暗书,沿路紧密护送。

待奚真将人带走,乌仪才上前为其包扎伤口。

夜色深寂,凉风堂而皇之穿堂入室,冷彻心肺。

轩辕琭支肘在席案之上,掌口扶额,凝神静思,已不觉良久。

忽而他闻声抬首,但见乌仪一双目沁血般发红,泪已淌了满面。

“怎么哭了呢?”他轻抬衣袖,去拭她的面庞。

乌仪刚把那软布缠绑好,头微微一垂,避过他,自抹去面颊未干的泪水,跪地请罪:“公子恕罪。”

“起来吧。”轩辕琭兀自整好衣襟。

“恕乌仪多言,奴跟随公子多年,未曾……未曾这般……”

言及于此,她涕泪难止,便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他已然明了。

“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乌仪,再难也会过去的。”他忽而惘然道,“是叫你们担心了。”

“公子……”

“下去吧,早些歇息。”

她不言语,只是杵在跟前不动。

他抬首,苦笑,“我还有事啊。”

继而,他叹了口气。

“……去灭烛吧。”

空园冷露清寒雨,孤壁残霞轻云絮。

夜长天色总难明,愁重缠身断不尽。

静寂。

风拂起空阶冷尘,叫庭间那株杏散尽了枯叶,窗棂微动,帷帐低扬。

黑色的夜幕之下,人影倏然闪现。

喀嚓一声响,门竟然是虚掩的。

入室之后,更是看见席案上正襟危坐一人。

似乎是等待了良久。

“舅父。”

未等他言语,那人先已开口。

“舅父宽坐。”他径自布茶。

“你知道我为何来此?”

“是。”他跪地。

夜色昏迷,看不清他的面,只听得他直言道,“她内有近身护卫,于外我亦着人紧密看管,且这近畿之地,储君寓所,非山野外道,千百道目齐齐注视,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哼!”澹台竑挥袖,“既然如此,方才你为何阻拦,强与我作对!”

“我所作之事岂非不是全全为了你!如今形势危急,举步维艰,但只消捉住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郤昭那里还能怎样,到时候诸多烦琐自会消解。”

“郤后未必有所扼束,她亲子尚可差用,又何况区区一应死之女,只怕到时候直与我等玉石俱焚而已。”

“你诸多借口,行事又多番束手,瞻前顾后,我只消问你——你的心意是否有所松解?”

言及于此,他起手行咒,只在他掌心之际,现出结文,血红色的符印便在轩辕琭头顶颜面间隐现。

轩辕琭面色骤然苦痛,他以手支地,勉力跪地。

夜色空濛如雾,似轻梦怀冀,乌雀兀地拍翅鸣啼。

“你身上背负着你母族最后的瞩望,也是你母亲最终的念想,望你不要轻易背弃。”隔了许久,他挥手,方才解除了禁忌。

“舅父何必疑心?扶御心若磐石,无可转移。”轩辕琭苦笑。

他忍耐疼痛,从地上撑起身子。

他摇头:“执念这般刻骨铭心,岂能剥除剖尽?”

这样说来还真是讽刺。

“扶御自当肝脑涂地,以谢吾族亡灵。”

澹台竑冷笑,“纵你昼夜不息,也未必想得破解之法。不妨——”

“若再留下痕迹,实恐于我等不利。”轩辕琭目示桌案上摆放的那支冰冷的长箭,那箭头在寂寥夜色中发出森然冷光,叫人不寒而栗。

他躬身叩首:“事情尚无定论,扶御自有计较。暂请舅父宽心,恐败露行迹,宜速返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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