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讨寻旧账

天色昏冥,寒雨大降。

屋内燃了异香。

是他身上的这种香味。

很奇特,让你闻之不可忘。

他是从什么时候转了境咒的?璞玉趴在窗前,手腕托着脸,望着大雨滂沱而下。

什么时候闻不见他身上沾染的香气的?

便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她原先说是看到日光所悟,其实最初,却是因为这香。花有香,他身上也沾染着味道,要说,还有哪一种花能在冬日里绽放溢香,让人念念不忘?

她虽然不大,却已经到了不好意思说这些的年纪,而且她看他,还会脸红。

他问她真的只有五六岁么?她咯咯咯地笑了,“你又想把我带进幻咒中去么?”

先前这话,她已经回答得很清楚了,再被他绕进去,套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真言假话,她可受不了了。

之前破咒不过是凑巧,二师父昔日教导之时曾经布过一个更为精巧细致的劫境,她那时年纪小得多,也不懂害怕,只觉得十分有趣,在里面东逛西游了半天光景才思量出去。当然只要一哭一闹,凭借师父三分担忧,七分宠爱,就轻松解了阵法。

不过二师父人懒,术法往往只教一次,并不像大师父一样会给她不厌其烦地反复演练数次百回,他讲得也不怎么细致,总是大略地说上一番,也不管她是否真懂了。她要提上几个问题,碰上他心情好,还会解答一二,一旦他嫌烦了,就会说她问问题不经头脑,没有细看细想,要她抄写经文百遍,相通了再来,反正她向他学法,左右全靠一个“悟”字。

只是这是二师父的独门秘法,连大师父都说这法术绝妙异常,非常人所能习得,要她珍惜,好好向他学习。可这个异族之人,他怎么懂得?真是不可思议。

思绪飘飞之际,门打了开来,他从屋外走进来,发已经半湿。

“璞玉,你窝在窗口做什么?”

他颧骨微微泛着红晕,声线沉厚而低哑,“快下来,雨落进来,要把你衣袜沾湿。”口唇似抹了红脂,灼灼烈烈,熠熠煌煌,“染了寒气,闹病了可不好。”

镰若面上虽然蒙着白绢,走路视物却一无所碍。

早些时候,璞玉看他自己一个人来去,便要搀扶,他既不推辞也不感谢,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她便问是否真有办法可“见”?

他笑了答她,“言非用口,闻莫用耳,视不用目。”

她抓了抓脑瓜,问:“说话、听音、视物皆需凭物,你眼耳口鼻难道是长来玩的吗?”

她说话真是大胆有趣,镰若笑不能言,缓了一缓,才说道:“你不知道,有些人口是心非,言行相诡,而有些人蔽明塞聪,目光如豆,所谓言之不实,听之不聪,视之不见,如此过往,真是可悲可叹。”

“你还是没说明白——”她刚冒出这句来,他手中的书册敲在她胸口。

“用心。”

“璞玉,璞玉?”他叫唤道。

“额?”她回过神来,见他正“看”着自己。

“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心事。”他嗔怪道,“一定是你师父教了你太多东西,让你好好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失了该有的神色。”

“我——”她一时找不到话来辩驳。她在岛上,除了习练术法,本就没有第二件事来做。

她蹬地一下从桌案上跳了下来,站稳到地面上的时候,袖口和前额都已经落了雨水。

“我等的有些心焦。”她把袖口提了一提,“我最怕一个人了。”

她恹恹不乐地说道:“二师父总是喝酒,大师父只要有事情出去忙,我便总是一个人,我一个人进食,一个人誊书,一个人玩耍,很没意思。”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竟不知你还不止是有一个师父。”他夸张地笑了一笑,拿起了干布,蹲下身子,给她擦拭额发。

“难怪你有那么多‘师父说了’的话要讲。”

“镰若,我不高兴,你还来嘲笑我。”她扬起脸,嘟着嘴,瞪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岛上只有一只大猫,它还不和我亲近。”

“不错,你这个时候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他说得一本正经,擦头也做得认认真真。

“唉,镰若!”她皱着纤细的眉,跺了跺脚。

他笑道:“你不知道,一个人其实也是很好的,闲散自由,没有一点束缚,你说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你年纪轻轻,想法倒多,自然是不能畅快度日,我想你的两位师父也并非是闲云野鹤一般的绝妙人物,才把你教导得死气沉沉,毫无灵气可言。”

“你先前还夸赞我颇有灵气呢?怎么前后颠倒,也是心口不一么?”她反唇相讥。

“此灵气非彼灵气,你学练道法还算可以,只是跟了两位满肚子心事的师父,便活得十分无趣,你若再跟着他们,习法的聪巧□□也会一并消磨了去。”

“竟然是这样子,我一直没想明白,因此过得浑浑噩噩。”她暗自低喃。

“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么。”他给她擦发,自己头发却还湿嗒嗒地挂着水珠子。

他好不容易拭干净她的额发,便要起身,突然瞥见她裙角边赤着的一足。她鞋袜未着,就这样爬高摸低地胡乱玩耍。

“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小丫头。”他手一纵,想着很轻松地便能把她抱起来,却发现她出奇得沉。

究竟是自己太过羸弱,这具身子的自己,他怎么看都不满意。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一定会长大的!”她不满叫嚷着,抗议他。

“你自然会长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把她放在榻上,让她好好坐着,蹲下来给她系袜带。

他一头乌黑的发被雨打湿,湿漉漉的潮气沾染了一身,还未及处理,而她却干净清爽,亦如晨时初起。

这房内燃着火,已经足够温暖。

可这么久了,他的头发还是如此,水滴滴答答顺着他那漂亮的脖颈滑落进衣衫里。

他的肌肤白皙有些病态,身上的青筋很清楚得现露出来。

“镰若——”她忽然抱住他的脸。

“怎么了?”他声音有些干哑,咳嗽了几声,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

白色的绢布在焰火之下染了一层浓烈的昏黄,他唇色艳艳,仿若沾了鲜血,是重病之人,醒目的红艳。

“镰若,是谁把你伤得这么重的?”她闷闷地说道。

“这么久的事了。”他嘴角扯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微笑,“怎么,你要为我报仇呢。”

璞玉低了头,心有不甘地说道:“我知道我道行低微,必定不能如愿,只是他日,若能学有所成,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她说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

他笑出音来,眉眼都弯了上去,“你怎知公道一定在我这里?”

她着实愣了一愣,她这个年纪并不能分清善恶,心中也没有曲直。

她迟疑着,那些天地昭昭的豪情壮语堵在胸口,吞吐不得。

他看了发笑,便说道:“况且,伤我的人都不在这人世了。”

她那一股子凌云志气一下子泄得一点无余。

他已经给她穿好鞋袜,起身便坐到炉火边上,端起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她。

“我将不久于人世,届时会亲自理一理这笔闲账,好让这旧怨新恨一并讨回。”

她刚接到手里的杯盏,一下子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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