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仙神谪世

镰若的身体真不是很妙,平日里不是坐着就是卧着,下雪了更是见不到人了。然荣说他体乏困倦,在室内休息,不让她打搅。可也不能一日睡到头,一天也不见人影吧。

但他那日的话确实吓到她了。

他说人都是要死的。

可她不想要他死。

他说只要无所欲、无所求,去了便是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眼里装了整个星空,她舍不得,而且他时常分神,定有所想,分明是对这尘世还有所眷恋。她问他可有心愿未了,他苦笑一下,说他已经认命了,再无所强求。他勉强过什么吗?她不明白,只是看着他落寞又孤寂,好不叫人伤悲。

但一个认命的人就不该有悲伤,否则他生的每一刻都是煎熬、是折磨、是妄想,是不甘落魄的负隅顽抗,是命之将陨的垂死挣扎。

今日,许是我们闹得太过,让镰若在房里不得安宁。

他披了一件狐裘,便出来了,走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正在玩雪打笑,闹得太凶,我接持不过,便往他身后一藏,躲避小搪的攻击。

啪地一下,一大块雪球便扔到他玄黑布袍上。

“放肆!”然荣大声喝止,几乎冲上前便要来责打。

我们吓得一口气不敢喘,更不要说上一句话了。

“然荣,不碍事的。”镰若说话声音很浅,但似乎用了大把力气。

“尊上,我早就告诫他们到旁处玩耍,不要吵闹到你,可是他们尽是瞎玩,把你吵醒不说,还斗胆冒犯您——”

“好了,然荣。”他摆了摆手,淡笑道:“这么整天躺着,也不是滋味,是我自己要起来的,不要错怪了他们。”

他轻喘着,歇了片刻,又说道:“今日我有些精神,暖一壶酒来罢。”

被关在别院,称作“花月”的小童们,自那日她提起后,就被他强行遣散了,然荣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好像由他们这些孩童用作药引所制的丸药,真有天大的作用。

镰若说他寿命所剩无几,多一天少一天,也没什么分别,叫她听了好是难过。

她便去问然荣,为什么要这么说,况且这世间能人奇士不少,未必没有办法医治。他一直看不上她,起初并不搭理她,被她缠得烦了,还要凶她。后来有一日,他与她吵嘴斗架,他愤恼之际,便漏了这么一句气话:他的心已死,自然药石罔效,无药可救。

她就更糊涂了。

好好的,哪里来不开心的事情,还要祸及生死?

不过她大师父常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治”,虽然说得是整日里喝酒吃混的二师父,不过在他这里也应是有用的。

她便常常缠着镰若,与他说话,想着要开导他。只是往往她说了大半日,他只浅浅说一个“恩”字,叫她好生泄气。

但她毕竟小孩心性,因着裁撤,剩下这些无家可归的稚童便与她一同留了下来,在他院子里相陪,她也便有了好些伙伴,撇下说教的任务不管,日日与他们混在一起玩耍,比闷在岛上的日子要好上千百万倍。

霏霏白雪,峨峨玉峰。

一打开窗,便见着这雪地银天,真是让人高兴。

因着这初雪,我们这帮孩童便彻底地疯了。

天还未曾清霁,仍有新雪飘飞,似柳絮轻烟,渺渺不知所踪。

“璞玉,我堆个狮子予你可好?”阿五捧了一团雪问道。

“狮子不好,不如你塑个不老仙人,临雪观风,酌酒踏歌,拈花嗅香。”

“呃,我没见过仙人,不知模样如何。”阿武很是苦恼,这可难住了他。

“她也没见过,你随意堆,约莫是个人样便好。”七七扯着枝干掘地寻虫,还不忘挖苦她。

“我自然见过。”璞玉撅着嘴,踏在软绵绵的积雪上,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恩。”她肯定地点点头,故作神秘地幽幽一笑。

“是真的么?”已经有人上当,小柔脑袋凑近了她,十分惊奇。

“别信她,你莫要骗人,仙人岂是你想见便见得的,他是什么模样,你说说。”七七很不服气。

璞玉正蹲着身子,捧了把干净的雪,凑到面前,尝了尝。

她舌头舔了舔唇角,慢慢悠悠,指了指高亭楼阁,跪坐息风一角,正吃酒闲望的那人说道:“便是他一般模样。”

大家都愣了一愣,七七咯咯一笑,引得其他孩子一同欢笑。

“怎么他清虚怀远,严妙殊绝,说他是仙神谪世一点都不为过。”

众人笑得更欢了。

“你没见过神仙,硬要说见过,如今牛皮吹破了,还要强词夺理么?”七七捂着肚子笑她。

其他人的笑就没有停止过。

璞玉想着分辩两句,思了又想,忽然背过身去,“哼,你们这些小孩子,我不跟你们玩耍。”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要走。

他们又哈哈大笑。

“璞玉——”阿武还想把她叫住,身旁的七七拦住他,叫嚷道:“你还没我高呢,好意思说我们小。”

“哼,没意思。”璞玉边走边想,“嘭”得一下就撞上个人。

“你眼睛往哪搁的?”然荣皱着眉头,责问道。

郎小西本来就觉得没趣,被他们笑得烦闷,虽说不上生气,可就是不那么高兴。现下碰上这凶神恶煞的鬼差人——然荣,又被他这么一训,立马就有脾气了。

她还想指着他鼻子骂上两句,谁知他说完这话,就绕道而去。

这气可往哪儿撒去,真是憋屈!

璞玉跺跺脚,眼瞅着他几步行到楼前,匆匆往上登,便急急跟了上去。

还未爬到楼上,便有暖炉的热气下窜,璞玉晃了晃积雪的脑袋,用手扫了扫肩上的衣衫,三两步蹦到了上头。

跪着回话的然荣和坐着饮酒的镰若齐齐看向了她。

她糯糯地喊了一声“镰若”,又往后退了退,不知他们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面色都这般凝重,寻思着是否要走。

“恩,璞儿。”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因他曾唤她玉儿被她纠正了要叫璞儿,现下听来,真是亲昵可喜。

她不顾然荣凶恶嗜人的目光,十分欢喜地坐到他身边去了。

“然荣,你下去罢。”他逐他离开,璞玉窃喜。

“可是,尊上。”他的话才起了个头,怎么就让他走,要走也是这个坏心肠的小家伙呀。

显然,她比他讨喜得多,镰若已经倒了一杯酒递到她手上,并未理睬他。

“天寒地冻,喝些热酒暖暖身子。”

“我是个无知童孺,你怎叫我喝酒?”她口气蛮横无理。

还未完全退下去的然荣已经开始挑眉怒视,脚步滞了又滞。

“是吗?”镰若倒不介意,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你不是说年岁什么都是空的假的,叫我不要把你视为小儿。”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唉,她心里苦苦叹道,面上却不改神色,凛然说道:“那你就好把你们喝得这穿肠毒药递与我喝?”她几近强词夺理。

“我也不把你当作年长之人,只作我的一位故交旧友,见着外头山寒水冷,便请你喝上一杯薄酒。”

他这么一说,她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想,把别人置的火气怪在他身上作何?还有没有天道公理可言?

她这样想着便低了头,顺势就着那盏温酒饮了一口,学着二师父的样子说道:“一人一杯盏,一醉一方休。”

“你这样子,倒像是惯常饮酒买醉之人。”他轻笑。

这酒真是稀奇,并不像师父喝得那么辣口,反而清甜细柔,十分爽口。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这是果酒,甘甜可口,小孩子也是喝得的。”

哎哟,这家伙,在这里等着她呢。

“难怪味道这么怪异,与我寻常所饮的大不相同,不怎的利口。”她虽这么说着,又接连吃了好几口。

他抿着嘴笑,又把酒壶伸到她面前,倒满了一杯盏。

她讪讪着几口吞了干净,见他一动不动的不给她添酒,徒自伸手去探那酒壶。

“小心烫手。”他在中间截断她,却也不去握那玉壶,看了她说道:“你不好再喝了。”

他眼里含着笑:“我竟不知你是这么一个嗜饮无厌的酒鬼。”

“我也不知你是这么一个分斤拨两的吝啬之徒。”璞玉白着眼,气呼呼地回道。

“呵呵。”他笑出了声,“这果酒虽味道醇美甘香,后劲可不比旁类的酒小。”

他把装满糕点果脯的漆盒推到她面前,道:“你若喝醉了,发起酒疯,会让人讨厌的。”

“胡说,我酒品很好。”她开始满嘴胡诌。

“是么?”他唇色艳艳如血,“那就更不要喝了。”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瞪眼看他。

他解释道:“既不撒泼发野也不痴言乱语,这多没意思。”

他左右都是不好,说白了就是不让她喝呗。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脑袋瓜晕乎乎的,似乎已经有些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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